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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连串问下来,我也不禁愕然,觉得很难回答。陶启泉当然是我的老朋友了,至于他和水荭朱槿,似乎也不能说不是朋友。
  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大亨更是理直气壮:“朋友有疑难,你坐视不理,以后还怎样在江湖上混!”
  我啼笑皆非,指着朱槿道:“大亨,你真是近朱者赤,学会了颠倒黑白、混淆是非!”
  我这是双关语,朱槿姓朱,而更重要的是朱槿来自强权政权,而颠倒黑白正是强权政权的拿手好戏!
  大亨索性撒赖:“总之你要听完金女士的事情之后才能走,不然我就和你没完没了!”
  他提起了金女土,我才注意到在朱槿的身后,有人闪闪缩缩,正是失踪新娘的母亲金女士。
  从我在白天一到教堂起,大亨就要我听金女士的诉说,我相信金女士的疑难一定十分曲折,更可能和新娘的失踪有关,我确然也有意听一听。
  可是刚才我在电话中,得到了一个通知,要尽快到达勒曼医院,所以我又必须拒绝这个要求。
  我尽量心平气和:“对不起,我才得到勒曼医院的通知,有一件我等了好多年的事情,有了结果,而且发生了意外,所以我必须赶到勒曼医院去,其他的事情,都要押后。”
  大亨一瞪眼:“到勒曼医院你怎么去,跑步去吗?”
  我已经可以说是一再相让,大亨却还在仗势欺人,我冷笑道:“先跑步,后游水,总之我不想在这时候听任何人说什么!”
  大亨忽然向朱槿做了一个手势,我正在考虑是应该把他撞开去,还是后返几步然后跃起在他的头上掠过去,只见朱槿取出了掌型电脑,迅速地按了几下,向我道:“到丹麦的飞机,最快的一班,是中午十二时起飞。”
  我没好气:“这又如何?”
  白素忽然插口:“我想大亨有可能在中午十二时之前就把你送别目的地。”
  白素这句话一出口,我不禁苦笑——刚才只顾生气,没有想到大亨有极好的私人飞机,随时可以起飞,何必等中午才起飞的航班!
  大亨向白素笑了笑,又望向我:“如何?”
  我没好气:“还等什么,立刻走。”
  刚才还在剑拔晋张,一下子问题解决,我可以提早到丹麦,而金女士可以在飞行途中向我诉说疑难,一举两得,再好不过。
  三分钟之后,我们七个人一起上了陶启泉那辆大车,直赴机场。在车上,我们自然而然把目光全都集中在金女士的身上,等她开口,同时尽量设想究竟她想说些什么。
  在她还没有开口之前,实在无法想像,只可以推测到事情可能和新娘有关而已。
  金女士在我们的注视之下,显得很局促不安,好几次欲言又止,像是对她要说的话很难启齿。
  大亨在鼓励她:“说啊!好不容易卫斯理肯听你说,不要错过了这个机会。”
  大亨的态度虽然恶劣,可是他还真瞧得起我,仿佛只要我肯听金女士说,不管什么问题就可以解决了。
  白素道:“别催她,让她好好想一想才说不迟。”
  金女土这一想,想到上了飞机还没有开口,神情却越来越苦涩,使我们不忍心再催她。
  大亨好几次说:“让我来说!”
  金女士却都摇头不同意——这情形肯定了我们的推测:大亨和朱槿知道金女士要说的是什么。
  大亨焦躁起来:“我只说和我有关的这一部份,总可以了吧!”
  这句话大大地出乎我们意料之外,因为我们没有想到过大亨会直接牵涉在金女士的隐秘之中。
  一时之间我和白素都望住了他。
  大亨哼了一声:“别用这样的眼光望我,我实在是无缘无故被扯进去的!”
  金女士在这时候双手掩住了脸,声音悲惨,喃喃自语:“真是无缘无故,祸从天降!”
  难得她开了口,我和白素连忙向大亨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先别出声。
  白素柔声道:“是不是和你女儿有关?”
  金女士放下手,咬牙切齿地道:“就是和小翠有关。”
  直到这时候,我才知道新娘的名字是小翠。
  白素又道:“小翠怎样了?”
  金女士吸了一口气:“小翠没有怎样,活泼可爱,身体健康,又听话又聪明,人见人爱,有了她,我的生活充实、快乐,实在不能再好了。”
  她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我估计她要说的事情一定是古怪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谁知道她一开始说的竟然如此平凡——这种情形,可以发生在任何一个第一次有孩子的家庭中。
  本来我想打岔,后来一想,飞行要十二小时,有的是时间,不妨由得她去慢慢说。
  金女士苦笑:“在这种快乐的日子里,我竟然从来没有留意到中望的态度,有时候会很奇怪,他不是不喜欢小翠,可是对小翠的态度,后来回想起来,早就不对头,他一直把心事藏在心里,直到小翠三岁那年,他检查出来,得了肺癌,他还是不想说,只是在医生宣布他最多只有半年命的时候,他才抓住了我的手,要我答应他一件事。”
  金女士的声音十分伤感,我们都静静地听她说。她口中的“中望”,当然就是她丈夫的名字,她丈夫姓储,以前在银行界也相当出名。
  金女士这时候说到她丈夫得了绝症之后,要她答应一件事,语调更是悲惨。
  她道:“听到自己的丈夫这样说,当时我心如刀割,根本说不出话来,只是点头。中望看了我好一会,才开口说话。”
  照金女士的叙述,当时的情形固然悲惨,可是也很奇特——得了绝症的储中望,并不是直接向妻子提出要她答应的是什么事,而用了间接的方法。
  当时他用只有得了绝症的人的那种绝望的眼光,定定地望定了妻子,道:“医生说我最多只有半年命……在接下来的半年,不但我要受尽痛苦的折磨,你也要陪我受苦……我真想在巨大的痛苦还没有来临之前,请医生帮忙,让我在无痛苦的情形下死亡。”
  金女士听到丈夫用这一番话来做开场白,只当丈夫在明知道没有希望的情形下,想早些结束生命。
  关于绝症病人在生命毫无希望、遭受巨大痛苦的情形下,寻求无痛苦的死亡,本来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事情。可是人类长久以来在虚伪的道德观念和错误的生命观念的影响下,形成一种反智的行为,就是;无论如何都要使病人受痛苦的煎熬,而不肯提前一些时间结束生命,使病人免受痛苦。
  这些反智的观念根深蒂固,即使病人百分之百自愿,即使病人的家属百分之百支持,还是不能够这样做。
  在号称世界上最文明的国家,美利坚合众国,有一位伟大的医生,基伏金医生。这位伟大的医生多年来一直应绝症病人的请求,协助他们无痛苦结束生命。结果被法庭判决“有罪”而要人狱。
  由此可知地球人是如何愚昧!
《另类复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