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拉·贝拉诺市长要求“执行议会”会场复秩序,会议正式举行。她一直带着有趣的眼光看着会场;然而所有与会的议员,却晓得她对出席人员和未出席人员心早有个数了。
她一头灰发很小心地梳成既不男、又不女的发型。她向来是这副德行。她那张脸孔摆出理所当然不怎么出众的样子,不过也从来没有人想在她脸上去找出一点美来。
她是星球上最能干的管理者。没有人能够,或者敢拿她去跟“基地”成立后的头两位市长相比,认为她比韩定和马洛要来得差劲。这两名行政官曾统治了基地的头两个世纪;当然,也没有人拿她去跟“谬尔”时期以前的茵德勃执政者相比。
她讲出来的话并不鼓舞人心,演讲时的手势也并不夸张,但是她却有着能心平气和下决定的能力,而且一直能坚守她这些决定的立场,始终认为她是对的。她也可以不必费多大心机,就可使所有议员认为她的决策都是正确的那种能力。
自从“谢顿宪章”颁布以来,历史性的改革很少动摇变动(除了“谬尔”那段时期曾经乱过一阵),“基地”也可能永久性的把它的首都设在“特米诺星”上。这种所谓的“可能”,也是有着它的根据的,因为从刚才的那场“谢顿影像重现仪式”中,谢顿五百年前的推测已经告诉他们,他们继续留在“特米诺星”的或然率,高达百分之八七点三。
不管如何,对甚至坚称自己乃是忠实的“谢顿信徒”的人来说,这也表示,他们可能会自银河边缘,将“基地联邦”向银河中心移一点的或然率,也已增加到百分之十二点八了。这种八与一之比的或然率,是贝拉诺女市长意料之外,而且也是坚决反对的。
对这点看法,大家都很肯定,她是绝对不会允许的。即使当初“特米诺星”地广人稀,她也一直坚决的认为,“基地”设在这颗星球乃是天经地义的传统,必须一直保持下去。她的政敌,一向把她的下巴画得很男性化的放进宣传漫画(看起来的确入木三分,而且颇具不良影响),认为她食古不化到跟一块花岗岩一样。
但是现在,大家在看过谢顿的召示后,也没话讲了,至少谢顿还认为有留在“特米诺星”上的必要;这对她的政治利益是相当大的。她在一年前就曾表示过,如果一年后“谢顿影像”重现,表示支持她的看法和决定的话,那就会使她认定,她的神圣使命是彻底成功的。她打算从此退居幕后为资政委员,免得后来会卷入难以避免的政争。
她的这番话,没有任何人真正相信。她在政海中一直很一帆风顺,而且打从刚才“谢顿影像”重现后到现在,她完全看不出任何一丝打算退休的意思。
她以惯有的“基地口音”讲话(虽然这种口音现在并不流行)。
她说道∶“‘谢顿危机’已如传统般的过去了,而且他这次重现,又做了一次明智的决定,使得所有无论在行为和言论上,那些支持异议的人士,遭到了致命的打击。许多忠贞人士相信,谢顿所不希望的,也正是他们所不希望的。对于那些一向认为‘谢顿计划’不足采信,一向不懂得何谓自尊自重的一小撮人,本席不预备在此进一步羞辱他们。相反的,本席认为,以君子之风接受挫败,乃是从政的一项高尚风俗,本席认为今后,反对派人士可不必再行试图哗众取宠了。这次事件,现在已经结束,而且永远告终了。”
讲到这,她稍事停顿,同时环视会议场四周的每一张脸孔,然后继续说下去。
“一千年的光阴如今已经过了一半,各位议员,旧银河帝国败亡,到新银河帝国诞生的既定一千年岁月,现在已度过一半。这中间充满了无数困难,然而我们已经安安稳稳的走了一段很长的路。各位议贝,‘第二银河帝国’实际上已经指日可待的存在眼前了,而且,显然帝国将不会面对任何强大的外敌。”假如没有‘谢顿计划’,旧帝国沦亡到新帝国诞生的周期,将无可避免的长达三万年之久。历经三万年的分崩离析,很可能将使得我们无力再行重建新的银河帝国。很可能只会残留下许多隔离的、和垂死的世界。
“吾人今日能有如此现状,全赖哈利·谢顿的深谋远虑。故今后,吾人亦将端赖他明智的看法。从现在起,以至于今后,各位议员,真正的危险,只在吾人之中,所以,本席就此观点,认为所有官吏均不得再对该‘计划’存有丝毫怀疑。现在。让我们同意,平静而又坚决地同意,今后将不再有任何官员,对该‘计划’存疑或批评,甚至加以污蔑。吾人必须彻底支持这个计划。因为它已经成功的执行了五百年。它乃是人道安全所凭藉的,不容阻挠。各位同意吗?”
场中响起一片嗡嗡议论声。市长连头都懒得抬起来去看到底大家是否同意。她对议会的每一位议员都一清二楚。她已经稳操胜券了。也许明年又会有麻烦,但现在却不会。她以后年年都会大获全胜的。
可是总有例外的时候——
“想继续控制议会吗,贝拉诺市长?”戈兰·特维兹大声说着由走道上跨下来,就好象企图阻止会场中喧闹那样,他把声音抬得很高。他根本懒得坐在椅子上,由于他是新加入的议员,所以他的座位在最后一排上。
贝拉诺仍旧没把头抬起来望。她说,“这是你的看法吗?特维兹议员?”
“不错。政府无权干涉言论自由——无权干涉任何个人——包括公选出来的男女议员在内——每个人都有讨论今天政治事件的权利;而您刚才所说的,显然并不属于‘谢顿计划’中的一部分,而且完全是在背道而驰。”
贝拉诺两手一合,抬起头来。她脸上仍无表情。她说,“特维兹议员,你临时挑起这场争辩,与大会程序不合。不过,我请你表明看法,并且愿意答复你。”
“在‘谢顿计划’中,并无自由言论的限制与范围。然而,该‘计划’的本身,适足以说明言论自由所指为何。在‘影像’显示之前所做的各种看法与解释,都是可以允许的,然而在‘影像’呈现做出最后决定之后,就不允许任何人还有疑问。即使他说早有预感,认为‘谢顿’影像重现时,所可能讲出来的话都是错误的,在影像呈现之前也概不追究。”
“可是假如一旦真有人确实有这种感觉呢,市长女士?那又会如何?”
“那么他仍然能够这么认为,而且可以仍旧这么说,假如他只是一个人,在私下自行讨论。”
“您是说,言论自由的限制与范围,也适用于政府官员?”
“正是。这并非‘基地’法律的一项新原则。在过去任何党派所推选出来的市长,也都一直引用这项原则的。个人私下的观点无足轻重;经由一名官吏表达出来的意见,就有份量而且适足以造成危险。目前,我们还不到冒这种险的地步。”
“是否我能指出,市长女士,您所指的这项原则,却也时常触议会所订出的法律。但‘谢顿计划’却不容您滥加运用。”
“‘谢顿计划’尤其需要保护,因为对它质疑,可能会引发致命的不良后果。”
“请问您是否从未考虑过,贝拉诺市长——”特维兹这时转身过来,对着一排排的议席说道∶议席上的所有议员,这时早已鸦雀无声到连呼吸声似乎都听不见了。“是否诸位议员也没有考虑过,或许事实上根本就没有这个所谓的‘谢顿计划’呢?”
“我们大家都亲眼看到了这个计划的执行,”贝拉诺市长平静的声音,在特维兹的大声急呼下,颢得更形微弱。
“就是因为我们亲眼看到它在执行,各位议员女士与先生,所以我们才看到这个所谓的‘谢顿计划’,就如同我们被人灌输着去相信它的存在一样,所以我认为,它根本毫不存在。”
“特维兹议员,你完全是在扰乱会场秩序,你不准再继续大发谬论下去。”
“我有这份特权,市长。”
“特权已经终止,议员先生。”“您凭什么可以终止这项特权?您独断独行的言论自由限制,并不就具有法律的力量。您自行提出的这种论点,尚未经过议会的表决,市长,即使表决通过之后,我仍有依法提出质询之权。”
“特权的终止,议员先生,与我保护‘谢顿计划’的声明无关。”
“那么,请问,您是凭着哪一点?”
“凭你有叛乱意图的指控,议员先生。为了对大会必有的尊敬,本席不希望当场在会场中逮捕你,不过,现在站在门口那儿的,乃是负责安全的人,他们在你离开会场,将立刻把你拘捕,我现在要你安静的退席。如果你做出任何失礼的举动,那么,当然,安全人员会鉴于有危险情况发生下,直接进场逮捕你。我相信你并不希望如此。”
特维兹一听之下,眉头不由皱起来。议场中这时一片死寂,(难道说,每个人都早就猜到会发生这种事,只除了他和康柏两人不知道?)他转头望向出口。他没看到什么,但他晓得贝拉诺市长并不是在危言耸听。
他气得都结巴了。“我代……代表了一部分选民,贝拉诺市长。”
“毫无疑问,他们现在必然对你感到失望。”
“你凭什么证据可以提出如此严重的指控?”
“等审判进行时,就会让你明白,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们已经掌握了足够的证据。你只是个非常不谨慎的青年,但你总该顿悟到,某个做你朋友的人,也许他并不想跟你一道涉入叛乱罪。”
特维兹猛的转身去盯住康柏的那对蓝眸。对方冷然的瞪着他。
贝拉诺市长平静的说道,“我请所有在场议员作证,本席刚才提出最后那番声明时,特维兹讥员的视线,是指向康柏议员的。你现在可以退席了吗,议员先生?还是说,你想很失尊严的在议场中硬遭拘捕呢?”
戈兰·特特维兹转身,重新跨上台阶走到出口;当他跨出去时,两名全副武装、穿著制服的人,就顺势把他一夹。
拉·贝拉诺面无表情的望着门口的那个背影,张嘴无声地吐出两个字∶“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