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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的是,金秀四嫂居然知道廉不负为甚么会有这样的反应,当时她长叹一声,任是她一世英雄,这时也语音哽咽:‘小兄弟,甚么也别说了,我托你做一件事,请你答应。’
廉不负那时伤心悲痛,至于极点,不过他也从金秀四嫂的神情中看出事态十分严重。
他强忍着泪,用力点了点头。
金秀四嫂指着她手牵的小孩子:‘这孩子叫黄堂,今年六岁。孩子,向不负舅舅叩头。’
那孩子很听话,立刻跪了下来。廉不负本来就因为心情激动,有点站不稳,这时也趁机跪下,抱住了孩子,哑着声音叫:‘四姐,你有甚么话,只管吩咐,干吗叫孩子行这样的大礼!’
金秀四嫂长叹一声:‘要的,这孩子从现在起,就交给你了。’
廉不负一时之间,不明白这话是甚么意思,望定了金秀四嫂,说不出话来。到这时候,他才看清楚虽然分别多年,可是金秀四嫂仍然秀丽端庄,英气逼人。只是脸容瘦削,眉宇之间,充满了哀伤之情,显然是心中有巨大的悲痛。
廉不负也看到了在金秀四嫂的宾边,扣着老大一朵白花丨丨那是有亲人去世不久的信号。
廉不负还没有问甚么,金秀四嫂就先开了口,她的声音听来很平淡。愈是这样,就愈显得她的哀伤已到了几乎心死的地步。她道:‘这孩子的爹,不幸英年早逝,我还怀着一个没出世的,心力交瘁,一来没有余力,二来这孩子很怪丨丨’她才说到这里,那孩子丨丨小黄堂就抗议:‘我想当警察,不能算怪!’
我听到这里,感觉奇特无比丨丨我知道廉不负和黄堂之间有很密切的关系,可是也绝料不到竟然密切到了这种程度!很显然,黄堂是在廉不负的照顾之下长大的。
而且,他加入警界,虽说是他从小的志愿,当然也靠了廉不负不少的帮助,才能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
可恨的是,自从我和黄堂认识以来,他对我竟然苹字不提!就算他要保持一些个人的秘密,这样做,也未免城府太深,和这种人做朋友,真叫人心寒!
就算我和他交情不深,是我自作多情把他当作朋友,那么廉不负和他的关系,亲如兄弟父子,他连自己去了哪里,都不肯说,那又算是甚么?当时,金秀四嫂、廉不负和小黄堂三人之间的情状很是特别丨丨金秀四嫂和小黄堂没有再就要当察这个问题争论下去。廉不负其时已经在大学毕业之后,投入了警界。并且由于他出色的业务能力,一出道就大获各方好评,要介绍一个孩子进警察学校是容易不过的事丨丨小黄堂后来在警界一帆风顺,当然也由于有好的开始之故。
这些,当然都是以后的事情丨丨当时廉不负向我叙述的时候,他说得很乱,我已经尽量整理了一下,可是还不免有前后错乱的情形出现,各位原谅。
却说当时金秀四嫂说出了要把孩子交给廉不负,以廉不负对金秀四嫂的极度崇拜,他当然义不容辞。
当他答应了之后,他才问:‘四姐,你现在身子不便,就在这里住下来,我也好就近照顾一二。’
金秀四嫂黯然摇头:‘我自有地方去,你不必理我。’
廉不负又急又怒:‘这是甚么话!我们……我们……再怎么说也是姐弟丨丨’他话还没有说完,金秀四嫂就打断了他的话头:‘你不必再说了,我也不会告诉你我会到哪里去,你可以恼我,但盼你好好照顾孩子。’金秀四嫂讲完之后,竟然掉头就走。廉不负大叫一声,跳起来想抱住她,却不料她虽然腹大便便,行动依然快绝无伦。何况廉不负一身武功,都是从小由她教出来的,会有甚么行动,她早已了然,廉不负这一抱,当然抱了一个空。
廉不负知道金秀四嫂如果执意要走,他绝没有能力阻止。所以在百忙之中,他想动之以情,眼看金秀四嫂行动快绝,转眼之间,人已经在十步开外。
廉不负大叫:‘还有甚么话要向孩子说的,你且回来,我也有话要说。’
他情急之下,有点语无伦次。不过他就算说得再好,也没有用了丨丨金秀四嫂连头也不回,迅速远去,连背影也看不见了。
廉不负抱起小黄堂来,黄堂年纪虽然小,可是他眼看着母亲离去,居然咬紧牙关,并未出声,眼中泪花乱转,倒始终未曾涌出一滴泪来。
我听到这里,忍不住道:‘这太不合情理了!难道她从此以后就没有来看过孩子?’廉不负声音苦涩:‘就是那样不合情理丨丨更有不合情理的是,小黄堂竟然再也没有在我面前提起他的母亲。后来,他到学校去寄读,我和他相处的时间就少了。可是开始一年多,他却是一直跟在我身边的。’
我也觉得不可思议之至丨丨一个六岁的孩子,突然离开了母亲,进入完全陌生的环境,竟然能够断绝对母亲的思念,那是绝无可能的事。
事实应该是:小黄堂虽然想妈妈,可是他忍得住,不在他人面前表现出来丨丨是有这种人,从小就有坚强性格。
我想了一想,才说道:‘小黄堂既然那样懂事,你应该可以在他口中,问出金秀四嫂的一些事来。’
廉不负长叹一声:‘怎么没有问丨丨就差没有严刑拷打了。’
我又好气又好笑:‘对孩子,要来软的才行。’
廉不负翻了翻眼:‘还要你教!我甚么方法都用过了,这孩子除了摇头以外,甚么反应都没有。我甚至想过要向他注射药物,使他能口吐真言。’
我大是骇然:‘你……不曾那样做吧?’廉不负苦笑:‘当然不曾丨丨这孩子除了这一点之外,甚么都好,我从来没有见过上进心那么强烈的孩子。’
我由衷地道:‘阁下当年到英国留学,上进心也够强烈的了。’
廉不负人摇其头:‘不如,大大不如!我当年还有四姐的鼓励,也比他年长许多。’
我道:‘或许母亲的鼓励,作用更大。’
廉不负听了,好一会不说话,才叹了一声:‘不过我可以肯定,他小小年纪,心理压力却沉重无比丨丨他老说梦话。’
我立即问:‘他在梦话之中,可曾露天机?’廉不负摇头:‘他梦话讲的语言,我一句也听不懂。’
我听他这样说,望定了他,并不出声丨丨因为我知道必有下文。果然廉不负又道:‘后来,我把他的梦话录了音,交给语言专家去听,这孩子使用的竟然是丨丨’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向我望来。
我立刻道:‘别叫我猜丨丨人类所使用的语言超过十万种,没头没脑,我可猜不到。’
廉不负喝了一口酒:‘孩子讲的是印度尼西亚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