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文物中所见古代服装材料和其他生活事物点点滴滴[22]

人人都穿衣吃饭,关于古代这方面问题,我们知识却不大具体。尽管在奴隶社会阶段,统治阶级的剥削基础,就和粮食、布帛聚敛分不开,先秦文献中还留下许多记载。不过孤立从文献求索,总不大好办,特别是关于发明与发现多不足信。文献不足征处,更不免茫然。因此历来专家学人,不外用两种态度对待:

一是“信古”,肯定旧传说,增饰新附会,把一切发明与发现都归功于个人,《古今注》《路史》《事物纪原》等因之产生。

二是“疑古”,觉得古代事难言,不加过问。影响到后来,于是人多乐意务虚,抽象谈社会结构。至于从务实出发,作探讨工作的便较少。

经过近年考古工作者共同的努力,古代人从新石器时代或更早一些起始,如何使用木、石、骨、角工具,慢慢学会种植庄稼,驯养六畜,改善定居生活条件;同时又适应这个新的需要,发明陶器,来处理谷物成为熟食。谷物类生产品种是些什么,也有了比较明确知识。而陶器则由烹煮食物进而为熔金铄石,冶炼出金、铜、铅、银、铁,生产工具因之又如何逐渐衍进。有关吃的问题,凡事从实际出发,慢慢地便理出点头绪来了。至于穿衣打扮事情,还是不大搞得清楚。现在想就出土文物,初步试来作些常识性综合分析。至于进一步深入探索,抛砖引玉,实有待海内专家学人共同努力!

史传称伯余作衣,又说黄帝垂衣裳而天下治。至于养蚕,则推为黄帝妃子嫘祖所发明。这种种和其他一切发明,极少有人否认过。事实上它和别的生产发明相差不多,全是由于古代人民共同需要,和自然长期斗争,劳动经验逐渐积累得来,绝不是某一人能凭空发明的!但是衣的定型制作出一定式样,在原始社会组织取得一定进展后,随同形成一种习惯,却是有可能的。

根据四川资阳人遗物中一根细长完整的骨针,我们可推想当时人就为了御寒和生产上的便利,已有了穿衣服的要求。因为针的发明是满足这种要求而出现的。如果这支骨针和其他遗物确在同一地层,那已经是过若干万年的事情了。当时穿的是兽皮还是植物纤维的布匹?我们还少知识。但是针孔相当细,绝不会是皮革割成的小条子能通过的,因此捻取细纤维作线的技术,也必在有孔纺轮出现以前,即已掌握。而布的起源,实从编织渔网得到进展,编网知识又系从蜘蛛结网得到启示,《淮南子》所说,倒还有点道理!早期的织机可能是“地机”,原物虽未发现,近年云南石砦山出土铜器上,却还留下些二千年前的式样,现代我国比较偏僻的生产落后区域,也还留下些活的标本,一般还是坐在地下织的。综、筘、梭子发明以前,提线必用手,压线则借重骨或石工具,编织较窄的腰带,牛肋骨已极得用。若织面阔及尺的布,即嫌压线不紧实。因此地下发现较长大薄刃石刀具,古代除了使用它来鞣治皮革,可能也和织机压线发生联系。后来由石到玉,进而成璋或某一式圭,则已在实用外兼有象征性。但是海南岛一类地区,却在十八世纪,还用作织布工具!琮的应用出现较晚,一般大型青云琮,多长约八寸,外方内圆,分段刻划纹道。照史志所说,为妇女所主,为祭中溜之神物。如联系纺织周代以来即称为“妇功”,而琮的应用,近人以为和织机或有一定关系,推测或许还近理。这类大型玉琮多传为周代礼器,如和织机关系密切,则显然这是一种西周以来出现的坐式竖机了。因为地机卷轴是用不上的。从琮的出现,我们还可看出人类最早的垂腿而坐,和生产劳动关系十分密切。织布以外车磨铜器,雕琢玉器,为操作便利,大都有近似织机需要,即共同促进了古人生活习惯的改变,实和生产需要有一定关系。这自然只是一种推想,因为唯一证据,只有汉石刻几个机织形象,包括了曾母投梭、孟母教子和天孙织锦一些故事传说的图像在内。至于第二阶段坐具的进一步改变,和妇女专用鼓式墩子的产生,则显然是由战国熏香笼篝、汉代熏笼衍进而来,而社会上得到认可成为一般起居习惯,已是唐、宋时事了。笼篝多编竹而成,或有两式,应用虽始于战国,盛行于汉晋之际,留下较早的形象,却只有在北朝石刻上可发现,做成腰鼓式。唐代有个三彩女俑,坐的还是相同样子。到宋代则一般作墩子式了。直到明代,不问法花瓷或处州青瓷,或描金雕漆,墩子依旧必下部镂空,上面绘饰成一块绣帕四角下垂样子,还是照熏笼做成。

《尔雅》是中国二千三四百年前一部古文字学专书,内中有许多记载都十分重要。关于古代养蚕业的进展,也有较新较现实提法。称蚕有萧、艾、柞、桑等等不同品种,即反映一种社会发展的真实,说明养蚕知识的获得,是经过许多人用各种草木叶子在长期试验下,才明白山蚕宜在柞树上放养,家蚕必饲桑叶才会有较好收成的。从这一认识前提出发,结合文献,我们说穿衣当成一种社会制度,养蚕当成一种社会生产,大约是在由分散的部族社会到那个部落联盟的原始社会成熟期的黄帝时代才逐渐形成,同样的话却有了较深刻意义!至于当时人究竟如何穿衣,文献叙述多出于周代史官,必须把保留在较前或较后各种形象材料加以印证,才可望得到些比较近真落实的印象。

史称三皇五帝,历世绵邈,有关形象知识,目下我们只能从一千八百多年前一些汉代石刻得到点滴。结绳记事、燧人取火的情形,虽近于汉人想象,武氏石刻把五帝却画得相当古朴,即同样出于想象,究竟比单纯文献有意思得多。因为那几个人的衣服式样,和近年出土三千年前殷商时代的还有个共通点,一般特征为齐膝长短,穿裤子(若照某些传记述说,则汉代人才穿裤子),为便于行动和劳作,说这种衣装和原始社会生活要求相适合,大致不会太错的。

商代还有如下一些材料可以比证参考:

一、两个雕玉人头像,重要在他们的头上装饰。男子戴平顶帽子,初看似乎有些令人相信不过,其实形象并不孤立存在,同时或稍后,这种帽子都有发现。女的重要是她的发式,借此明白头上骨或玉笄的应用,商代至少已有二凤相对竖插,和一支横撇两式。双笄对插比较讲究。曹植诗“头上金雀钗”反映到《女史箴图》中的情形,还是商代用笄制度的沿袭。下垂虿尾卷发,直到战国还有地方妇女习用。只可惜背后不知如何处理。这些精美雕玉正产生于历史上的纣王、妲己时代。至于纣王形象,目前还只有日本学人过去在朝鲜发掘的汉墓里一个彩绘漆筐边沿上发现那一位。他正坐在一个有屏风的矮榻上,像旁还明署“纣王”二字,两手作推拒状,做成《史记》所称“智足以拒谏,辩足以饰非”的神气。神气虽还活泼,可是个标准汉代贵族样子。至于妲己的装束如需要复原,从那个雕玉女人头像,却可得到较多启发!

第二是这个白石雕刻的人形,头戴锦帽,身穿锦衣,是有点醉意朦胧样子。如不是个最高奴隶主,也应是个贵族。但亦可能只是随身奴仆,因为用珠玉饰狗、马,在商代墓葬中即已发现,一个奴隶弄臣穿得花花绿绿,是不足为奇的。衣服肯定原仿锦绣而作,从联系和发展得知道。商代的铜簋、白陶壶,和较后一时的铜车轴头、镜背、空心砖边沿,都有相同装饰纹样出现。一个长沙出土的战国彩俑,衣边上且分明画上这种花纹,恰和文献中“锦为沿”相符。(真正的锦缎只早到唐、宋,名字或应当叫矩纹锦。它的织法实源远流长。至于为什么较早的锦是这种连续矩纹,我们说,大致和编织竹簟有关,和宋代青绿簟纹锦同源异流。竹簟用连续矩纹或方胜格子,技术操作比较容易。)商代已能织出极薄的绸子,也能织出有花纹的锦缎,但较多人的身上,大致还是穿本色麻葛或粗毛布衣服。一般奴隶或俘虏身份的人,如像第三个手负桎梏的一位,穿的自然是件粗布衣。

两者身份地位尽管不同,衣服长短过膝,倒像是共通趋势。这一点相当重要,因为承认衣才齐膝或过膝原是一种传统制度,我们才不至于把春秋战国时出现的这种衣服,不求甚解一例归入“胡服”。

第四、五都是雕玉,出土情形不太明确。给我们启发是他们头上巾子和西南苗、彝族装束那么巧合。其实若从图案花纹去探索,用商代规矩图案和近代苗、彝编织物图物比较,相同处我们发现将更多!这不足为奇,生产条件和工具决定了生产式样,也有时形成了美的意识,这是过去我们较少注意到,目前却明白了的。

西周是个讲究制度排场的时代,史称“周公制礼作乐”,不会完全是空谈。一面是宗法社会的建立,确定等级制度排场有其必要性。另一面由于生产发展,丝、布、铜、漆日益加多集中到王室贵族中,有了个物质基础。因此周公尽管提倡节俭,要贵族子弟明白稼穑之艰难,可是打发诸侯封君就国,还是除沿例领取大片封地、占有大量农奴外,并且还可得到一些手工业奴隶,又可得到特赐一份华美衣服,车马旗帜,宗庙祀事礼乐铜器,以及作为压迫工具和象征权威的青铜兵器圭、璋、璜、璧诸玉物。统治者日益脱离生产劳动,成为“治人”的身份,衣服放大加长用壮观瞻,必然是在这个历史阶段中出现。相传虞书帝王冕服十二章的绣绘文饰,也应当成熟于此时。但是三千年来做皇帝的总还欢喜遵照古制打扮,直到袁世凯还要人做下一份衣样子,准备登基!事实上冕服最早的式样,目前为止,还只有从唐代列帝图和敦煌画留下那些形象,比较近古,宋人《三礼图》、明人《三才图会》即已多附会,去古日远,清代更难言了。但是从习惯说,戏衣上的龙袍,还应当说是一脉相承。真正的复原,几种新的战国人物形象,和西汉壁画,东汉石刻,以及周初铜、玉、漆、丝纹样,已为我们准备了些有利条件。经过一些探索比证,大致还是可望部分恢复本来的。

衣服等级的区别,一面可看出西周社会的拘板定型,另一面也必然影响到社会生产的停滞。破坏它得到新的进展,是春秋战国,随同土地所有制变化,与生产发展、商品大量交流而形成。

同样是在不断发展变化中,也看需要而有所不同,譬如作战穿的衣甲,到春秋时虽发展了犀甲、合甲、组甲许多不同材料不同制作,长短大致还是以能适应当时战争活动为主,不会太变。例如保护头颅的铜盔,商代的就和春秋战国时差不太多。但是兵器中的戈的形制和应用,却已有了较大变化。商代一般战士,戈大致有两式,长柄的单独使用,短柄的则一手执戈、一手执方盾,是通常格式。春秋以来则剑、盾为一份,戈柄已和矛柄部分同长,有的或加个矛头成为专用勾、啄、刺三或两用兵器了。到战国时,好些戈、戟并且已逐渐脱离实用价值,只从艺术出发来考虑它的造形美了。到汉代于是又一变来个返璞归真,一例简化成为一个“卜”字式。(至于我们从戏文中所常见的方天画戟,却是起始于唐代宗教画天王所使用的!)衣的形式改变,主要还是在某些上层人物。根据目下材料分析,我们知道儒家的宽衣博带好尚,本为好古法先王主张而来,同时人常多当成一种拘迂行为看待的。因此估计一般上中层分子,平时衣服必然还不至于过分拖拖沓沓。但部分坐朝论道不事生产的人物,即不完全同意儒家迂腐主张,还是不免已经有些拖拖沓沓。这从近年发现的材料,多了些证明。至于从事各种生产劳动的平民便装,一般还是长可齐膝为通例,从统治者看来,则为野人之服,舆台之服,区别日益显明。至于那些无事可做或一事不作的贵族,在一身装扮上格外用心,如何穿珠佩玉,文献记载虽多,形象反映给我们的知识还是不够落实。例如说,儒家“君子无故玉不去身”和“玉有七德”的说法,到战国时已相当成熟,上下一时把玉的抽象价值和人格品德结合起来,也因之把玉的具体价值提得高高的,影响刺激到当时雕玉工艺的高度进展。三门峡虢墓得到几份成组列的佩玉,虽已知道它们在人身上的大略位置,洛阳金村韩墓,还发现过一份用金丝纽绳贯串的成组精美佩玉,辉县和其他发掘,也得到好些当时小件成系佩玉,传世又还有千百件战国玉龙佩和其他雕玉可供参考,郭宝钧先生即根据出土情形作了些复原图。但是希望更具体些明白它们如何和那些加工特别精美、镀金嵌珠的带钩,讲究无比的玉具剑,共同加在以五色斑斓华美耀目的文绣袍服上,结合一起形成一种惊人炫目的艺术效果,如《说苑》所叙襄成君给人的印象,我们还是不易想象的!知识不足处,实有待进一步发现,才能综合更多方向文物,一一加以复原。即此也可以肯定,过去几千年来学人感到束手的事情,到我们这个新的时代,由于条件不同,有必要时,终究还是可以从客观存在认识出发,一一把它弄个清楚明白!

和周初衣服制度有密切关系的历史人物,是封于山东鲁国的周公。周公的形象虽无当时遗物可证,但是汉代在儒学兴盛提倡厚葬的制度下,山东地方的石刻,却还留下三四种各不相同的周公样子,有一个在曲阜发现还是立体的。作为周公辅成王的历史主题而做成,胖胖的周公宽袍大袖,抱着个小婴孩,我们似乎可以用一个有保留的态度来看待这些材料。就是说形象未必可靠,部分服装还是可靠。因为凡事总必上有所承而下有所启,正如孔子所说“殷因于夏礼,周因于殷礼”,说能知其损益,就必有所损益。孔子所知道的我们虽难于尽知,但是目前还有不少春秋战国和西汉形象材料,新近发现,为我们提供了许多证据,也启发了不少问题,值得注意!

极有意思是近年山西侯马出土的一批陶范中几个人形,搞文物的看来,会觉得有些面熟,不仅衣服依旧长短齐膝,花纹也并不陌生,有一位头上戴的又简直和商代玉人及白玉雕像十分相似,一个短筒子平顶帽。商代白石像系腰是个大板带,这一位腰间系的是根丝绦带,带头还缀上两个小小圆绒球,做成个连环套扣住,得知这两种系法都是不必用带钩的。这个人的身份虽同样难于确定,不是“胡族”却一望而知。因此赵武灵王所易的“胡服”,必得另外找一种式样才合适了。至于这一式样和时代或许略晚见于洛阳金村遗物中的几个银铜人装束,我们可以说实“古已有之”,因为汉石刻大禹等已穿上,至少从汉代儒家眼光中,是决不会同意把胡服加在著名的大禹身上的。何况商代实物又还有陶玉相似形象可证。《史记》上所谓胡服,记载既不甚具体,我想还是从相关文物反映去寻觅,或许还比较有一点边。时间较早是保留到战国或西汉匈奴族青铜饰件上的各种胡人装束,时间稍晚是保留到东汉墓中一个石刻上作的胡族战事图像。前者多于蒙古一带地区出土,后者却显明做成高鼻深目样子,但是一作比较,于是我们不免感到混淆起来了。因为这些胡族人衣着长短,原来和商代几种形象倒十分相近,正和那些羊头削及盾上带铃弓形铜器和商代实物相近差不多。由此联系,我们似乎可以不妨且作那么一种假定,即以游牧为主的匈奴服制,本来和商代人的普通衣着相近,或曾受过中原人影响。到周代,社会受儒学渲染,宽袍大袖数百年成社会上层习惯后,我们不免已有些数典忘祖。赵武灵王学回来的胡服骑射,重点本只重在“骑射”,至于胡服,则一面始终还流行于各行各业劳动人民习惯生活中,正所谓“礼失而求诸野”!这种推测也许不一定全对,惟根据材料分析,却似乎差不多远。

西周以来,上层分子寄食统治阶级衣服日趋宽博,大致是一种事实。但在共通趋势中也还是有分别。并且在同一地区,甚至于同一种人,也还会由于应用要求不同,形成较大差别,不能一概而论。相反又会有由于一时风气影响,而得到普遍发展的。前者如从大量战国楚俑和画像分析,至少即可知道衣服式样便有好几种,长短大小也不相同。后者如传称楚王宫中女子多细腰,事实上新的发现,楚国以外许多材料,表现舞女或其他妇女,也流行把腰肢扎得小小的习惯。特别是一种着百褶裙反映到细刻铜器上的妇女或男子,反而比反映到楚俑和漆画上的妇女束腰更细一些。这类铜器山东、山西、河南均有发现,它的来源虽有可能来自一个地方,不在上述各地,但当时善于目挑心招能歌善舞的燕赵佳丽,临淄美女,装束还是不会和它相去太远。以相传洛阳金村出土一份佩玉中两个小小玉雕舞女,做得格外出色。

如把这类材料排排队,就目下所知,大致信阳楚墓出土的东西比较稍早一些。联系文献解决问题,长沙楚墓出土的彩俑和漆画、帛画,以及河南、山西、山东发现薄铜器上细刻人形,材料却丰富重要得多。

信阳大墓发现了不少大型彩绘木俑,初出土时闻面目色泽还十分鲜明,如不即时摹绘,大致已失去固有色调多日了。重要还在那个漆瑟上的彩绘种种生活形象,有高据胡床近于施行巫术的,有独坐小榻大袖宽袍的统治者,有戴风兜帽的乐人,有短衣急缚的猎户。人物画得虽不怎么具体,却神气活泼,形象逼真。总的漆画上胡床的出现,和墓中三百件漆器中一个近似坐几状木器实物的发现,为我们前面说到过的垂腿而坐的事情,至晚在春秋战国时即已有可能出现,多提供了些证据,却比日下文献所说,胡床来自汉末,席地而坐改为据椅而坐,直到唐代中叶以后才实行,已早过五六百年或一千三百年不等。

长沙楚墓的发现,丰富了我们对于古代人生活形象知识更加多。首先是那个特别著名舞女漆奁的发现,上面一群女子,一例着上袖口衣脚均有白狐出锋长袍,腰肢都小小的,面貌虽并不十分清晰,还是能给人一个“小腰白齿”印象。宋玉《招魂》文中所歌咏的妇女形象,和这些女人必有些共通点。另外是许多彩绘木俑,试挑出两个有典型性的看看,男的是个标准楚人,浓眉而短,下巴尖尖的成三角形,胡子作仁丹式,共同表现出一种情感浓烈而坚持负气个性鲜明神气。近年发现楚俑多属同一类型,引起我们特别注意,因为这是屈原的同乡!如作屈原塑绘,这是第一手参考材料!女子重要处在颊边点胭脂成簇作三角形,可以和古小说《青史子》,及刘向《五经通义》引周人旧说相印证。照各书记载,这是和周代宫廷中女子记载月事日期的标志有关。胭脂应用即由之而来。比唐人的靥子,南朝人的约黄,汉代的寿阳点额,都早过千年或大几百年!衣分三式,都不太长,一种绕裾缠身而着的,显明较古,到汉代即已不复见。履底较高,和长沙出土实物可以印证。衣服边沿较宽,材料似乎也较厚,可证史传上常提起过“锦为缘饰”的方法。武士持剑、盾则衣短而缚束腿部,才便于剽疾锐进,秦末项羽的八千子弟兵,大致就用的是这种装束。可惜的是一份木雕乐伎已朽坏,只留下个轮廓,难于用它和河南汲县、辉县等处所得细刻铜器乐舞伎服装印证异同。另外在一片绢帛上还绘有一个女子,特别重要处在那个发髻,因为同时同式只在辉县出土的一个小铜妇女和时间可能稍晚一些骊山下得到的一个大型灰陶跪俑上见到,同是发髻向后梳的古代材料。近人说帛画上绘的是个巫女,或出于片面猜想。因为另外两个人形,均显明都是家常打扮。和信阳漆瑟上的反映,及另一楚帛书上四角绘的神像反映,情调毫无共通处。自古以来巫女在社会上即占有个特殊位置,西门豹投于河里的,和屈原《九歌》所涉及的,是不是还有点线索可寻?较晚材料应当是南方出土一些西王母、伍子胥神像镜子上的舞女反映,比较近真,因为一面还和《三国志·陶谦传》及《曹娥碑》记载中提及的抚节弦歌婆娑乐神相合,一面且和《西王母传》《上元夫人传》记叙玉女装束有关,至少可以说是一个越巫样子。用它来体会先秦九巫形象,终比凭空猜想有些根据。楚俑男女头上一个覆盖物多如羽觞样子,可惜经过摹绘,具体形象已难明白。唯文献上曾有“制如覆杯”记载,羽觞恰是当时唯一杯子,因此这个头上安排也特别重要。女子背垂长辫中部多梳双鬟,到西汉时出土俑也有用一鬟的。传世《女史箴图》有几个女子还梳同样发式,当时大致这已算是古装,晋代人是不会这么打扮自己的。这从一系列出土俑(如江苏南朝俑),和略后一时的砖刻〔如邓县(今邓州市)画砖〕,壁画(如敦煌画),石刻(如《十七孝子棺》),绢素画(如《洛神赋图》《北齐校书图》),可以明白北朝时“华化”,所仿的正是两晋制度,不会比汉或更早!

《中国文物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