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个马镫图案谈谈中国马具的发展及对于金铜漆镶嵌工艺的影响关系[14]

这是一个唐代金银错的马镫复原图。图案组织在唐代应属于“鹊含瑞草”一格,常反映于唐代一般工艺品的装饰中。原物于一九三八年在南西伯利亚哈喀斯自治共和国境内发现,苏联专家叶甫鸠霍娃(吉谢列夫夫人)曾作文介绍于苏联《物质文化史研究所简报》第二十三期一册内。从马镫形式和图案处理看来,是唐代的标准式样,和我国西北各地发现的唐代文物,及中国科学院考古所近年来在西北武威发现的平脱马鞍、平脱饭碗,共同给我们一个重要的启示,就是唐代物质文化影响的广泛性,以及和西域各地区民族的相互密切关系。当时这种出自人民的精美工艺品,不仅丰富了中国物质文化的内容,也提高了中国边沿地区各个兄弟民族物质文化的享受,和许多重要发明一样,更影响到世界各国文化的发展。唐代文化一部分,实吸收了西域文化,并印度、波斯文化,例如音乐就是一个好例。即妇女骑马,也显然是由于西北人民生活习惯影响中原。但是中原物质文化成就和生活习惯,却有更多方面影响到西域。这从近五十年来高昌、楼兰、交河城、武威、敦煌各地洞窟遗址和坟墓大量古文物的发现,及南疆石窟有纯粹中原式样的唐代建筑彩绘可知。世界许多国家,如印度、埃及、土耳其都发现过大量唐代越州系青瓷,有的直接生产于浙江,有的又产于福建、广东,更可知祖国劳动人民所创造的物质文化,对世界所做的伟大贡献,和自古以来东方诸文明古国的友谊长存。

会银平脱工艺,在唐代本属于国家官工业生产。照《唐六典》记载,国家官工业本源于汉少府监,到唐代更分门别类,组织庞大。少府监工人有一万九千八百五十人,将作监工人有一万五千人,还仅指经常宫廷消费和赏赐官僚宗亲物品生产而言。至于特别兴造,如龙门石窟,即另外设官使监督,征调人工常以十万计!工人学习掌握业务技术,各有不同年限。好些种一二年可学成,镶嵌刻镂必四年才满师。唐官工部分采用应差轮番制,从全国各处挑来的,多“技能工巧”,不得滥竽充数,到一定时期又可返籍就业,金银平脱技术,也因此在长安以外得普遍流传。在制作上,它的全盛时期,必在开元、天宝之际。姚汝能著《安禄山事迹》卷上,即载有金银平脱器物许多种,例如——

银平脱破方八角花鸟药屏帐、金银平脱帐、金平脱五斗饭罂、银平脱五斗陶饭魁、装金平脱函、金平脱匣、银平脱胡平床子、金平脱酒海、金平脱杓、金平脱大盏、金平脱大脑盘、金平脱装具、金平脱合子、金平脱铁面碗。

照唐人笔记叙述,这些东西都是当时特别为安禄山而作的,和当时长安新造的房子一道,经玄宗嘱咐过,“彼胡人眼孔大,不必惜费”而完成的。这些器物虽然已经不存在,我们从近年出土现藏历史博物馆几面有代表性大镜子,及肃宗时流传日本,现在还保存得上好的几面金银平脱大花鸟镜子、七弦琴和天鸡壶及其他漆嵌螺甸乐器、家具等等实物,并近年长安一带唐墓中出土平脱贴银镜子、西北发现马鞍等物看来,还可知道它在工艺上所达到的高度艺术水平。“安史之乱”,中原重要生产和文化成就都遭受严重破坏。事平以后,肃宗即一再下令禁止,如《唐书·肃宗纪》,至德二年十二月戊午诏:

禁珠玉宝钿平脱,金泥刺绣。

但从禁令中却反映出,政府虽一时不会大量制造,各个地区还是能够制造。到各地生产稍稍恢复,藩镇军阀势力抬头时,这部门工艺,也自然和音乐歌舞相似,在各个地区,特别是南方各州郡,都逐渐得到发展的机会。《唐书·文宗纪》,即位就停贡“雕镂金筐,宝饰床榻”,可知还有这类器物继续在生产,在进贡。《唐书·齐映传》,贞元七年任职江西观察使,希复相位,因刺史作六尺银瓶,映乃作八尺银瓶呈贡。王播太和元年五月,自淮南入觐,进大小银碗三千四百枚。到唐末五代时,西蜀、南唐、吴越、荆楚、岭南一些割据军阀,除大量制造金银器物、金银棱瓷器和精美丝绸锦绣,作为彼此间结好的礼物外,西蜀统治者甚至于用七宝镶嵌溺器。这种精美尿壶虽不可得见,王建墓中平脱宝函的制作制度,却还留给我们一个印象。岭南刘则用珍珠络结马鞍。天宝时,杨氏姐妹好骑马,并竞选俊秀黄门作导从,马和马具都特别精美。世传《虢国夫人出行图》中骑乘,和《唐人游骑图》,及五代赵岩绘《游骑图》《杨妃上马图稿》等,犹可见骑乘鞍具规模。至于一般乘骑用的金银装鞍镫马具的制作,本于上行下效的风气,自然越来越普遍。这事情从稍后一时统一中国的北宋,把骑乘鞍具当成一种官品制度来加以限制处理,就可以明白。法令的限制,恰恰反映出滥用金银装鞍具,必在稍前一时唐末五代军阀各自称王作霸的时期。

又《唐六典·卷三》称,襄州贡物有“漆隐起库路真”,又有“乌漆碎石文漆器”。《文献通考》则改称“十盛花库路真二具”,“五盛碎古文库路真二具”,学人多不明白意思何在。史传又有“襄州漆器天下仿效”名“襄样漆器”,值得仿效必有原因。但是“库路真”是什么意义?却难于索解。《南史·卷七十·侯景传》,其部从勇力兼人的名“库真部督”,库真似和武勇相关。东邻学人曾就“库路真”一名辞作比较探讨,推测有“狩猎人”含义,以为它或和金银平脱螺甸作狩猎纹装饰,及犀毗漆制鞍具有关。解释似相当正确。因为鞍具在前桥上作狩猎纹装饰,有武威出土唐代马鞍可证!其实这种装饰图案,还源远流长,有可能从西汉以来就已经使用,反映到工艺各部门,一直延续发展下来的。“隐起”属于技术范围,必和同时代的金银带銙“识文隐起”技术处理同式。照宋李诫《营造法式》“雕琢篇”说明,则为浅浮雕法,从明黄大成《髹饰录》解释,又近于浅“剔红”作法。瓷器花纹中和临汝青瓷的雕法相近。若这类材料值得引证,那“隐起”就正是通考说的“花库路真”!可证剔红法实出于唐代。至于“乌漆碎石文漆器”,显明和“斑犀”相近。一般说“剔红”和“犀毗”起于宋代的,由此却为我们提出了一点新线索,证明《因话录》一书中提起犀皮,系唐代以来马鞍鞯涂漆磨成花纹,并非完全无因。这种做法并且可以由唐代再上溯到更早一些时期。不过通考明说“五盛”“十盛”,一盛是否指一具还是一层?若从唐代实用器物注意,唯两种东西相近:

一即魏晋以来墓中常见的分格陶器(这种陶器本系仿漆器而作,近江苏已发现一实物,晋人称九子方樏、十二子方樏或即指此物。即元、明之细点盒。清康熙改圆式,内多改成小瓷碟)。

一即由筒状奁具衍进的蔗段式套盒,因此“五盛十盛库路真”,如不是马鞍,或许指的正是平脱漆作狩猎纹装饰和犀毗漆作碎石纹的槅子食盒或分层套奁!

唐代襄州漆器,至今虽然还少实物出土,惟从敦煌壁画供养人,和《张议潮出行图》侍从行列手中捧的器物看来,还可明白一点规模。或如首饰巾箱,亦即魏武《上杂物疏》中所说的严具,或如捧盒、拜帖匣子,或如花式五撞七撞套奁(如上博元漆奁),胎榡则包括有丝绸、竹、木、革、纸。如系泥金银彩绘,也必然和同时一般器物装饰图案相差不远。如系斑犀漆,则和唐釉陶中的“绞釉”“晕釉”“三彩斑纹釉”,及丝绸中的各种染缬花纹发生联系。这也就是说,从同时期工艺生产花纹上注意,我们还有希望明白理解一些过去不易理解的问题。漆器值得全国仿效,又必然还有发展,宋代器物中也还留下许多和犀毗漆接近的几种瓷器花纹,例如临汝青瓷,水和镇紫褐地黄花,或铁锈黄地黑花瓷,建阳窑“鳖甲”“玳瑁”“银星”诸斑茶盏,可供参考。这些深色釉有花陶瓷,和当时的漆器及纺织物印染图案,必然都有密切联系。正如同漆器中的“刷丝”一格,本源于宋代歙州“刷丝砚”而起,宋代刷丝漆已不易得,我们从歙砚谱几十种刷丝砚材说明中,依然还可以明白《髹饰录》中提起的“罗纹刷丝”“绮纹刷丝”种种不同刷丝漆的色泽和基本纹样。故宫清初漆器还有此一格,有人亦以为犀皮,其实应为“刷丝”,多色的则应当叫作“绮纹刷丝”。

唐代的马具装饰纹样和使用材料,既不会是孤立忽然产生,实上有所承,下还有发展,我们值得从中国车马应用的历史,看一看装具上的历史发展,对于新的文史研究,应当还有一点用处。

服牛乘马,照史传叙述,中国人在史前就已发明。不过从出土实物考查,马具的装备,最先是为驾车而作的。安阳出土甲骨文宁,关于马具的名目,虽不怎么多,但出土青铜马具实物,却相当完备。马络头已用许多青铜圆泡密密固定在皮条上,马颈项已悬有小小青铜串铃。虽还未使用衔口铜嚼环,嘴边排沫用青铜镳饰,也有了各种不同式样。控制轮轴的青铜軎、辖輨、䡅,控制马匹行止的辔靷、游环,及人字形车轭,除调节马车行走步骤节奏的銮铃素朴无华,大都印铸有殷商时代流行的精美花纹。马具且有镶嵌孔雀绿石的。算算时间,至少已在三千一百年前!

又因科学考古的工作日益谨慎周密,比较材料也日益丰富,我们还得以逐渐明白了这些器物的位置和作用,可把它和《考工记》叙车制,古诗文中形容驾御车马的“两骖如舞”“六辔沃若”文字相互印证。自汉代以来,历史学者从文字注疏中钻研,始终难于索解的,出土实物已为我们提出丰富材料,帮助说明。

战国时人批评统治者的奢侈时,常说用“珠玉饰狗马”。其实这种风气早从商代就已开始。根据安阳发掘报告,当时殉葬小狗,就有用精美青铜和美玉什件装饰头脸的。并且古代狗的品种,也有了比较具体知识。例如春秋时赵盾故事中所提起的“君之獒不如臣之獒”的短嘴大狗,和秦代李斯和他儿子出猎所牵的“细腰黄犬”,都已经从出土汉代明器中得到证实。从统计字数上考查,还可知道全旧汉墓葬狗形象,大部分属于竖耳卷尾狗。可知这是汉代一种普通狗种。至于供狩猎用的细腰黄犬,惟辉县汉墓发现过一群,此外即山东嘉样刻石、洛阳空心砖上反映较多。

西周以来,随同封建社会政治组织,车马服章无不有一定制度。车饰什件用铜,木制轮、舆、辕、衡必涂漆绘朱,车盖用帛,并各随爵位等级大小高卑不同。虽然至今还少见完整成分实物发现,但考古所在河南濬县(今浚县)发掘得到的材料,和其他比较材料,已经可帮助我们证明这个时代车乘装饰的特征。西周青铜器中的大卷云纹和鱼鳞纹,就在车器上得到同样反映。车上绘饰,也可从青铜器和漆陶杂器物纹饰,体会出一些基本规律。这阶段社会分散成好几百诸侯封地小单位,各自占有一套工奴,一片封地,近于在自给自足情形中,延续了一个相当长的时期,生产发展比较迟缓。从青铜器花纹的少变化和金属货币的数量稀少,也同样可以看出问题。

春秋战国时期,在若干诸侯领域中,由于铁的发现,生产工具有了基本改变,生产上有了进一步发展。生产品增多后,交换需要也增多了。周王朝政权日益衰弱,在诸侯竞争霸权掠夺资源大小兼并过程时,技术工人一再集中,社会享乐要求也增多了,对于交通和战事所不可少的车马具和兵器的改进,都显明起着极大影响。诸侯会盟,就常在车马、衣服、器仗上比赛。齐国新兴商业都市临淄,市民阶级平时还以两车相撞“击毂”为乐。诸侯好马,则“食上大夫之禄”。相马有专书,制车有专工,“千金买马骨”更成历史有名故事。车马具的种类和式样,显然都因之丰富和提高。在这时期古墓出土物中,除各式青制镳及车轴外,还新发现了青铜马嚼环和羊角形镂刻彩绘的骨镳,及种种形式不同花纹美丽的青制当颅,和其他车饰。如河南信阳墓中发现套在辔引上的薄银管。更出现了青铜金银加工的马具。主要还是驾车马身和车身的各种附件。诗史中提起的“约凿衡”“金鋄镂锡”,无一不有制作精美的实物出土,可以和文献相互印证。战车的装备,也从出土实物和其他青铜器上刻镂车子、陶俑车子,发现了好些不同式样。至于这种加金钿工技术上的发展,如联系其他器物装饰图案比较,以个人私见,有可能是由于长江流域的生产发展,由吴越金工促进的。因为银子单独的提炼,和南中国的丰富原料发现必有关系。兵器的制作,吴越工曾著名一时。近世出土特别精美的青铜镶嵌金银戈剑,就常有吴工造作文宁。又从图案花纹分析,凡属金银加工车马具,也显明和南方的荆楚漆工艺活泼流利的装饰纹样比较接近,却和同时在淮河以北黄渭流域及燕晋各地流行,用密集式半浮雕,或透雕蟠虬、蟠螭为主纹的青铜器装饰有相当距离。金银加工技术出于南方,这种说法虽还缺少具体证实,我们至少可以那么提出,就是这种新兴的镶嵌艺术,正和同时新起的青铜镜子一样,技术上的提高,和花纹图案的多样化,南方吴越、荆楚金工有特别贡献。它的图案组织比较接近于当时的绘画和刺绣,却和传统的青铜雕刻作风不大相同。(虽然一般青铜车马具的花纹,基本上还是商周以来铜器纹样!)

这种金银加工青铜车马器,近三十年来出土实物具代表性的,除过去洛阳金村发现一部分,及其他出土地不明白,现藏故宫博物院和历史博物馆的器物以外,应数中国科学院考古所数年前在河南辉县的发掘品特别重要。其中如辕首部分的龙头,和其他管状、片状大小附件,用金银线、片、点镶嵌而成的涡云龙风纹图案,组织上融合秀美与壮丽而为一的艺术作风,充分表现出这部门工艺的高度成就。花纹奔放而自由,更反映在这个历史阶段上,造形艺术各部门,从传统形式束缚求解放的精神。艺术中最先得到解放的是彩绘。彩绘漆和金银错工艺本属于同一系列,因此反映得也格外明白清楚。

中国人骑马始于晚周,最先从赵武灵王试用于对抵抗游牧民族内侵的军事上。但在中原和长城边沿地带,至今还未闻有战国时骑乘用青铜马鞍镫发现。照《盐铁论》和《急就章》叙述,早期骑乘马具,多用青铜和皮革做成,金银装高桥鞍和绣锦障泥掩汗,似到汉代中期才使用。金属马镫的发明,也不可能早于加金鞍具。现存一个战国晚期错金铜镜子,上面有个刺虎骑士形象,就像是有鞍鞁而无马镫。汉初古墓出土物中,也未闻有金属马镫出土。镜子上骑士虽有鞍鞯,汉石刻中更有许多骑从,鞍鞯形制分明,殉葬明器中又有种种铜、陶、玉、木、马匹出土,去年长安并且出了一个三四寸大青铜骑士,不过除四川汉墓出土那一个残陶马鞍,我们对于汉代马鞍实际知识还是不多。至于马镫有无,却可从四方面推测得出,至晚在西汉中叶已经应用。一从洛阳出土一般大型空心花砖上骑士形象,其次是一般汉代釉陶奁壶狩猎图案,其三是辽阳汉墓彩画骑从,其四是四川汉墓方砖上浮雕骑从。这些骑士的驰骤形象,多两脚向上挟举,必足部有所踏蹬,才能够做成这种姿势。若从那面错金镜子注意,骑士虽系跪于马背,表示十分紧张,障泥前那个环状带穗东西,比例上虽小了些,却有可能就是最早踏镫式样。骑马习惯虽从西域传来,御马附件却为中原人民的发明。较早马镫或者只是一个皮圈套,属于鞍鞯一部分,正和鞍鞯一样,实用必重于装饰。照汉代社会习惯,爵位品级稍高必坐车,只有随从才骑马,即用鞍镫,也不会如何特别讲究。

《盐铁论》说:

古者庶人贱骑,绳控革鞮皮鞯而已。今富者耳银镊,黄金琅勒,罽绣掩汗。

马鞍镫具使用金银加工,表现美术的要求,必然是汉代文景以后,社会生产发展到一定程度时,才会出现。从政治上分析,到武帝刘彻时代,或者才会更进一步加以制度化。特别是花纹图案的定型化。原因之一是由于封禅郊天,配合政治需要,特别重视仪仗排场,散骑侍从的鞍具,才可能有一定纹样的金银装裹。原因之二是王公贵族游猎,骑马在薮泽中驰骤,追逐飞禽走兽,当成社会上层重要娱乐风气时,实用以外还要好看,鞍镫才会受特别重视。原因之三是在西北和其他区域军事进行中,“楼烦将”和“越骑都尉”一类人的乘骑,也容许把鞍具做得更漂亮一些。工艺上各部门生产品质的提高,主要都是和社会生产发展相适应,同时又必然和社会背景有一定联系,鞍具的进步也不能例外。

《西京杂记》有关于精美鞍具的种种描写,认为是武帝时创始,长安仿效。这部书的时代虽可怀疑,提出的问题却和大宛天马南来,及社会生产发展情形一致。金银装鞍具,必木漆制作的“高桥鞍”才相宜,制作材料的改变,也必然由于这个时代的应用而起始。乐府诗起于西汉,盛行于东汉,就常有金银鞍具的形容。而且越来越讲究。《三辅決录》记梁冀曾用一“镂衢鞍”讹诈平陵富人公孙奋钱五千万。如不是实物十分精美,是无从用它借口的。

汉代青铜工艺加工技术约计三种,即金银错、鎏金和细纹刻镂。二、三两种又常似同而不尽同。鎏金有素的,有加嵌杂宝石的,有加细云纹刻镂的。本来多系仿金器而作。一般青铜细纹刻镂的可不一定鎏金。诗歌中提起的金银鞍,加工部分虽仅乐浪汉墓一些镂空银片实物可证,我们却可以推测,如不是用“金银扣参带”法,把带式金银片包裹在木漆制的高桥鞍上,就应当是用“金银平脱”法,把镂空金银片镶嵌在高桥鞍上。前一种还可能加有朱绿彩绘。后一种即川金银片镂花。汉代西蜀广汉武都工官作的漆器,全国著名,特种鞍具生产,除长安少府工官,这些地区也可能有一定生产,因为同是产马地区。如用金铜马镫,总不外前述三种青铜技术加工处理。至于鞍镫的花纹,如和社会信仰联系,必作羽人云车种种形象,如阳高古城堡汉墓出土的金银错器表现。如和社会生活联系,必作骑士山中射猎,虎豹熊罴、鸿雁雀兔骇跃腾骧形象,如朝鲜大同江边汉墓中发现的金银错器表现。又或者如一般釉陶博山炉花纹,把人间现实游乐,和神仙不死愿望,结合而成一体,加以艺术处理的。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装饰风格,反映于各种器物上,在陶、漆、大型空心砖制作上,都可以见到游猎的图案,我们说同时期的鞍具使用这种花纹,和实际情形相差应当不会太远。这种狩猎纹装饰图案的本来,还可说有可能实起源于鞍具。因为在鞍具上反映畋猎之乐,是比在其他器物上更合主题要求的。这种金银加工鞍具,东汉末曹操父子遗文中均提起过。曹植有《进银鞍表》,又有《玛瑙勒》。又战国以来,已经发现过在铁制器物上作金银加工艺术,到东汉还继续,曹操《上杂物疏》曾提起过好几十面金银花纹铁镜,可以和近年出土错金铁镜实物相互印证。东汉晚期镜纽多加大,即近于由铁镜影响。有铁镜即可能有铁皮马鞍。如《陇上歌》咏陈安事,“铁锻鞍”必非自晋创始。金银装鞍具至今少出土实物,试推测原因,当由于东汉以来,一般殉葬日用器物虽还用实物,其他却多用陶瓦明器,车乘则通用小模型。附属骑从马俑也极少见。

魏晋以来,统治阶级除战争和狩猎用马,一般代步多用牛车或步辇(即榻式肩舆)。牛车则如《颜氏家训》所形容的式样,名长檐车,出土物有不少反映,石刻也有。步辇也有三式,《女史箴图》上一个具代表性。鞍具在应用上得到更进一步发展,逐渐成为社会上比较多数人使用,实在西晋末羌胡民族内侵期间。由于战争需要,鞍具改良,铜铁质马镫大量出现,也必然是在这个期间中。羌胡骑马民族的内侵,历史进入五胡十六国阶段,黄河流域生产和物质文化,大部分都遭受严重破坏。但由于实际需要,漆工艺还是得继续保存下来。在历史文献上常提起两部分器物,和金银加工及漆工艺就关系密切,一是兵器甲仗,二是乐器,都有做得特别讲究的。如“金银装鞍镫辔勒”“金银锁子甲”“金银铠”和“明光漆铠”“金银画饰矛稍驽弓”。

《世说》称谢玄:

《中国文物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