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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把企业委托给可靠的,有才干的人去经营,事业一直在发展,到如今,已是世界性的大企业。
可是方婉仪却甚么都懒得管,她有自己的世界,艺术的世界。
她对面是个年轻女郎,和她完全是另一种类型,两个人的不同,简直使人疑她们是来自两个不同的星球,可是她们却偏偏是母女。
那年轻女郎的名字是乐音。
乐音肤色似古铜,身材健美得任何衣服穿在她的身上,都裹不住她美玲珑的曲线。
她是一个运动员,是女子现代五项运动的先驱,她在女子现代五项运动上所创下的高分数,是世界记录,这个记录自她在三年前创下以来,每年都被打破,可是打破者都是她自己,她尤其精娴于剑击,骑术和游泳,她的闰房之中,各项奖牌,奖杯之多,数也数不清,而乐音并不是把那些奖品整齐地排列起来,而只是把它们胡乱放在一只巨大的圆形玻璃缸之中。
这正是她的性格,她热爱运动,热衷竞赛,爽朗,开放,似乎世界上没有任何一样东西,没有任何一件事,可以系住她活跃的心。
她全身的每一个细胞,似乎无时无刻不在飞跃。
这时她穿着一条洗得发了白的黄短褂,一件运动背心,她这样的装束,和她面前的那些棋子,完全是格格不入,而这棋局,她显然已经一败涂地了,所以她皱着浓眉,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好了,花了那么多文字,来成这个画面,读者看了之后,有甚么印象?
那应该是一个无懈可击的家庭了吧,他们那么富有,每一个成员,又那样各自有成就,而且他们又那么喜欢自己在做的事。
这样的一个家庭,这样出色的人物,会有甚么不幸的事发生在他们身上呢?
看来是不可能的,真的不可能的。
但,如果真的不可能的话,故事也就说不下去,是不是?
好了,静止的画面,让它动起来,让它发出声响。
首先动起来的,是一只十六世纪法国精致的钟,它先发出了“嗒”地一声响,然后,钟面上,精致的珐琅钟面上的秋千架上的一个西洋少女,就开始挣动,每动一下,就发出一下清脆的“嗒”的一声,一共动了五下,响了五下,才静了下来。
乐音在这时,双手在棋盘上一阵乱搞,道:“不玩了,再学,也下不过你。”
乐夫人微笑着,乐清和却笑出声来,道:“下棋,也是一种运动!”乐音用力摇了一下头,她的头发十分短,短得比许多男孩子还要短:“我喜欢真正动的运动。”
乐清和直了直身子:“下棋,更是需要脑子的运动!”
乐音有点放肆地笑了起来,她对待父亲的态度不像是女儿对父亲,就像是朋友对朋友,她甚至伸手直指着父亲:“爸,你以为别的运动不必用脑?试举出一种不必用脑的运动来!”
乐清和张大了口,一时之间,被女儿问得说不出话来。
乐天在一旁沉声道:“短跑——”乐天的话才一出口,乐音就“哈”地一声,笑了出来,由于乐音的笑声,这样地充满了自信,乐天不禁犹豫起来,忙加上一句:“——也许!”
乐音在走路的时候,看起来也像是在跳跃一样,她来到乐天的面前,道:“不必争论了吧,连你自己对自己的说法也表示不相信了!”
乐天并不是一个擅于言词的人,只好无可奈何地点着头,为了避免他妹妹继续说话让他发,他转移了话题,指着那具滑翔机的模型,道:“爸,我真不明白,这个模型,为甚么一直放在这里,多么不调和?”乐音也道:“是呀,我一生之中,唯一的一次挨骂,也是为了那滑翔机模型。”乐音对那次挨骂的印象,其实已经很模糊,她依稀记得,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在起居室奔跑,撞倒了枝架,令得模型跌倒在地,折断了一只翼。
当时的情形是,她母亲一言不发地拾起断翼和模型来,拿着离去,她父亲却骂了她一顿。
由于那是她第一次挨骂,所以她当时的反应,也异于一般的孩子,她没有哭,也不害怕,只是睁大眼睛望着父亲,心中不明白何以平时那么疼爱自己的父亲,突然之间看起来,变成这样一副凶得滑稽的样子。折断的翼,后来经过精心的修补,模型又恢了原状,仍然放在原来的地方,谁也没有再提起这件事,只有范叔曾偷偷买了一大堆乐音最喜欢吃的白糖酸梅子——那是一种十分不洁的食物,大人都不许小孩吃的,在乐音吃得心满意足之后,范叔才告诉她:“小音,乖乖,听范叔的话,你以后喜欢吃甚么范叔就替你去买,喜欢做甚么,范叔就替你做,只要你答应范叔一件事,而且不准问为甚么。”
乐音满心欢喜,一口答应。
范叔道:“以后,碰也别去碰那只飞模型。”
范叔没有受过教育,分不清滑翔机和飞有甚么不同,所以他称那模型为“飞”。
乐音的大眼珠转动着,一句“为甚么”几乎已经问出来,但是想起刚才自己一口答应了范叔的条件,所以,就忍住了没有问出来。
乐音倒真能遵守诺言,自然,一半也为了那滑翔机模型,实在也没有甚么吸引力,所以,她以后碰都不碰它。
而由于她遵守着诺言,她得到的好处倒不少,像她那种高尚家庭的女孩子所享受不到的一切,在范叔的包庇下,她都可以享受的到。
例如在小溪摸虾子,在泥浆中打滚,吃街头食物堆上的小食,和装病不去上学等等。
范叔是方家的管家,现在,当然是乐家的管家。
范叔的三个儿子,全有着博士的头衔,是方婉仪的企业之中地位极高的人物,是国际商业界著名的人物,可是范叔却仍然喜欢留在乐家。
其实他甚么也不用做,可是他还是喜欢做,看到那一件家私上,稍微有一点灰尘,就会把佣人叫来,大声申诉一番。
乐音和乐天都很喜欢范叔,只有乐清和,对范叔称呼乐夫人为“小姐”略有不满之外,对他也十分客。
这时,当乐音这样说了之后,等着她父母的放应。
她看到她母亲低下头去,而且显然不必要,只是为了掩饰甚么似地,摸着手中的团扇。
而她的父亲,则皱着眉,显然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再谈下去。
乐天笑了一下,道:“小音,看来你如果不想第二次挨骂的话,还是别惹这个模型的好!”
乐音苦笑道:“是你先提起来的。”
就在这时候,范叔推门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叠信,口中咕哝着,道:“那些人,越来越懒了,信早就送来了,他们都不拿进来。”
范叔一进来,大家好像都忘了那模型的事,乐音奔过去,从范叔的手中抢过信来,迅速拣着,抽出了其中一封一溜烟的奔出去。
乐清和摇着头,望向他的妻子,道:“你看看!”
乐夫人报以微笑,范叔将信放在乐清和旁边的几上,又走过去,把一些小摆设摆得好一些,突然又转过身来,瞪着乐天。
乐天忙道:“范叔,不准说我的胡子!”
范叔道:“不说就不说,难怪连个女朋友也没有,哼!”
乐天笑了起来,摸向范叔的背上,叫道:“范叔,背我!”
那时他小时候常做的动作,范叔被他逗得笑了起来,乐天也高兴的笑着。
他们两人的笑声,徒然停止了。
他们突然笑不出的原因,是由于看到了乐清和的神态十分怪异之故。当那一叠信放在乐清和的身边之后,他顺手拿起一封信,拆开看看。
这时,乐天和范叔向他望去,看到他的双眼盯着信,脸色煞白,双手甚至把不住的在发抖。
在乐天的印象中,他父亲一直是一个极度雍容的学者,根本世上不会有甚么事情令得他慌的。
可是这时,他的情形却这样仓皇。
连乐夫人也发觉了,她叫着乐清和的名字道:“甚么人的信?”
乐清和徒地震动了一下,神情也镇定了下来,道:“一个运动俱乐部的信,没有甚么。”
他说着,就将信纸捏成了一团,可是又不抛去,紧捏在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