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这消息在转眼间传开之后,震动了那些游客和格陵兰的百姓,船员们都抛弃了他们在泊的船只。人流滚滚,朝着土著信使所指点的方向冲去。
如果说大家不是这样地一个心眼儿扑在流星上,此时此刻,就会注意到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停泊在港湾里的一条海船,它的烟囱从拂晓起就在冒烟了,这时仿佛听从某种神秘的暗号似的,起了锚,飞快地开向大海。这是一艘长长的轮船,看上去活像个机灵的飞毛腿。几分钟之间,它就隐没在悬崖的背后了。
这样的行径真叫人诧异。干吗不远万里一直跑到乌贝尼维克来,而又恰恰在好戏开场的时刻离此而去呢?然而,因为大家是如此匆忙,尽管它走得颇为蹊跷,可是谁也没有发觉它走了。
尽快去,这是大伙儿唯一的心事,他们当中有几个女人,甚至还有一些小孩。大家乱哄哄地往前跑,你推我挤,你撞倒我,我撞倒你。然而,至少,其中有一个人依旧十分镇静沉着。塞恩·斯坦福先生身为“跑地球者”,而且是个老手。什么都动不了他的心。在这一片混乱之中,他仍然保持着那不屑一顾、浅尝辄止的情趣,甚至——是否单纯为了讲究礼节,或具有其他迥然不同的情绪?——他干脆转过身来,与大伙背道而驰,迎上阿卡狄娅·沃克太太,并且陪着她。鉴于他们的友谊关系,他们一起去发现火流星,这难道不是很自然的吗?
“它终于掉下来了,斯坦福先生!”这是阿卡狄娅·沃克太太的第一句话。
“它终于掉下来了!”塞思·斯坦福先生回答。
“它终于掉下来了!”大伙儿都再三地重复了并且还在重复着这句话,朝着岛西北的尖角奔去。
有五个人一直跑在他人的前头。首先是国际代表大会的格陵兰代表爱德华·德·施奈克先生,就连最最性急的人也对他礼让三分。
这样一让就让出了空间,而两个游客便马上乘虚而入。迪安·福赛思先生和赫德尔森先生现在也走在前走,弗郎西斯和珍妮忠心耿耿地陪着他们,这两个年轻人继续把他们的角色颠倒过来,就象在“莫齐克”号所做的那样。珍妮在迪安·福赛思先生身边匆匆赶路,而弗郎西斯·戈登则体贴入微地围着西德尼·赫德尔森博士转。他们的关心并非总是深受欢迎的,应该承认这一点。但是,这一回,两个对手是如此的心慌意乱,根本就没注意到对方的在场,因此压根儿谈不上去声讨那两个并肩走在他们之间的年轻人的恶作剧。
“那个代表就要第一个占有火流星。”福赛思先生嘀咕道。
“第一个霸占它。”赫德尔森博士补充道,还以为是在回答弗郎西斯·戈登呢。
“但这阻止不了我行使我的权利!”迪安·福赛思先生向珍妮声称。
“当然!”西德尼·赫德尔森先生表示赞同,他想到了他自己的权利。
这一位的女儿和那一位的外甥简直是高兴至极,似乎这两个对手真的忘却私怨,并将他们的仇恨合二而一,以对付共同的敌人了。
由于种种有利条件凑在一起,大气状况大变。随着风向的南转,暴风雨已停息了,虽说太阳还才升到地平线上几度,却至少已透过残云在闪闪发光了。在阳光的照耀下,云朵都变得薄薄的。没有雨,没有狂风,天气晴朗,天空一片宁谧,气温保持在摄氏零上八九度。
从停泊站到那岛尖,得步行足足一法里。乌贝尼维克是不会提供任何车辆的。另外,在一片相当平坦的岩质地上走路还挺顺当,只有在中央和海岸附近,这一带的地形起伏才大大地显现出来。
火流星恰好落在悬崖的那一边。从停泊站是看不到它的。
第一个前来报信的土著在领路。他后面不远,跟着德·施奈克先生、福赛思先生和赫德尔森先生,还有珍妮和弗郎西斯。他们后头是奥米克隆、波士顿的天文学家以及一大群的游客。
稍后一点,塞思·斯坦福先生在阿卡狄娅·沃克太太旁边走着。这一对前夫妇对于那两家传奇式的绝交一事并非一无所知。在飘洋过海时,弗郎西斯结识了塞思·斯坦福先生,并向他倾吐了衷曲,这就使斯坦福先生得悉了两家绝交的种种后果。
“会万事大吉的。”阿卡狄娅·沃克太太听说了以后预测道。
“但愿如此。”塞思·斯坦福先生赞同地说。
“当然!”阿卡狄娅太太说,“凡事都到后来才称心一些,您明白,斯坦福先生,如果在结婚前有点儿磨难,有点儿提心吊胆,不见得不好。过于顺利的结合同样有拆伙的危险啊!……您不同意这个看法?”
“完全同意,阿卡狄娅太太。由此看来,我俩,我们就是个富有说服力的例子,五分钟之内……骑在马上……只来得及解决问题“到六个星期后再次解决问题,这一回是彼此一起解决了问题,”阿卡狄娅·沃克太太笑着打断他的话。“而弗郎西斯·戈登和珍妮·赫德尔森小姐,因为不是骑马结婚,倒将更有把握得到幸福。”
不用说,在这群好事者中间,大概只有塞思·斯坦福先生和阿卡狄娅·沃克太太两个(假如将那两个年轻未婚夫妻除外),这时既不把流星放在心上,也不去谈论它;而是像约翰·普罗思先生那样,——他很可能会这样做——大谈其哲学。他们刚才说的几句话,倒使他们回想起普罗思先生那副机灵精明、而又是老好人的面孔。
大伙快步走上一块零星散布着一簇簇瘦棱棱小灌木的高地,这时,一大群受了惊的鸟儿——这可比它们以前在乌贝尼维克附近受到的惊扰厉害多了——从灌木丛中四散逃窜。半个小时走完了四分之三法里,还要走一千米,便可到达火流星那儿了,火流星在凹凸起伏的悬崖背后,还是看不见。据格陵兰的向导说,在那后头就会找到它。这个土著是不会错的,当他正在耕地的时候,他清清楚楚地看到流星的闪光,并且听见了流星落地的响声。其他许多人虽说离得远一些,也都听到了这声音。
一个在本地区显得十分反常的情况使这些游客们不得不歇一会儿。天气很热。是的,这似乎难以相信,可大伙儿都在擦额头的汗,简直就像呆在一个较为温和的纬度上似的。这难道是由于奔跑使这些好事者冒起汗来的?无疑,奔跑是有助于这种液化现象。然而,无可否认,空气的温度也趋向升高,在这个邻近岛西北岬尖的地方,其温度计所标的度数一定和乌贝尼维克那边相差好几度,甚至好像是越走近目的地,就越热得厉害。
“火流星的光临会改变这群岛的气候吗?”斯坦福先生笑着问。
“这可真是格陵兰人的大喜事!”阿卡狄娅太太以同样的口吻回答。
“很可能是这样,这个金块由于在大气层上摩擦变热了,现在仍处于炽热状态。”波士顿的天文学家解释道:“而且,直到这儿都感觉到它的辐射热。”
“好,不错!”塞思·斯坦福先生叫了起来,“我们是不是要等它冷却呢?”
“要是它掉在岛外,而不是在岛上,那就会冷却得快得多。”弗郎西斯·戈登提醒他自己,又重弹他那称心如意的老调了。
他也一样感到热,但他可不是绝无仅有的一个。德·施奈克先生、华尔夫先生,都像他一样在冒汗,那一大群人和所有格陵兰人,也同样在冒汗,这些格陵兰人可从来没过过这样的良辰佳节呢。
喘息了好一会儿以后,大家又上路了,还有五百米,拐过悬崖,流星就会呈现在眼前,光彩夺目!豪华壮观!
不幸的是,走完两百步,走在头里的德·施奈克先生竟再次停下来,而在他身后的福赛思和赫德尔森先生,以及在他们后头的人群都不得不照样停步。这并非是为热气所迫,而是碰上了意外的拦路虎,一个在这样的地方万万预料不到的突如其来的障碍物。
这是一道用穿上三道铁丝的桩子做成的围栅。它逶迤曲折,望不到头,左右两边都一直延伸到海岸,从四面八方挡住了去路。每隔一个地段,就树有一些更高的桩子,桩子上有告示牌,用英文、法文和丹麦文重复地写着同样的字句,德·施奈克先生面前正好有一块字牌,他不胜惊愕地看到上面写着:“私有财产,禁止入内。”
在这个边远海域里的私有财产,这可真是非同寻常!在地中海的阳光灿烂的海滨,或者在大西洋的烟雾溟蒙的海岸上,海滨度假倒是可以理解的,然而,在这北冰洋的海边!……他那别出心裁的业主究竟能拿这片岩石垒垒的不毛之地变成个什么玩艺儿?
不管怎么样,德·施奈克先生是没奈何的了。荒唐也好,不荒唐也好,反正一个私有财产已挡住了他的去路,而这个纯精神的障碍物一下就把他的那股猛劲打了下去。一个官方代表当然是尊重文明社会奠基于其上的那些原则的,不侵犯私宅乃是一致宣告的公认原则。
况且,这位业主还着意提醒那些想忘记这项公认原则的人。“禁止入内”几个字以三种文字表达了字牌上的这个大道理的真正含意。
德·施奈克先生茫然不知所措。对他来说,呆在那儿似乎非常难堪。但是,侵犯他人的财产,无视人类的一切神圣法律!……
喃喃声一分钟比一分钟大了,先是从这个队伍的前头传来,刹那间就扩散到队伍的末尾。最后的几排人,因为不知道这些低语的起因,极不耐烦地对前头提出了抗议。当了解了事情真相之后,他们仍不满意,于是,这种不满情绪逐渐蔓延开来,不久便就变成一片震耳的喧嚣。在这片喧嚣声中,大家都在同时大发议论。
是不是就在这个围栅前头无限期地拖下去呢?不远万里来到这儿,难道就眼巴巴地让这点儿可恶的铁丝挡住去路吗?这块土地的主人总不会有那么疯狂的野心,妄图兼任流星之主吧。因此,他没有任何理由拦路。况且,如果他拦路的话,那很简单,只要闯过去就是了。
德·施奈克先生在这汹涌澎湃的议论面前动摇了没有呢?可以肯定的是他这些原则最后是让步了。在他正对面的围栅上有一扇小门,只用根细绳系着,德·施奈克先生用小刀子割断这根绳子。他也没想想,干这种道地的破门撬锁行径已变成了贼骨头。他就这样闯进了这片禁地。
有的人从小门走,有的人跨铁丝网,其余的也都步其后尘,拥进了这片禁地。不大一会儿,三千多人便侵占了这个“私有财产”。大伙闹哄哄、乱嚷嚷,在大议特议这场意外的风波。
然而,突然人群鸦雀无声,仿佛着了魔法似的。
在围栅的百米之外,有个木板搭的小棚子,原先一直叫地面凸起部分挡着,这时已陡地竖起在眼前。这间陋室的门刚才打开,门框里站着一个怪模怪样的人物。那个怪人正在大声吆喝这伙长驱直入的侵略者。
“嗳,嗳!”他用法语叫喊着,声音硬梆梆的,“别拘束。别客气!”
德·施奈克先生懂得法语,所以他便就地停下,在他背后的游客们也都同样地停了下来,并把他们那三千个目瞪口呆的脸儿同时一律地转向那个离奇古怪的吆喝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