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约那遗址
今天参观者绝不会来,前一天汽船上下来了五十来个游人,明天可能还要来那么多。但今天,约那岛完全属于它的新居民。大家散步到遗址里时,也绝不会有什么人。
大家一路欢声笑语,萨姆和西布的好心情感染了同伴们。他们聊着,来回着,穿过满是石子的小路向远方。小路蜿蜒在石砌矮墙间。
开始,大家站在麦克—雷恩耶稣受难十字架前,一切都处于最佳状态。这美丽的红色花岗岩巨石建筑高十四英寸,俯视着主要街道,岛上宗教改革时,即十六世纪中期左右竖起的三百六十个十字架中,它是唯一一个遗留下来的。
奥利弗想把这宏伟的建筑速描下来,他这么做是有道理的,这建筑构造精美,被长满灰色杂草的干旱平原印衬得很美。
于是坎贝尔小姐、麦尔维尔兄弟和奥利弗聚在远离十字架五百步左右的地方,好把整个建筑尽收眼底。奥利弗坐在一面小矮墙的角落里,开始画那片平地,平地上耸立着麦克—雷恩十字架。
过了一阵,大家都发觉有个人影正努力往十字架的底座石基上爬。
“唉,”奥利弗说,“这家伙闯进来干嘛?要是他穿着僧侣服,也还算跟这画面协调,那我也许会在这古老的十字架下向他跪拜。”
“不过是个好奇的家伙,专门给您捣乱来的,辛克莱先生,”坎贝尔小姐说。
“那不是走在我们前面的亚里斯托布勒斯吗?”哥哥萨姆说。
“正是他。”弟弟西布道。
的确是亚里斯托布勒斯,他爬到十字架的底座上,用锤子敲打着。
坎贝尔小姐对这个矿物学家的放肆举动极端气愤,马上向他走去。
“先生,您在那儿干什么?”她问。
“您看到了,坎贝尔小姐。”亚里斯托布勒斯回答道,“我想弄下一块花岗岩来。”
“但您这么狂热有什么用?我想破坏圣像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我绝不是破坏圣像,”亚里斯托布勒斯答道,“我是地质学家,因此我一定要搞清楚这石头是什么性质。”
锤子猛地一击,算是结束了这破坏活动,底座的一块石头刚刚滚到了地上。
亚里斯托布勒斯拾起石头,从箱子里拿出标本制作家的大放大镜,好把自己眼睛的视觉能力扩大一倍,并把石块凑到鼻子尖前观察着。
他:“这和我想的完全相符,看这红花岗岩,颗粒紧凑,很坚固,应是出自诺内斯岛。它很像十二世纪的建筑师用来建的那大教堂的花岗岩。”
亚里斯托布勒斯是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来做一下考古学论述的,麦尔维尔兄弟刚刚走过来,觉得应当听听。
坎贝尔小姐不再讲什么客套,朝奥利弗走去,画完画,大家到教堂广场上会合。
这建筑结构复杂,由成对的两个教堂构成,教堂的墙厚如碉堡间的护墙。柱子坚若磐石,经受了一千三百年的风吹雨打。
大家在第一个教堂转了几分钟,从拱顶的拱腹和拱廊的曲线上可以看出这是个罗曼建筑,之后,大家又进了第二个教堂,它属于十二世纪的哥特式建筑,构成了前面教堂的中殿和十字形耳堂。
他们就这样穿过古迹,从一个时代走到另一个时代,踩着接缝处裸露在外的方石板,这边是些棺材盖,那边几块墓碑立在角落里,上面刻着画像,仿佛在等待行人的施舍。这一切沉重、肃穆、寂静,显出过往的诗意。
坎贝尔小姐、奥利弗和麦尔维尔兄弟没发现他们博学的同伴落在了后面。他们走进方塔的拱顶下,拱顶过去俯瞰着前方教堂的大门,后来又立在两个教堂的交叉处。
过了一阵子,带回音的石板上传来整齐的步伐声。仿佛一尊石像,在某个神灵的吹动下步履沉重地走来,如同堂·吉汤德客万里的骑士。
这是亚里斯托布勒斯正用他一米左右的大步子量着教堂的大小。
“东西向一百六十英尺。”他说道,一边把数字记到本子上,一边走进第二个教堂。
“哦,是您,尤尔西克劳斯先生!”坎贝尔小姐挖苦地说道,“除了是矿物学家,您还是几何学家吗?”
“在耳堂的交叉处只有七十英尺。”亚里斯托布勒斯应声道。
“多少英寸?”奥利弗问。
亚里斯托布勒斯盯着奥利弗,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生气,麦尔维尔兄弟及时加了进来,把坎贝尔小姐和两个年轻人带去参观修道院。这个建筑只剩了些难以辨认的残迹。尽管它在宗教改革的破坏活动中幸免于难。
从那以后,它甚至用作圣奥古斯丁一些修女的修道院,并享有国家的庇护,而现在只有女修院那点可怜的废墟。女修院遭受了暴风雨的摧残,即不见拱腹上的拱顶,也看不到罗曼式的立柱,没有这些,也就无法抵住极北气候的恶劣天气的破坏。
参观者们在研究过这一度很繁荣的修道院遗迹后,还可以去欣赏小教堂,它保存得较好些。亚里斯托布勒斯觉得没必要量它的内部的尺寸。这个小教堂比修道院的食堂或内院建得稍晚些,或者说更坚固些,只缺少了屋顶,但祭坛完好无损,是整个建筑里最受古玩商欢迎的一部分。
西边是女修院最后一位女院长的坟墓。黑色的大石板上露出一个圣女的图像,刻在两个天使之间,上面圣母怀里抱着孩子耶稣。
“这就是坐在椅子上的圣女和圣·西克斯特圣母,拉法埃尔唯有的两个圣母。她们从不闭上眼睛,圣·西克斯特圣母注视的眼睛好像在笑。”
这是坎贝尔小姐作的注解,说的那么恰到好处,却使亚里斯托布勒斯的嘴唇很带有嘲讽意味地噘了起来。
“坎贝尔小姐,您从哪儿知道的,”他说,“眼睛还会笑?”
或许坎贝尔小姐很想说,不管怎样不会是在看他的时候。她的眼里闪过这种表情,但她没吭声。
“这是一个很常见的错误。”亚里斯托布勒斯接着说道,像很内行似的用权威的口吻说着,“正如眼科学家告诉我们的那样,这些视觉器官根本没什么表情。比如说,给一个人脸上戴上面具,透过面具看那人的眼睛,那您看这张脸该是高兴,忧伤还是气愤。”
“啊!真的。”萨姆说,好像对这小小的课题有些感兴趣。
“我还真不知道。”西布补充说。
“然而的确是这样,”亚里斯托布勒斯接着说,“要是有一个面具……”
但这非凡的年轻人没有面具,试验也就没法做,也就没法解决关于这方面的所有疑问,而且,坎贝尔小姐和奥利弗已经离开了修道院朝约那墓地走去。
这个地方叫“奥班的圣物箱”是为纪念圣·柯伦巴的同伴而命名,有了他,才有这小教学堂。教堂的废墟就处在古地中间。
这是个很奇怪的遗址。这片种满墓碑的土地上沉睡着四十八个苏格兰国王,八个赫布里底总督,四个爱尔兰总督和一个法国国王,名字已不可考,就像史前一个首领一样。它用大铁栅栏围着,铺着并列的石板,好像是凯尔奈克的田地一般,那儿的石头是坟墓,而不是萨落伊教祭司的石头,在这些坟墓中间的绿色褥草上躺着苏格兰国王的花岗岩坟冢。邓肯国王因麦克白的悲剧而出了名。
这些墓碑中,一些只带几何图形装饰,其他的用圆形雕塑像刻成,代表着一些哥尔特国王,他们僵硬的尸体躺在那儿,在这约那的墓地上,飘着多少对往事的回忆啊!在挖掘这赫布里底的圣·德尼斯的土地时,人的思绪又是怎样被带回到的岁月啊!
怎能忘记奥西昂的诗节,仿佛也是这些激发了他的灵感?
“外国人,你住在一片满是英雄的土壤上,为这些死者的丰功伟绩歌颂吧!他们的轻影刚才还在你周围欢腾雀跃。”
坎贝尔小姐和同伴们看着这一切,沉默不语,他们完全不用忍受一个烦人的导游带来的烦恼。他们常常把远古的历史切割得面目全非。他们仿佛又看到了岛上贵族的后裔安格斯·奥格,他是为国家独立而战的英雄罗伯特·布鲁斯的同伴和战友。
“我想等天黑之后再回来,”坎贝尔小姐说,“我觉得那时更适合唤起这些回忆,或许我会看到人们把不幸的邓肯国王的尸体抬过来,听到把国王埋在祖先的土地上的那些人的谈话。辛克莱先生,现在这个时候不适合唤醒那些守护王家墓地的幽灵们吧?”
“对,坎贝尔小姐,我想他们听到您的声音,不会不出来的。”
“怎么,坎贝尔小姐,您信幽灵?”亚里斯托布勒斯喊道。
“我信幽灵,先生。作为一个真正的苏格兰人,我相信幽灵。”坎贝尔小姐答道。
“可其实您知道这只是假想,这些幻想的东西根本就不存在!”
“要是我高兴信呢!”坎贝尔小姐说,她被这不合时宜的反驳惹恼。“要是我愿意信看家里家具的棕仙,信念古代北欧诗句般咒语的巫婆,相信有瓦尔基丽,这些斯堪的那维亚神话里的致命女神,带走战役中倒下的战士。相信诗人伯恩斯的不朽诗篇中赞扬的那些大家熟悉的仙女呢?苏格兰高地的真正儿子是不会忘却他的诗篇的:‘今夜,轻盈的仙女在达瓦那家上空跳着舞,在淡淡的月光下,朝高尔希飞去,飘散在海湾里,消失在岩石和小溪中间。’”
“啊,坎贝尔小姐,”这固执的傻子还在说:“您觉得诗人信他们想象出的梦境吗?”
“当然信,先生,”奥利弗应声说,“否则他的诗,就会像虚构出的作品一样,听起来很假。”
“先生,您也信?”亚里斯托布勒斯说:“我知道您是画家,可不知道您还是诗人。”
“是一样的,”坎贝尔小姐说,“艺术是个整体,只是有不同的形式而已。”
“不……不!这简直让人无法接受!……您们不信克尔特族歌颂英雄的诗人们写的神话吗?他们混沌的脑袋让人想起那些幻想出的神灵们!”
“啊,尤尔西克劳斯先生。”哥哥萨姆喊道,他也被惹火了,“不要这样污蔑我们祖先时代的诗人们,他们为我们古老的苏格兰而歌颂!”
“请听听这些诗!”西布弟弟一边说,一边念起他们忠爱的诗歌:“我爱这克尔特人的颂歌。我爱听以前的故事。对我:那就是清晨的宁静和润湿山峦的新鲜玫瑰……”
“当太阳只把疲惫的光投向山坡时,”萨姆接着念,“当山谷深处湖水平静,一片蓝色时!”
要不是亚里斯托布勒斯从中间打断,两个舅舅或许会继续沉醉在奥西昂的诗句中。亚里斯托布勒斯突然打断两人说:
“先生们,您们这么狂热地谈论的这些所谓的神灵,您们又有谁见过其中的一个呢?不,没有!人能看到吗?并不能,是不是?”
“先生,您就是在这上面搞错了,我真为您惋惜,竟从没看到过这些神。”坎贝尔小姐又说,她是不会向反驳者屈服的,她绝不会舍弃任何一个神灵。“可以看到他们显现在苏格兰所有高地上,沿着荒芜的幽谷滑行,升起在沟壑深处,在湖面上飞舞,在我们赫布里底群岛周围平静的海水里嬉戏,在北方冬天带来的风暴中玩耍。还有,看这绿光,我一直坚持去追赶它,它为什么就不会是那个瓦尔基丽女神的披肩呢?那披肩的流苏拖在天边的海水里。”
“啊,不!“亚里斯托布勒斯叫着。“这个,不是!我给您讲您的绿光是什么……”
“别说,先生。”坎贝尔小姐喊道,“我不想知道!”
“不,我要说,”学者已被争论搞得很激动。
“我提醒您不要说……”
“我还是要说,坎贝尔小姐,太阳圆盘的上半边在轻触天际时,发出的最后一道光线,之所以是绿色的,或许是因为它在穿过薄薄的水层时,染上了水的绿色……”
“闭嘴……尤尔西克劳斯先生!……”
“这绿色只要是很自然地紧跟着太阳圆盘的红色,尽管绿色突然消失,可我们的眼睛还留有对它的印象,因为,从光学角度上讲,绿色是红色的补充色!”
“啊!先生,您这物理学的推理……”
“坎贝尔小姐,我的推理与事物的本质相符。”亚里斯托布勒斯答道。“我正巧想出一篇这方面的论文。”
“舅舅们,我们走!”坎贝尔小姐喊道,她真得被气坏了。“尤尔西克劳斯先生用他的解释,最后会把我的绿光给玷污了!”
奥利弗这时加了进来。
“先生,”他说,“我想您关于绿光的论文会极端稀罕,不过请允许我给您提个建议。写另外一篇论文,题目更有趣。”
“什么,先生。”尤尔西克劳斯神气活现地问。
“先生,您该知道一些学者科学地论述了这样一个动人的问题,鱼尾对大海起伏的影响吧?”
“唉!先生……”
“好吧先生,这还有一个题目,我专门推荐给您去做深奥的思考,那就是管乐器对暴风雨形成产生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