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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对植物的理解,也是逐步累积而来的,谁又能说,这不是一个新的经验?
他没有再爬上树,只是倚著那株黄栋树,坐了下来,一面思索著,一面细心倾听身旁各种树木所发出来的各种声响,那些声响,彷佛是树和树之间,在互相商议著些什么。这时,史保的心中,反倒十分平静,他已经知道,在树林中发生了什么他不能猜测的事,但是他也可以肯定,他是不会遇到什么损害的。
因为,世界上的植物,要说有什么植物界之外的朋友的话,唯一的朋友就是他。植物也需要朋友的,植物不会去损害一个真正的,唯一的朋友。
在沉思中,曙光慢慢出现,终于,朝阳升起,森林中出现了一道一道的光柱。
史保慢慢地站了起来,在他来说,朝阳下的丛林,是世界最美丽的地方,也是最动人的环境,所有的植物全以那样欢喜的心情来迎接朝阳,这种欢喜的心情,史保完全可以体验,有时,他甚至自己以为是植物的一份子,同样享受著这份喜悦。
他半转了个身,再次走近那株奎宁树,仔细打量著,那是一株极其高大的奎宁树,至少超过五百年,试想想,五百年之前的任何生物,能够活到今天的,只有植物,它不但已活了五百年,至少还可以活五百年。
植物的生命是如此之悠长,谁能说在这样悠长的生命之中,竟会没有感情,史保对于世人对付植物的态度不由自主地摇著头。
他走近奎宁树,在树干上寄生的美人藤,千百条触需一样的藤梢,在阳光下颤动著,那些带有细小倒刺的细藤,沾上了史保的衣服,像是热情的主人,想留住客人一样,不想他离去。
史保轻轻地将沾在他衣服上的细藤拉开去,有一股细藤,立刻沾上了他的手指,而且将他的手指,轻轻绕住,史保摇著头,他强烈地感到,寄生的美人藤,真的不希望他离去。
他轻抚著缠住他手指的藤丝,轻柔地道:“对不起,我必须离开,不论你如何想,我一定要走。”
美人藤的藤丝颤动著,好像是由于森林中的微风,又好像是完全自动的,在那一刹之间,史保突然注意到所有细柔的,呈蜿曲状的藤芽,都伸出了它们的尖端,而且毫无例外地指著西面。
史保呆了一呆,那些细柔的藤丝,不知要凭多坚强的意志力,才能够做到这一点。它们这样做,是为了什么?要他向西走?
向西走,和他预定的路途是不合的,恰恰相反,他应该向东走,才能找到橡树林。
史保拉开了缠住他手指的美人藤,转过身,向东走去,美人藤的向西指,使他想到,如果他在熟睡之中,曾经被移动过的话,那么,一定是被向西移动过,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么,他向东走,就可以回到昨天晚上,他爬上去的那株金松树那里。
他一面向东走著,一面摘拾著山果充饥,他涉过了一条小溪,约莫走出了半哩,就看到了那棵耸立的金松树,就在眼前。
在旁人看来,同一种类的树,每一株都是一样的,但是史保却可以分辨得出每一株树来,他急急向前走出了几步,一点不错,这一株金松树,就是他昨晚爬上去作为“睡床”的那一株。而他在半夜醒过来的时候,却是在一株距离半哩之外的奎宁树上。
如果他不是半夜突然醒转,而是一觉睡到天亮才醒,像前天晚上那样,那么,他可能被神秘地移出一哩之外。
就在那一刹间,史保陡地明白了,前天晚上,他是一觉睡到天亮的。如果神秘的移动,在前晚就开始,那么,前天晚上,他至少也被移出了一哩,并不是拉维兹和其他的人离开了他,而是他离开了他们。只不过因为他醒过来时,仍然是在一株七叶树上,所以他才没有深察,这一株七叶树,是不是就是他爬上去的那一株?
史保又想到,如果不是他半夜醒过来的话,他可能在早上醒来,仍然是在一株金松树上,那么,他仍然不会觉察自己曾被移动过。
史保呆呆地站著,抬著头,望著正尽一切所能吸收阳光的树叶,阳光是一切能量的来源,大树在吸收了几百年,乃至上千年的阳光之后,树的本身,是不是能利用这种能量呢?
史保缓缓地摇著头,是不是树有一种力量,可以使得他移动,由一株树顶到另一株树顶,而不令他觉察?树的动作是极慢的,如果树有这种力量,要在不知不觉中移动他,就不是一件难事了。
史保用拳头轻轻打著树干,大声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我向西走?”
史保得不到回答,植物表达他们的感情,有它们的方法,不是发出声音来,表达的方法可能很慢,你爱护一株植物,它可能要经过一年之久,才表达出它对你爱护的答谢——树叶长得更茂盛,花朵开得更美丽,果实结得更甜蜜,来报答你对它的悉心照顾。
史保在金松树下,停留了好一会才继续向东走,当天色慢慢黑下来之际,史保停在一株高大的柯树之下,抬头向上看看,他在想,是不是森林中所有的树,全串谋著在作同一行动呢?这株柯树,是不是也是其中的一份子呢?
史保没有选择,金松树,七叶树,奎宁树既然全对他有所行动,柯树当然也可能是一份子。他攀了上去,找到了一根粗大的横枝,小心地分开浓密的,厚而有粗锯齿的树叶,当他分开树叶之际,柯树叶背面的灰褐色看来十分夺目。
在分开树叶之后,他摘下了四个椭圆形的,有著坚硬外壳的果实,在树干上,将硬壳敲了开来,嚼吃著果实,柯树的树桠之中,还有著寄生的,一层一层,黑褐色的胡菌,史保将它们当作晚餐的第二道菜式,然后,天色黑得更甚了,史保躺了下来。
这一晚上,史保想支持著不睡觉,以观察一下,究竟有什么事故发生,可是,日间的跋涉,实在使他觉得疲倦,在躺下去之后不久,他就睡著了。
他不但睡得快,而且睡得十分沉,当他在将醒未醒之际,他有一种昏迷的感觉,他要在半睡不醒的状态下挣扎很久,才能睁开眼来,而当他睁开眼来时,又已经是阳光普照的白天了。
史保叹了一口气,他觉得有点头痛,虽然他这一觉,睡得超过了十二小时,但是他却有睡不醒的感觉,又好像昨晚曾喝过过量的酒,又更像是昨晚他不是睡在森林之中,而像是在空气极其污浊的小室之中,局处了一夜一样,使他在醒过来之后,要深深吸著气。
史保睁开眼之后,又过了好一会,才扶住树枝,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