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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素徐徐道:“这是一个有关命运的老问题:要是命里注定大富,是不是坐在家里甚么也不做,根本不必努力,钱就会从天上掉下来?”
  陈景德反问:“你的答案是甚么?”
  白素道:“我的答案是:不会!钱不会从天上掉下来,要努力去赚。”
  陈景德道:“这不是矛盾了吗?”
  白素摇头:“并不矛盾。因为在命运设定他会成为大富的同时,也已经设定他会勤奋努力,而不是坐在那里等钱从天上掉下来。”
  我吸了一口气:“你的意思是说,生命配额的转移,也是早已设定的事?”
  白素点了点头:“我们已经假设生命配额把一生所有的动作都早已设定,当然也包括了他会减少生命配额或增加生命配额这种行动在内。”
  白素把问题解释得很明白──一切都早已设定,包括出让或接受生命配额在内。
  在这样的情形下,生命配额的转移当然成为可能,并不矛盾。
  陈景德瞪大了眼,想了一会,忽然神情变得十分哀伤,失声叫道:“要是这样,我们的──我是说我和陈宜兴的计划如果实现了,那岂不是我们兄弟二人,早已注定其中一个会早死!”
  我瞪了他一眼:“你太矛盾了,你不是说过你们两人一起活着是极大的浪费吗?一个早死,就表示一个可以长命,有甚么可以伤感的?”
  陈景德低下头,显然一时之间他还很难接受我的话。
  我也不再去理会他,因为在这时候我想起了一个令我伤感的问题──如果一切早已设定,那么无论我如何努力,都将无法阻止生命配额转移的进行!
  而且我的一切担心也都属于多余──既然有人设定会出让生命配额,那么生命配额转移就迟早会出现。
  或许生命配额转移早已在进行中,只不过人类还没有意识到而已,像输血、器官移植,甚至于全身换血等等现代医学所能做到的一切,肯定都可以使生命配额得到增加,至于有得必有失,谁是失去的一方,无法确切肯定。
  总之这种现象,并不造成我开始时所有的那种忧虑,看来如果将来生命配额的转移普遍化之后,得到的和失去的各取所需,人人都习以为常,心安理得,就像进行普通的买卖一样,虽然是买命和卖命,也不会对整个人类社会形成任何混乱,说不定对现存的一些社会现象,还可以有大大的改进!
  而等到生命配额的买卖普遍化之后,既然是双方心甘情愿的行为,也就不存在甚么道德不道德的问题了。
  现在由于我们对生命的观念,所以感到买命和卖命这种行为有些难以接受,但到了那时候,人类对生命的观念也必然大大改变,觉得用金钱去购买生命,或为了金钱而出卖生命是很正常的事情,一点也不值得大惊小怪。
  我这样说,绝非危言耸听,也并非夸大了金钱万能。事实上,金钱和生命的关系,已经到了如今这种程度,只要再向前跨出一小步,就可以进入用金钱买卖生命的境地了。
  其所以还没有跨出这一小步的原因,只不过是因为科学上还做不到生命配额随意转移而已。
  如果那种力量已经掌握了生命配额转移的方法,那么生命买卖很快就会普遍起来。
  像陶启泉、大亨他们那班豪富,和全世界的权贵……总之是买得起、花得起钱的人,会大喜若狂,认为这样子的生命,才算是公平。
  而出卖生命者,可以得到大量金钱,摆脱人间地狱的苦困,虽然少了几年生命,可是能够使自己活得像个人,那也正是他们热切的希望──对他们来说,或许那是梦想成真,神话变成了事实。从那些应征信来看,绝对可以得到如此的结论。
  那样看来,我所担心的那种力量会对人类带来极大祸害的假设也不能成立。
  因为全人类的行为,正是向着这一个方向在发展,既然是人心所趋,就算是由此走向灭亡,也是人类自己的选择!
  想到这里,我的感觉十分奇特,难以形容,我竟然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白素知道我的心情实在是无可奈何之至,所以她用同情的眼光望着我。
  康维也跟着我笑起来:“现在你也相信我的推断了吧──那种力量其实并无恶意!“
  我突然感到很是疲倦,连说话也有气无力:“不管它有没有恶意,我们还是要设法把它找出来!”
  接下来我的声音更乾涩:“一想起那种力量可以捕捉人类的思想,就算没有恶意,也使人觉得活着没有意思──多少强权统治者渴望可以箝制人的思想,都未能成功,强权统治者永远无法知道人们脑中究竟真正在想些甚么东西,这是古今中外强权统治者的悲哀。要是那种力量竟然可以弥补强权统治者的这个遗憾,那就无论如何对人类来说不是好事!”
  康维耸了耸肩:“为了寻找他们,我确然已经尽了力,我看也只有照卫夫人的说法
  等!”
  由于这办法是白素提出来的,所以我也不好说甚么,只好闷哼了一声。
  康维拍了拍我的肩头:“卫君,你累了,不如休息。”
  我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午夜时分,虽然我确然感到十分疲倦,可是却一点睡意都没有。
  我摇头道:“我不想睡,想到处走走。”
  康维立刻张开双手,做一个无限欢迎的手势:“只管随便走,古堡的任何所在都为你开放。”
  我瞪了他一眼:“我就是想离开古堡,到外面去──在这里久了,我觉得自己也像机器人了!”
  康维一听,怪眼圆睁,正想反唇相讥,柳絮已笑着向他道:“别生气,卫先生是因为没有办法解释那种力量在生闷气,你是他的好朋友,他当然只好找你出气!”
  给柳絮这样一说,我不禁大大不好意思,康维笑起来:“我没有生气。君子不迁怒,他不是君子,我生甚么气?”
  我也笑,过去拥抱了他一下:“物以类聚──尊夫人说我们是好朋友,一点不假。“
  康维笑得更是欢畅:“能和你做好朋友,就算小人一番,又有何妨?”
  说笑了一会:心情彷佛略略轻松了些。陈景德道:“我倒想去休息──也可以集中精神,希望能够和陈宜兴取得联络。”
  我们给他鼓励:“对,现在你们两人之间这种天生的联络本能,是唯一的线索了。“
  陈景德也当仁不让,现出一副身负重任的神情来。康维召来了一个小机械人,领着陈景德去休息。
  我们四人一起向古堡外走去,到了门口,康维和柳絮没有再向外走,我挽着白素,信步向前,月色甚佳,不远处的湖水,银光闪烁,看来更是迷人。
《卖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