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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素略扬眉:“例如美国联邦调查局,十多年来,就一直在找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人的人。”
  我一听就知道她是指什么人而言,我道:“你是说,那个专寄邮包炸弹的人?”
  美国有一个狂人,专寄邮包炸弹给人,十多年来,炸死了三个人,也炸伤了十多个人,可是全无线索,连他是何等样人,也不知道。
  白素点头,表示我说对了。我道:“这个例子不好,对这个人,不能说不知道,因为至少知道他的行为之一,是专寄邮包炸弹,而不是完全不知道。是有资料的。”
  白素仍然微笑:“你怎知你那位朋友要找的人,一点资料也没有。”
  我道:“他没有说。”
  白素道:“你也没有问,是不是?事实上,他也说了,他说,一切的资料,全在小郭那里。”
  我无话可说,确然,那位朋友如此说过,过了一会,我才道:“他这样说,是想引起我的好奇,向小郭询问详情,我才不会上当。”
  白素对我的话,不置可否,她忽然道:“我曾听你提及过那位朋友,他可算是一个奇人。”
  我道:“不是普通之奇,而是特别之奇──我至今为止,没弄清他究竟是干什么的!”
  白素笑:“你自己是干什么的,也没人弄得清,理会他人作甚!”
  我伸了一个懒腰:“说得也是。”
  这类家常闲谈,随时可以结束,在闲谈中,我知道我误解了那朋友“不知道”的意思──照白素的理解,不是完全的不知道,那就很寻常了。
  既然属于寻常的事,自然更不会引起我的兴趣。
  世事就是那么奇怪,有许多事,就算你没有兴趣,可是由于种种原因,兜兜转转,还是会找到你头上来的。
  在那次闲谈之后,我既没有去找小郭,那位先生也没有再打电话给我。
  过不了几天,陶启泉忽然“御驾亲征”来找我。由于陶启泉的财富,越来越多,地位越来越高,和他来往的,几乎都已达到了国家之首级的人物,所以有一次,他邀我一起到南美洲去,我就答以“你御驾亲征,我就不当开路行锋了。”陶启泉有啼笑皆非,我倒觉得这样形容,颇是恰当,所以就一直这样说他。
  这次,陶启泉是和温宝裕一起来的,温宝裕一直在他的集团之中,负责一项很特别的工作,替陶氏集团负责搜集各种奇珍异宝,包括艺术品在内。
  他们来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在,还没有坐定,陶启泉说明来意──一秒钟也不浪费,那是他做人的宗旨,这种做人方式,确然很有道理,因为,浪费一秒钟,就是永远的损失,不论用什么力量,也不论用多少金钱,都找不回来了。
  陶启泉开门见山:“我们的工程人员,在中亚地区,找到了一个大油田,初步估计,优质石油的蕴藏量,是阿拉伯半岛的七倍。”
  我已经略有耳闻这个消息,这种能源的新发现,是人类的喜讯,所以我由衷地道:“恭喜你。”
  陶启泉吸了一口气:“可是,开采之后的利润分配,却谈不拢,我提供的条件,已经再好也没有了,可是对方总觉得我拿了大份,他们吃了亏。”我当然知道他的“对方”是哪一方面,我摊了摊手:“不错,他们又土又贪心,什么都不懂又想多捞油水,确然是最难缠的对手!”
  陶启泉盯着我:“我把情形大致向你说说!”
  我一听,连忙又是摇头,又是摇手:“不必了!不必了,那种事,我一点兴趣也没有,你不必对我说。”
  陶启泉道:“我有事要你帮忙啊!”
  我忙道:“对不起,我想不出我有什么可以帮你之处,不如另请高明。”
  陶启泉恼怒:“你还没听清是什么事,就一口拒绝,这太不够意思!”
  在我和陶启泉对话期间,温宝裕东张西望,忽然又全神贯注,去看墙上的一幅画,像是画上会有宝石掉下来一样。
  我想,陶启泉的指责,也有道理,就点了点头,他道:“勘察、探测的经过不说了,那算是小投资,对方也肯定我出的力多,问题是开采,一切资金,全由我出,并且养他们的技术人员,估计投资要超过五百亿美元!”
  我又点了点头──即使是陶启泉这样的大豪富,这也是一项大投资了。
  陶启泉又道:“我的分配办法是六四,我六他四,初步的计算,我们要第十六年头上,才有利润,而对方却在一有油田出来的时候,就有利益。而且,五十年之后,估计开采到了二分之一时,还是六四分,却掉转来,变成他六我四──这样优厚的条件,对方居然有异议!”
  陶启泉越说越激动,我却暗中打一个呵欠,而且在他的话中,却到了大大开玩笑的资料,我道:“我明白了,他们是不喜欢‘六四’,要是你改成‘七三’,说不定对方反倒同意了。”
  陶启泉先是一怔,接着,自然知道了我是在开玩笑,他大是气恼,重重顿了一下脚:“你这人,我来找你商量正经理,你却──”
  我看他急成这样,也觉得该适可而止,所以我道:“你可以让步,就再让一步吧,这毕竟是对方的‘国家资源’啊!”
  陶启泉闷哼一声:“不懂得在最有利的条件之下开发利用国家资源,这就是对国家的犯罪!”
  我不以为然:“你这话我就不懂了,对方要为自己争取多一点利益,这不是对国家更好吗?争取得来的利益,他们又不是放在自己的口袋里,还是归公的!”
  陶启泉连连冷笑:“不是他们不懂得,我提供的条件,已经是最好的条件了。任何商业行为,有一定的成本,利润计算标准,不合乎这个标准的,商业行为就不成立,也就是说,没有人会做这个生意。”
  我又想开一句玩笑:“那就让那些石油再躺在地下好了,已躺了几千万年,不在乎多躺一会。”但是我却怕陶启泉大发脾气,因为这时看起来,他的恼怒程度已经有八九分了,我没有必要去火上加油。
  所以我改了口:“或许,再谈判下来,会有结果。”
  陶启泉霍然站了起来,急速地来回走了几步,我正想问他,究竟他想我帮他什么,他已经站定了身子,道:“你要帮我!”
  我摊了摊手,神情很是无奈,因为对于石油开采,我真正一窍不通,看到他那么为难的情形,我反倒劝他:“你的事业已经够大了,早一阵子,你想去开发成吉思汗墓,现在又要开大油田,那是何苦!”
  陶启泉道:“这不是我个人的事业,这是全人类的事业!这大油田开发之后,人类在百年之内,再无能源之忧,也不必肥了阿拉伯的那些酋长王族,连最偏僻的山区里的人,都能享受到好处。”
  我才不信一个商人会有这样伟大的胸怀,所以我有点讽刺地道:“既然如此,你就依对方的条件,少收一点利润,事情就成了!”
  陶启泉用力一挥手:“你根本不懂得!”
  我道:“对了,我根本不懂,你说了那么多,全白说了!”
  陶启泉大声道:“我要你帮我找一个人!”
  我呆了一呆:“找谁?”
  他道:“我不知道!”
  这一下子,轮到我霍然起立了。
《算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