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达尔的汉森一家也是如此,遥远的年代以前,他们的父辈兴许是诺曼底的罗龙(罗龙是娜威人,到诺曼底当了海盗首领。他率兵攻打过英国,他曾逼使法王查理第三将诺曼底割让给他。)入侵英国以后才建立爵位的英国贵族的成员。汉森一家现在虽无贵族的地位和财富,却还保留着原有的骄傲,更确切地说是尊严,这一点在社会各界仍很受重视。这过去的事甭提了,阿拉尔·汉森的祖先虽是贵族,但他本人还是当了达尔旅店的老板。这份产业是他从父亲和祖父那里继承下来的。他常常有意识地向人们提起父辈们在当地的地位。他过世以后,他的妻子继续开店,并深孚众望。
阿拉尔开旅店是不是发了财?这一点没有人知道。但他得以将儿子若埃尔和女儿于尔达扶养成人,而且他们的童年生活过得不错。甚至他小姨子的男孩奥勒·冈因其父母逝世也由他负责扶养并把他当作亲生儿子。要是没有姨父的照顾,这个孤儿也许同那些可怜的小生命一样,一生下来就离开人世了。当然,奥勒·冈也没有忘记感激姨父母的养育之恩。什么都无法割断他与汉森一家的联系。他同于尔达的结合必将加强这种联系,并将成为终生不解之缘。
大约一年半前,阿拉尔去世了。除了达尔旅店之外,他还给妻子留下一个山间小农庄。小农庄与外界隔绝,其收入如果不是等于零,一般也是微乎其微。而且,最近几个季节一直风不调雨不顺,各种作物收成不好,连牧草也长得不好。常常出现挪威农民说的那种“铁的夜晚”,北风呼啸,冰冻如铁,使幼苗连根枯死,特勒玛克和阿尔当瑞的农民也因此遭到破产。
然而,汉森太太还是顶住了困难,保住了自己的地位,但她是怎样克服困难的,这一点她却从未向任何人说起,包括对自己的孩子。她票性冷漠,沉默寡言,很少与别人交谈。显然,于尔达和若埃尔也为此感到苦恼。但是,尽管北欧地区的人生来尊敬家长,兄妹俩一贯态度谨慎,这仍然使他们心里感到难受。何况,汉森太太总以为自己的判断完全可靠,从不向别人求助或请教。在这方面,她具有挪威人的独特性格。
汉森太太那时年过半百。岁月虽已使她的头发发白,却没有使她高大的身躯有丝毫弯曲的迹象,也没有减弱她那深蓝色眼睛的活泼神态―这一点波她女儿全部继承下来了―只是她的脸上泛出废旧纸张那样的淡黄颜色,几道皱纹开始爬上她的前额。
“太太”,这是斯堪的纳维亚国家的习惯称呼,终年穿着大褶黑裙,阿拉尔死后她一直穿着这样的孝服。从浅褐色短上衣的袖笼里露出本色棉布衬衣的两只袖子。一条深色的方巾交叉围在前胸,还系着条围裙,大扣子从背后把围裙结住。她头上总戴着厚实的丝织无边帽,这种式样快要过时了。她坐在木倚上,身子笔直,这位严肃的女店主只是在她抽桦树皮制作的小烟斗时才停下纺车,烟斗里散发出来的烟雾在她四周形成一圈淡淡的烟云。
只要两个孩子一出门,家里就显得十分凄凉!若埃尔·汉森是个诚实的孩子。他年已二十有五,体格健美,象挪威山民一样身材高大,性情豪爽,不说大话,遇事勇为而不冒失。他的满头金发黄得发褐,一对蓝眼睛蓝得发黑。他的衣着更突出了他那不易弯曲的挺拔的两肩,他具有当山路向导的健肺,可以自由呼吸的宽大胸脯,有力的臂膀和适于攀登特勒玛克崎岖山路的双腿。穿上平日的服装,他象个骑士。他的戴肩章的青蓝色礼服贴身适中,胸前交叉着两条长带子,礼服背面的彩色花纹,颇似布勒塔尼的克尔特人的衣装。他的衬衣领子很大、呈漏斗形。他的黄色短裤用带扣松紧带系到膝盖下面。头上戴着褐色宽边帽,帽上还有黑色条纹镶边和红色飘带,腿上宜用粗呢护腿或厚底平跟靴,脚脖子半裸在皮靴的皱皮下面,象是海员穿的长靴一般。若埃尔的真正职业是特勒玛克地区乃至阿尔当瑞深山密林的向导。他叫走就走,不知疲倦,堪与挪威民族英雄、著名的传奇人物神行者罗龙相比。空闲时间他就陪同英国猎人去猎取比赫布里贝群岛(位于苏格兰西部海域。)的雷鸟更肥的一种雷鸟和比苏格兰松鸡更嫩的山鹑。到了冬季,当饿狼到湖面来觅食时,猎人则要他陪着去打狼。夏天是猎熊季节,当大狗熊带着幼熊来吃青草的时候,要想捉到它,往往要翻越海拔一千至一千二百英尺的高山。不止一次,若埃尔由于他有无穷的力气才幸免于难,这种力气使他能抵御野兽的袭击。同时也由于他遇事镇定自若,使他得以脱身自救。
假如没有游客要他去维斯特夫若赫达尔山谷充当向导,又无猎人要他陪同去野地打猎,若埃尔就去照看山上几千米高处的小农庄。汉森太太雇了一个年轻牧人在那里看守十来头母牛和三十几头羊。农庄里只有牧场,没有任何农作物。
若埃尔察性乐于助人,热心服务。特勒玛克所有山村的人都认识他,喜欢他。他自己则无限热爱着三个人,他们是:自己的母亲、表兄弟奥勒和妹妹于尔达。
当奥勒·冈最近一次离开达尔出海捕鱼时,若埃尔觉得十分遗憾,他为自己无力向于尔达提供陪嫁,不能使她的未婚夫留在身边而感到内疚。说实在的,要是他自己习惯海上生活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地替表弟出海去捕鱼。小两口开始过日子总得有些钱才行。而汉森太太又没有答应给钱。若埃尔明白她一点也不能挪用家产。因此,奥勒不得不远离家乡到大西洋彼岸去挣钱。当时若埃尔曾陪他到山谷的尽头,一直送他上了贝尔根的大路。分别时两人长时间地拥抱,若埃尔祝他一路顺风,平安归来。而后若埃尔就回家来安慰妹妹,他对妹妹一直怀着做哥哥和慈父般的双重感情。
干尔达当时十八岁。她不象是挪威旅店里普通的女仆,就象人们叫她母亲“太太”一样,人家叫她“小姐”―英国小姐。她那迷人的脸上散着金发,头上戴的那顶便帽微微向后倾斜,并且露出长长的辫子。多么美丽的身段!绿花边红布短上衣合身匀称,衣裳在胸前半敞着,衣服上绣有花纹,里面是白衬衣,衬衣袖口同手腕上的镯子紧挨着。多么优雅的体态!银扣红色腰带提住浅绿的短裙,短裙外面围着各种花色的菱形围裙,下面露出白色长袜,脚穿一双特勒玛克精制的尖头鞋。
是呀!奥勒的未婚妻,她那北欧姑娘的略带忧熬夹着微笑的容貌,确实迷人!看见她就会使人想起斯堪的纳维亚神话中的那个金发女郎于尔达,她取的正是那位幸福的灶旁仙女的名字。
这姑娘谦逊聪明而又矜持,但这并不影响她的优美凤度,她正是以这样的风度接待着过往达尔旅店的客人。这已是旅游界众所周知的事情了。能同于尔达“拉拉手”―她同所有男女游客一一亲切握手―已经成为具有某种魅力的乐事。
客人对她说:
“谢谢招待这顿美餐,吃得非常好。”她就用清脆响亮的嗓音回答说:
“为您效劳,欢迎下次光临!
没有比听到这样悦耳的回答更令人高兴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