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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面喝著,一面近乎粗暴地,拉著伦伦,在一块大石后,伏了下来。
  这时,他已看到了那个人,完全出了泥沼,站在岸边,端纳取出了望远镜来,凑在眼前,调整了焦距。这时,他已经完全可以看到那个人了。
  那的的确确是一个人,虽然他的身上沾满了泥浆,但他实在是一个人,他有头,有身体,有手臂,有腿,实实在在是一个人。
  然而,望远镜虽然将距离拉近,端纳还是无法看清那人的脸面,因为那个人的身上,全是泥浆,而且泥浆十分浓稠,端纳甚至无法分得清,那人是背对著他,还是面对著他。
  端纳所看到的,只是那人身上的泥浆,大团大团地向下淌著,有的已经顺著他的脚,来到了地面上,聚起了一大堆泥浆,这种情形,就像是这个人,根本是一具蜡像,而这时,正在高温之下,开始熔化一样。
  这种情形,实在是令人心悸的,这个泥沼,看来不像是那个大坑底部的泥潭,泥潭中的水虽然含泥很多,但还是水,而这个泥沼,却明明是泥浆,人如何可以在泥浆里干什么?这时候,端纳才知道,自己一开始,认为自己要面对的,只不过是一个有现代武器的白人这种想法,是如何错误。
  他吸了一口气。将望远镜递给了在他的身边,紧靠著他的伦伦,声音因为心情的紧张,而有点僵硬道:“是这个人?”
  伦伦接过望远镜来,凑在眼前,才看了一看,她就震动了一下,接著,他向端纳望了一眼,又在凑望远镜中看看,颤声道:“就是他。”
  伦伦说著,低下了头,也放下了望远镜,端纳又接过了望远镜,他看到,那个人身上的泥浆,在不断地向下淌著,他才从泥沼中出来的时候,身形很臃肿,这时因为他身上的泥浆不断淌下来,而变得正常得多,但是,还是看不清他的脸面。
  端纳看到那人,缓缓转过身来,他显然是面对著端纳的那个山头了,他的脸上,全是泥浆,只可以看到他的口,在不断开合,好像是在说话,当然听不到他的声音,而更令人看得心惊肉跳的,是在他口部的开合之间,他脸上在向下淌著的泥浆,有不少进入了他的口中,而他却全然不觉,好像流进他口中的,不是泥浆,而是美味可口的奶油巧克力。
  端纳也放下了望远镜,不由自主喘著气,伦伦望著他,显然是在等著他的决定。
  端纳心中也犹豫不决,他身边并没有武器,如果有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地向山下走去,去弄清楚那个人究竟是什么怪人。
  但是,他又想到,就算他在山上不下去的话,也是无济于事的,因为那个人,曾到过刚刚族的村落,如果要对他们不利,自然不会就这样停在泥沼旁边。
  而事实上,的确也像端纳所担心的那样,那人开始在向前走来,他每向前走一步,在他经过的地方,都有泥浆留下来。
  留下来的泥浆,在烈日下,很快乾了,变成灰褐色的泥块,而那人身上的泥浆,也在渐渐地乾著,有的地方,也是现出了浅褐色,看起来更是难看。
  端纳还在犹豫不决,伦伦已经不耐烦起来,道:“我们不是来找他的么?为什么还躲在大石后?”
  端纳吸了一口气,道:“这个人┅┅太┅┅我从来也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伦伦望了端纳一眼,道:“本来,事情和你无关,你可以快点回去。”
  端纳陡地一怔,伦伦又立即道:“我宁愿向前走,不愿意等在这里,由他来找我。”
  端纳感到脸上一阵发热,忙道:“我不是想退缩,我只是在考虑,该怎样应付?”
  伦伦突然掀开了身上的貂皮,取出了一柄锋利的石刀来,道:“就这样对付。”
  端纳摇著头,道:“你这柄刀——”
  伦伦又道:“我还有勇气。”
  的确,伦伦有著无比的勇气,这种勇气,不但令人钦佩,而且还可以感染别人。端纳没有再说什么,解开了背包,取出了一柄小刀来,递给了伦伦,道:“这个给你,比起你那柄刀,有用得多。”
  伦伦将那柄小刀接了过来,和石刀插在一起,又用山猫皮将刀掩上,端纳也取了一枝尖锐的铁枝在手,那枝铁枝,本来是他挖掘岩石用的,如果作为武器,当然也有一定的杀伤力的。
  他们两人互望了一眼,一起从大石后站了起来,向山下走去。
  那个自泥沼中走出来,全身是泥浆的人,仍在向前走著,他走得相当慢,当他在向前走来之际,他身上的泥浆,一直在继续乾著,以致他的全身,看来成为一种极为难看的灰白色,而且,看来乾了的泥浆,不再脱落,像是一层灰褐色的外壳,聚附在那个人的身体之外,即使是在日光之下,看来也觉得极其诡异。端纳并不是一个有很多冒险经历的人,这时,他的身子,忍不住地在发颤,一股寒意,自他的心底深处,直透了出来,使得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肌肉,他一面向前走著,一面向身边的伦伦看了一眼,只见伦伦双眼直盯著那个泥人,从她的眼神之中,看出她的心中,也一样有著恐惧,可是她的勇气,却毫无疑问,能够克服她心中的恐惧。
  端纳暗中叫了一声“惭愧”,悄悄在衣服上抹去了手心中的冷汗,他咳嗽了一下,清了清喉咙想说什么,可是又实在不知说什么才好。
  本来,他是保护著伦伦,来对付那个“有雷电力量”的人的,可是这时候,他自己的心里很明白,如果没有伦伦在他身边的话,他极可能掉头奔上山去,再也不到这个地方来了。
  他们向下走著,那泥人一步一步,向高地接近,双方的速度都不是很快,但是越是想这一刻慢一点来,这一刻越是来得快,端纳和那个泥人,终于面对面了。
  他们之间,相距大约有六七尺,双方都停了下来,当端纳屏住气息,打量著对方之际,他甚至要运用极强的意志力,才能令得他上下两排牙齿,不致发出得得声来。
  那个人身上的泥浆,几乎全乾了,那是一种呈现死亡的灰褐色,泥片出现了裂痕,但是仍然紧贴在他的脸上,由于一直走向前来之际,那人身上的泥浆,已经落下了不少,所以这时,乾了之后,还留在他脸上的泥片,并不算是太厚,可以看到那人的轮廓。
  那人的脸,看来比平常人来得圆,当端纳注视著他的时候,他也一样注视著端纳,在泥块之中,他的双眼,发出一种异样的,令人心悸的光芒。
  端纳无法在那人的脸上找到鼻子,当然,在泥片之下,端纳是应该看不到那人的鼻子的,但是鼻子在脸的中央,是一个隆起的部分,那是应该看得到的,然而那人脸上的中央,却是非常平坦的。
  端纳甚至在那人的脸上,找不到他的鼻孔,只看到他的口噏张看,口内是鲜红色的,牙齿白而细,那人的口张合著,同时发出一种“嘶嘶”的声响,看来像是他的心中也很紧张,正在喘著气一样。
  端纳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感到肌肉僵硬,本来他想转过头去,看看伦伦的反应,同时通知她站在自己身后的,可是他却无法转过头去,他只感到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臂,抓得很紧,那当然是伦伦,同时也听得伦伦道:“好,我来了,你想怎么样?”
  端纳几次想开口,却无法出声,这时他听得伦伦先开了口,那使他心头,感到一阵惭愧,也刺激著他,使他徒然地提起了勇气来,他先将手臂向后移了移,那是示意伦伦站到他身后去,然后,他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当他这一句话出口之际,他自己也惊讶于自己声音的镇定,而且,看来那个泥人,似乎同样感到害怕,他的话才出口,那泥人就震动了一下,向后退了一步。
《泥沼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