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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白发任,忘了用力,那人又用力一挣,把他推到了一边,半伏在地上,那姿势也有点俯伏跪叩的味道,那人已经站了起来,指着他:“你奉不奉太祖遗诏?”
齐白几乎哭了出来:“什么太祖遗诏?你是谁?”
那人陡然一怔,神情疑惑之至,身子挺了挺:“朕是谁?你又是谁?不是派来……赶尽杀绝的?”
齐白也一跃而起:“我杀你?我杀你干什么?”
那人的神情疑惑之极,连连摇头:“逆贼居然会发善心?不、不,绝不会,方老师不肯奉伪诏。竟遭腰斩,灭十族,这事朕也听说了。”
那人在这样说的时候,神情十分认真,齐白忍不住踏前一步,伸手想去按他的额角,看看他是不是在发高烧。
山中瘴气,热带黄热病的特征之一,就是患者会胡言乱语。
可是他手才一伸出,那人就“啪”的一声,把他的手打开,凛然道:“像方老师,才是大大的忠臣。”
齐白这时,感到事情愈来愈是诡异,虽然他见多识广,也难免遍体生寒。
他沉声道:“你说的是方孝儒方老师?”
那人听到了一个“你”字,一瞪眼,想要发作,可是却又长叹一声:“当然是,你也称他方老师?”齐白灵机一动,心想不是发生了什么事,眼前这个人,行径言语如此怪诞,和他套套交情,总不会错,所以他点头道:“我是他的学生,灭十族,连方老师的学生,都在诛杀之例,得信早的,四下逃散,我一直向南逃,才逃进深山来的。
那人连连叹息:“祖宗社稷”
齐白看出那人气度不凡,他虽有点知道,但却绝不愿承认,所以他战战兢兢,试探着问:“尊驾感叹国事,心情沉痛,又称奉有太祖遣诏,尊驾是——”
那人俨然道:“朕是太祖长孙,大明建文皇帝。”
齐白一问,倒问出了那人的真正身份,可是接下来该怎么做,饶是他机智过人,这时也只好搔耳挠腮,没做道理处。
建文帝这时,已恢复了皇帝的威严,和刚才逃命时的狼狈相大不相同,一声陡喝:“还不见驾?”
齐白心中发虚,被他一喝,不由自主,跪了下来,口中学着戏台上见皇帝的礼仪,叫道:“草民齐白见驾,愿吾皇万岁——”
他叫到这里,一想不对,管他是什么皇帝,现在早就死光死绝了。
(我听到这里,大喝一声,想要取笑齐白几句,可是笑得一口气呛不过来,连连咳嗽。连白素那么稳重的人,这时也不禁笑个不停。因为齐白的遭遇,实在是太古怪了,古怪到了不知所云的地步。)
(齐白长叹一声:“别笑,别笑,当时我也想笑,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使相信,这个人,真是大明建文皇帝,他当然死了,那是……他的鬼魂。”)
(我止不住笑,白素已按着胸口:“对不起,请你说下去,我……不再笑。”)
(齐白盯了我好一会,直到我不再笑,只是喘气,他才继续说下去。)他一想到不论是什么皇帝,都必然已死,自己还叩什么头,叫什么万岁,他暗骂自己荒谬,一跃而起,这时,他只道自己受了捉弄,还没有想到对方是鬼,所以他很恼怒:“你装神弄鬼,在玩什么花?”
那建文帝十分恼怒,瞪着齐白,齐白也还瞪着他,那建文帝却又有点怯意(这个落难皇帝,当然不是什么有才能的人,齐白要对付他,其实绰绰有余),道:“你不信朕的身份?”
齐白双手交叠,放在胸前:“不管怎样,你能发现这里,也不容易。”
那建文帝涨红了脸:“什么发现这里,离开京城之后,我一直居住在此。”
齐白“哦”地一声:“住了多久?”
这一问,令那建文帝陡然一怔,神情在刹那间,变得惘然之至。那是一个很普通的问题任何人都可以一下子变回答出来的,可是那人皱着眉,苦苦思索了足有一分钟之久,仍是一片惘然,反问齐白:“多久了?”
这时,齐白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他后退了一步,仔细看着那人,看来看去,那自称是“大明建文皇帝”的人都是人,但是一个字,自齐白的心底深处升起,到了明知荒诞,可是却再也不可遏止的程度。
那个字是:“鬼。”
他不由自主,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颤:“如果你是大明建文帝、那么,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那人用力一顿足,恨恨地道:“那还用说,都是齐泰、黄子澄误国。李景隆枉为征虏大将军,失误军机,逆军临城,竟然开城降逆,要不是太祖高皇帝早有预见,在宫中修了通向城外的地道,朕早已命伤逆贱之手了。同行者一百余人,分成十二批南下,途中饱经艰险,方始来到了太祖高皇帝几年之前,命人修筑的这座秘密行宫之中,屈指算来,已有……已有……”
他时而慷慨激昂,时而愤然不平,时而感叹万千,讲到这里,神情又复惘然:“已有多久了?”齐白一面听,一面身子把不住发抖。那“建文帝”所说的,前一大半,都是明朝历史之中,众所周知的事。普通之极。
可是自“同行者一百余人”起,所说的每一句话,却又是历史上从来也不为人知的奥秘。
随便齐白怎么设想,他都无法想像眼前发生了什么事,他只觉得诡异莫名,所以身子才会忍不住发抖,他的勉力定了定神,才道:“你自南京逃出的那年,到现在,已过了五百八十二年,你说你在这里住了多久?”
那“建文帝”陡地一震,刹那之间,神情可怕之极,眼睛像是要从眼眶中直跌了出来一样,额上青筋绽得老高,厉声道“你胡说什么?五百八十二年?”
齐白叹了一声:“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