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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乎众人的意料之外,史保先生竟然没有发脾气,只是微微地笑著,道:“我完全同意你的话,问题就是,树和岩石不同,我已经说及过,大树会发出各种声响,那就是大树的语言,我还没有说完的是,在我发现了那株大树之后,足足有十天。我未曾离开那株大树三尺的距离,若不是要赶来参加年会,我还会一直停留在那株大树的身边,而且我已经决定,年会之后,我立即回去。”
  范先生道:“史保先生你的用意是——”
  史保道:“你们一定已经猜到了,我在那十天之中,已经在大树发出的声音之中,寻到一定的规律,也就是说,我已经掌握到了大树语言的初步规律,我有十足的信心,至多三年,我就可以通晓它的语言了,你们想想看,那时候,我能获得什么?”
  史保越说越兴奋,也不由自主地喘著气。
  其余各会员都不出声,真的,如果史保能够和那株大树互相交谈,他能获得些什么?那株大树,在地球上生存了超过一万年,没有任何生物,可以比它活得更久,它可以告诉史保,在这一万年之中,地球上,它所生活的环境的变迁,这是人类从来也未曾有过的经历。”
  端纳吸了一口气,道:“我相信你的话,不过,三年很快就过去,我的意思是——”端纳先生讲到这里,略停了一停,史保站了起来,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提议,将大树入会一事,暂时搁置,等到三年之后,我学会了大树的语言,然后再作决定?”
  端纳道:“是的,你不需要生气,因为一株树——加入非人协会,无论如何,总是极大的例外,就算是海烈根先生在世,也一定会作详细考虑的。”
  史保忙道:“不,不,事实上,连我自己也感到有点突兀,你的提议很好,不过,我还有一个提议,希望各位能够接受。”
  每个人都点著头,史保道:“到三年以后,或者,需要更长的时间,总之,到了我和那株大树,能够互相交谈的时候,我们的年会,可不可以破例一次,到那株大树附近去举行?”
  范先生等五个会员互望著,端纳首先道:“我同意。”其余各人也纷纷道:“同意。”
  史保吁了一口气,神情十分满足地坐了下来,搓动著手,道:“事实上,对于植物感情的尊重,中国人是世界之最,只不过中国人喜欢将一切事情神化,蒙上神秘的色彩而已。”
  史保的话,并没有引起多大的反应,这可能是由于每个人对于中国人和植物感情的关系这件事,没有太大的研究之故,但是每个人都是用心地听著。
  史保继续道:“中国人对于植物,尤其是对于年代久远的植物,都有著一份尊重的心理,他们认为,每一株古树,都有一个『神』,树神,就是树的灵魂,树神能以人的形态,和人在梦中相会,与人交谈,这种传说和记载,在中国的笔记小说之中,十分之多。”
  史保的这一段话,倒引起不少反应,范先生首先道:“是的,很多这样的传说,而且,还有记载著一株大树和一家人的荣枯关系。”
  史保道:“范先生的知识真广,这种记载,的确很多,最具体的一则,是讲述一个女孩和一株橘树之间感情的极其动人的故事。记载这则故事的是一位清朝的山东人,蒲留仙先生记载在他的名著『聊斋异』之中。”
  范先生点著头,显然他是知道那则故事的,但是其余各人,不免有疑惑的情色。
  史保道:“这则故事,我也可以背得出来,当然,我必须用中国话来背,请原谅,我的中国话,带有安徽口音。”
  各人都道:“不要紧,我们听得懂。”
  史保先生背的,是聊斋中第九卷中的一则,“橘树”:“陕西刘公,为兴化令。有道士来献盆树,视之,则小橘,细栽如指,摈弗受。刘有幼女,时六七岁,适值初度,道士云:有不足供大人清玩,聊祝女公子福寿耳,乃受之。女一见不胜爱悦,置诸闺阁,朝夕护之,唯恐伤。刘任将满,橘盈把矣。是年初结实,简装将行以橘重赘,谋弃去,女抱树娇啼,家人诓之曰:暂去,且将复来。女信之,涕始止。”
  史保先生背到这里,停了一停,仍然用带著浓重安徽口音的中国话说道:“请各位都注意这一段,这位小姑娘和那株橘树之间的感情,是何等真挚动人,任何人如果能对植物付出这样的感情,植物一定会知道的,再进一步,就可以使人和植物之间,有感情的沟通。”
  端纳先生道:“你快背下去。”
  端纳先生也用中国话说,事实上,他说的是上海话,他显然对这则记载感到极大兴趣。
  史保停了一停,才又道:“又恐为大力者负之而去,立视家人,移栽墀下,乃行。女归受庄氏聘,庄丙戌登进士,释褐为兴化令,夫人大喜,窃意十余年橘不复存,及至,实则树已十围,实累累以千计,间之故役,皆云:刘公去后,橘甚茂而不实,此其初结也。更奇之。庄任三年,繁实不改,第四年憔悴无少华。夫人曰:君任此不久矣。至秋果解任。”
  史保背完了这段记载之后,大客厅中,沉静了好一会,史保才道:“这则记载之中,最值得人注意之处,是橘树似乎有预知的能力,当他知道庄夫人又要与它分别,就它开始之际,憔悴起来,这种预知的能力,是不是植物独有的一种能力呢?我相信在若干年之后,我一定可以有初步的答案了。”
《主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