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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大雅发出了一下呻吟声来,突然紧紧握住了原振侠的手,颤声哀求:“帮助我,原医生,帮助我!”
原振侠义不容辞,一口答应:“当然!当然!”要明白仲大雅何以如丧考妣,要明明白他要原振侠帮助的是甚么,自然先要明白那本帖上的十页文字,记载的是一件甚么事。
这件事,可以有一个标题:“一对好朋友,在遇到了黑白无常后的遭遇”——原题是“黑白无常相遇记”。一开始的一句话是:“余与仲文量,总角之交,尤称莫逆。”
这里的第一人称的“余”,自然是最后署名的姚正年。也就是说,姚正年和仲文量两个人,自小相识,长大了之后,又是好朋友。
仲文量,自然是仲大雅的祖先。接着,就叙述了他们两人,如何奇特地竟然见到了黑白无常的经过,和以后事情的发展,怪诞到了难以想像的地步,真正匪夷所思之极。
把整个故事化成现代语文,后来仲大雅和原振侠又曾讨论过,他们两人的意见,会在叙述当年这件怪事时,在适当的时候一并整入。
仲文量和姚正年是一对好朋友,都中了秀才,准备进一步在科举上博取功名,所以一起寄居在一庙宇中,那座庙宇建筑相当大,可是僧人并不多,香火也不盛,所以十分清幽。古代的士子,很流行寄居在庙宇中攻读,著名的故事“西厢记”中的主角张君瑞,就是由于寄居在普济寺之中,才有机会看到了崔莺莺的。
记载在后文说得相当明白,仲大雅应该是仲文量的第六代孙,推溯起来,仲文量大约是两百多年前的人,那是清朝中期,太平天国之乱还没有发生,从记载中的景物来看,应该是在中国的长江以南。记载中仅有一个河名:“琴川”,那应该是江苏省的常熟,常熟附近有七条河,如古琴之弦,所以名为琴川。
一双好朋友在庙中攻读,吟诗作对,倒也其乐融融,如果不是有黑白无常的出现,那么他们可能都有功名、做官,可是黑白无常的出现,却改变了他们的一生。
黑白无常的出现,情形十分怪异。那是在一个晚上,他们两人正在一个院子中,仰观星象——可能是夏天,才有这种生活情趣。
忽然,院子的一角,“豁”然巨响,声音不是十分大,可是相当惊人。姚正年的记载是:“声如裂十匹帛,脆而不尖。”
不管是甚么声音,总之一下声响之后,两人循声看去,看到了一个奇异的景象,他们看到,院子的一角,靠近墙处,地下裂了开来,裂开的是一个狭长形的缝,自那裂开之处,有大蓬萤光上映。
庙是建在山上的,在提到琴川的时候,曾有一句是“俯瞰山下,琴川历历在目”,再上一句是“寺居风光大佳”。建在山上的庙,院子的下面是山,怎么会裂了开来,而且有光冒出来呢?
两人大吃一惊,都自竹榻之上跳了起来,其间,仲文量还摔了一交,是姚正年扶住了他的。两人虽然站了起来,可是并不敢逼近裂缝,因为这时,裂缝之中,不但萤光更强,令人无法逼视,而且有一种十分可怕的声音在传出来,像是许多硬物,在一起用力挤和摩擦所发出来的一样,记载的原文是:“若千百机椽,同时倾轧,咻咻然,叽叽然。”
他们非但不敢接近,而且还后退,十分害怕,不知道那是甚么异像,直到退到了院子的另一角的墙前,距离那有萤光冒出来的裂缝,约有两丈。
姚正年这时心中首先想到的是,自山腹之中裂地,出了裂缝,不知会有甚么怪物冒出来,就在他这样想的时候,两个人——应该是在光芒之中的两个蒙胧的人影,已从裂缝中升上了出来。
这两个不是很看得清楚的人影,身穿宽大的袍子,手上各自拿着一些棍状的东西,头上戴着圆锥形的高帽子,高帽子上好像还写着字。
两人本就料定在裂缝中冒上来的,必然是甚么怪物,这时一见这情形,这等造型,自小耳熟能详,所以他们异口同声中失声惊呼:“无常鬼!”
这时候,自裂缝中冒起来的光芒,忽明忽暗,闪烁不定,看过去,光芒中的两条人影,更是诡异。任何人,忽然之间见到了传说中勾魂催命的无常鬼,都会想到:吾命休矣。
所以,他们两人在极度的惊恐之下,紧紧地相拥在一起,等待死亡来临——这时,他们自然还是好朋友。
在他们叫出来“无常鬼”之后,很快地,光芒中有声音传来,声音很难听,原文的记载是:“若夜枭之哀鸣。”叫的也是这三个字:“无常鬼!”这一叫,倒像是两个无常鬼在自己表示身分了!
两人更是吃惊,仲文量的胆气较壮,一定神,对着光芒中的黑白无常提出了抗议:“我们自问生平不作亏心之事,何以正当盛年,就气数已尽?”
他虽然大着胆子提出了问题,可是事关自己的生死,也不知道是由于激动,还是害怕,在这样说的时候,声音有些发颤。
他的话才一住口,就听得一双无常鬼同样也以发颤的声音回答:“气数已尽!”
先是宣称了他们是无常鬼,接着又宣布了两人“气数已尽”,姚正年和仲文量两人,身子如同浸在冰水之中一样。
仲文量还想责问些甚么,可是张大了口,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就在这时候,两人眼前,陡然一黑,那从裂缝中溢出来的萤光,相当强烈,耀眼生花,所以陡然黑了一下来之后,便变得甚么也看不到,只是感到有一阵阴风,逼近身来,显然是两个无常鬼已来到了身前。
事后,姚正年和仲文量交换感觉,当时的感觉都是一样,一阵阴风逼近来之后,手腕上就是一紧,被一种冰冷的东西箍住。
他们的一只手,互相紧握着,另一只手被箍紧之后,两人都感到有一股大力把他们扯向前,在扯向前的过程之中,两人遍体生寒,眼前发黑,阴风阵阵,在黑暗之中,好像腾云驾雾一样,不知身在何处,间中还听到一些十分刺耳的声音,如同鬼哭神号一样!
(看到这里,仲大雅失声叫了起来:“他们被无常鬼拘到阴司去了!”)(原振侠道:“不对,他们当然没有死,不然,怎能有这个记载留下来?”
(仲大雅吞了一口口水:“可能后来又还阳了!”)(原振侠挥了挥手,表示不必争论,只要看下去,就可见分晓。)姚正年和仲文量都不知过了多久,他们当时的想法,是以为自己必然是在阴司路上,说不定不多久,就可以见到十殿阎王。
但是他们两人,在那时,心境却相当平静,因为正如刚才仲文量说的,“生平未作亏心事”,如果说死亡是一个最后审判的话,一个人既然一生未作亏心事,又何必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