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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断的假设,只能使思绪越来越紊乱,我想若要采取行动,应该到刚渡去,设法让发信人露面。
  当天,一天都神思恍憾,下午,听到有人开门的声音,我在书房大声问:“是小宝吗?”
  我听到的却是白素的声音:“是我!”
  白素的声音听来平静,可是我却立刻意识到有极不平凡的事发生了——白素在几天没有音讯之后,突然回家,事先一点迹像也没有,这种情形,太反常了。
  我连忙走出书房,向下看去,只见白素正在请一个人进来,那人穿着一件宽阔的袍子,连头也罩住,看不清脸面。那人才一进来,白素立刻把门关上,虽然看来并不慌张,但总有一种白素正在小心行事之感。在那一刹间,我作了十几个猜测:和白素一起来的是甚么人?
  这个问题,在白素和来人,才一转过身,准备上楼梯时,就已经有了答案,那人的脸才一进入我的视线,我就张大了口,发不出声来。
  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又的确是他!
  喇嘛教的大活佛!
  我虽然不是教众,但对大活佛这样有地位的人,也至少应该有一定程度的尊敬,我吸了一口气,向下迎去,他先双手合什,我也还礼。
  白素沉声道:“进书房再说!”
  白素去见大活佛的结果,竟然是把大活佛带到了家里来,这是我绝想不到的事!
  虽然我不必像教众那样,对他膜拜,而他如今,也堪称无权无势,但是他可算是新闻人物,到哪里都有新闻报导,身边也必有众多的随从,怎么会单独一个人行动?
  最后这一点,我倒立刻猜到了,他单独前来,当然是由于行动要维持极度的秘密,连带,我也明白了,白素几天没有音讯,也是由于秘密行动早已展开了的缘故——我猜想,白素见了大活佛,就立刻有秘密行动的计划,并且付诸实行。
  所以白素才不和我通音讯,以免泄露了行藏,以大活佛的身分地位而论,若要保持秘密,确实需要加十倍的小心,才不致为人觉察。
  进了书房,以白素行事之从容,也不由自主,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我向她望去,眼神之中,不免有责怪的神色。
  白素一开口就道:“大活佛和二活佛的转世灵童,神会过了。”
  我向大活佛望去,神情疑惑之至。大活佛神态安详,点了点头。
  我忍不住问:“阁下是在甚么样的情形下和他相会,又怎知他是真的?”
  大活佛道:“我在坐床之前,负责寻找我的格桑活佛,曾晋见二活佛,蒙二活佛的指点,才找到了我。我坐床之后,曾和他相晤数次。这次重晤,当年相会时的一切细节,他全记得,可知是真。”
  大活佛和二活佛的转世灵童,在正式被确认之后,就有“坐床大典”,相当于帝皇的登基——当年的大活佛只是小孩子,如今情形倒转,二活佛是小孩子了。
  但是最重要的一点,他并未曾回答,白素说他和二活佛的转世“神会”过了,这才是问题的重点——“神会”的真实情形如何?
  照我的理解,活佛之间的“神会”,是指“神通的会合”或“心神的会合”而言,是两个人之间心灵或精神或思想的交会,并不是真正的两个人面对面的相会。
  “神会”没有实体,对我们普通人来说,若是做梦见到了一个甚么人,那也可以算是神会的一种形式了。
  我当然不怀疑大活佛具有神通,但要是不说清楚,或只是大活佛梦到了或是想到了,那当然没有说服力!
  我等了一会,白素和大活佛没有进一步的解释,我就把问题提了出来:“请把‘神会’的经过情形,详细地告诉我!”
  大活佛并不出声,可是面露不愉之色。可能是他受信徒崇拜惯了,说太阳是方的,也不会有人怀疑,所以对我的要求,他感到了不快。
  但我并非他的教众,而且料定,他秘密屈驾前来,一定有事要求我,所以我坚持,我把问题,用较高的声音,重复了一遍,而且,也现出不甚高兴的神情来。
  白素明白我的意思,背着他向我作了一个鬼脸。大活佛又发出了一些表示不满的暗示声,但我只装听不懂。过了一会,他才道:“我教注重精神、性灵的修养,相信灵魂不灭,也相信凭借修行,或是前生的灵智回复之后,就可以具有神通。”
  我点头,用很是诚恳的语气道:“是,贵教教义博大精深,是佛教之中最突出的一支,至于具各种神通,也绝不会有人怀疑。”
  这样一说,看来大活佛心中的不快,减退了不少,他“唔”了一声:“上世二活佛圆寂时,我年纪还小,灵智未曾全复,所以竟然找了假的转世灵童,登珠活佛被排挤这些事,我全不知道。”
  我诺诺连声,心中却在想:“你前生的灵智,一定早已恢复了,又何以不早知道二活佛是假的?”
  我心中在这样想,表面上一点也没有显露出来(后来温宝裕说我真虚伪),可是大活佛望了我一眼,却道:“凡事都有时机,时机未到是一团谜,时机一到,自然会水落石出!”
  他这几句话,倒像是看穿了我在想甚么一样,我干咳了几下,以掩饰尴尬。
  大活佛又道:“在登珠活佛圆寂之前的话传入我耳中之前……是在假的二活佛死了之后,我就不住接到讯息,讯息来自真的二活佛,告诉我,死了的二活佛是假的,是我教该有的灾劫之一,但是灾劫即将过去,绝不能再听人摆布,又立一个假的二活佛。”
  我仍然看来十分用心听,但心中仍不免想:这番话不知是真是假,在接到了白素传出去的讯息之后,要编上这一番话,再容易不过。
  大活佛又很具深意地望了我一眼:“我没对任何人说起过这件事,因为那只是我个人的神会,我说了,是我教教众,自然深信,但是外人必然说我造谣,另有目的——我如今的地位,动一动都会得罪强大的权势,若是把我收到的讯息公布出来,就只有令事情更糟。”
  大活佛的这一番解释,倒是合情合理之至,我“嗯”了一声:“是,单凭你个人接到的讯息,没有说服力。”
  大活佛道:“讯息告诉我,这事实为大众接受的时日不远了。果然,登珠活佛临终遗言,在埋没了多年之后,又传了出来——既然出自阁下之口,想来一定全无虚假了。”
  自大活佛的口中,忽然发出了这样的一句话来,我不禁吓了一跳,立时向白素望去。大活佛这样说法,等于说“才死的二活佛是假的”这个讯息,是由我传出去的了!
  这事情可大可小,大起来,我虽然天不怕地不怕,也难以担负。
  白素神情镇定:“我早说过,我见了大活佛,必然会实话实说!”
  我顿足:“可是这讯息不是由我——”
  我一句话没说完,就陡然住口,心中叫苦不迭。
《转世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