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 奇解行

  拔出驳壳枪让鲁一弃感觉有些艰难……右手已经残缺,只能用左手射击,可刚才的瞎子的盲杖偏偏又是刺穿的左肩窝。

  手臂已经不能伸直,所以驳壳枪平端起来只能靠手肘的提弯。这样平端只能是将枪端在腰肋间,这个高度是根本无法瞄准的。幸好的是鲁一弃射击是不需要瞄准的,他百发百中的枪法靠的不是眼力,而是感觉。

  “呯——”,一声枪响。与寺外大火中的喧闹声相比,这声枪响真的很微不足道。但寺中现在聚集的都是这世上少见的高手,这声枪响不但许多人听到了,而且听出了这是鲁一弃开的枪。在把枪响的具体方向位置都辨得清清楚楚后,有好些人朝这边赶赴过来。虽然他们的面前的路途是危险的、艰辛的,但他们毫不迟疑退缩,拼尽全力和性命而来。因为他们知道鲁一弃开枪意味着什么,连鲁一弃都出手了,那就是已经到了最紧要危难的关头,而且是鲁一弃已经没有任何可依仗的帮手了。

  其实情形虽然危急,却并没有到那些人想象的地步。鲁一弃这一枪只是为了找基准点。像这样把枪端在腰间射击还是第一次,所以应该先把基准点找到,这样才能正确、准确地去感觉。

  轻吐深吸,聚气凝神,身心尽趋自然。鲁一弃感觉之中已经没有了自我,**仿佛已经融入空气之中。但正是因为如此,一时间其所携气相纵横腾跃,如云行空、水行涧、光华喷天东。见此气相,朱家众多高手惊异了、错愕了。就连见识过鲁一弃气相的朱瑱命都暗暗称奇,这才数日未见,这神奇的年轻人所携气相中蕴含的力量和光华都变得更为强劲耀眼,给人一种无所能拒的感觉。

  再次将所有的坎面扣子在脑子里梳理一遍,包括那些坎扣的机簧弦线位置以及动作形式。所有这些概念已经在他意识之中预构形成了一幅的画面,这画面在他感觉中拉近、再拉近,只拉到探手可及。预想的画面已经拉在手边,那么它的具体实现只是需要他一挥而就了。

  “动,心轮!”鲁一弃一声轻喝。

  活佛看着很平静闲暇样,但鲁一弃字才出口,身形立刻动了,带着鲁一弃一起迅疾地动了。只是一纵,位置却是应合九丈佛体的心轮位。

  活佛和鲁一弃动了,另一边的机栝也动了。首先正面范围中的“刺猬靠”,这扣子是正对三只扣子中最靠西的一个。鲁一弃算筹着活佛带自己最多能一下闪过两扣,所以将落点定在心轮位。“刺猬靠”的确是启动了,但它的弦簧只动了一半,便卡在了那里。因为鲁一弃在说出“行”的同时开枪了,子弹正中“刺猬靠”主括位,主括撑板卡入齿杆,扣子便停住不再动作。

  第二枪射中的是“九九归一穿山矛”石缝中的挂弦,“九九归一穿山矛”在鲁一弃他们刚踏上杀伤范围时就已经崩弦上劲。但这一枪却使得整个扣子弦劲一下全松了,穿山矛无一飞出。

  “定!”鲁一弃又高喝一声。此时他的声音已经不想最初时那么平静,因为自己已经进入一个哪怕是眨眼的差池都会导致瞬间命丧的境地,不管是谁都会下意识地紧张。

  说“定”的同时,鲁一弃开枪射中了“田字切”的括扳子。这扣子为动扣子,射出杀器时有左右一段距离的移动,这是为了扩大杀伤范围,也是对想突闯而过的高手一个追杀的手段。而且这扣子的机栝是侧向扳力。从鲁一弃这个位置角度无法让机栝松弦退劲。这因为如此种种原由,所以鲁一弃是射中的括扳子。这样那动扣子便提前移动了,在田字形切格未出之时就动作了。鲁一弃让活佛“定”,就是要利用这时间差停顿一下。这样刚好躲过最先弹射出的田字形切格。

  “跃!海底轮”鲁一弃又喝一声。

  活佛应声而动,带着鲁一弃,身形正好随着前面“田字切”依次弹出的切格跃出。切格尽出之际,他们也正好落地。

  落地的同时,与“田字切”复合的下道扣“云霓圈”正好动作,时机刚好抢在活佛落地转息需要的刹那停滞。顿时,有无数锋利刃口的平身钢圈飞云般卷来。这一次他们两个正在口形正中,再也无处可躲。

  “伏!”鲁一弃喝叫的同时,手中枪再次响起。这一回是连续地响起。

  子弹是直奔那些环而去的,但就鲁一弃手中枪的子弹数量远远少于那些环,更何况这子弹也不能全打完,要少了它们,下面的坎扣还是无法过去。鲁一弃没有全将子弹射出,只是打了五枪而已。这五枪却不是与飞环正撞,而是有一定的角度,这样被子弹撞到的飞环便变向撞到相邻的飞环,所以虽然只是五枪,撞飞的飞环却是三倍数上。十几个飞环撞飞了,这就让如云的飞环群中出现了一个缺口。这缺口不大,形状也蹊跷,可却能让伏身收形的活佛和鲁一弃刚好从这缺口中通过。

  在旁人看来,活佛和鲁一弃就像在表演一场木偶戏、皮影戏,枪击声、机簧动作声是他们的伴奏。他们的身形动作是怪异地、莫名其妙地。一会行,一会停,停后又行,再伏,再跃……唯一的要求是他们必须将这些动作连续、连贯地做到底,直做到没有坎扣的位置。因为稍有滞怠或者错失一个机会,代价将是两条性命,两条极有价值、无可替代的性命。

  豹姬娘娘惊呆了,十六锋刀头骇异了。暗伏于隐蔽处的朱瑱命快步地冲了出来,他不是要趁这机会攻击鲁一弃他们,而是不想错过震惊千古坎子行的精彩一幕。原来坎扣还可以这样解,原来坎面还可以这样过。鲁一弃自己就是坎子高手,除了有其他高手一样的惊骇之外,他更多地还有欣赏和佩服。到鲁一弃他们冲到最后两三个扣子时,他甚至从心底暗暗在给鲁一弃鼓劲,希望他能顺利闯过去,希望他能创造奇迹。这道理也就是常说的,真正的对手也正是最好的知己。

  鲁一弃和活佛闯过去了,他们摆脱了所有的坎扣……虽然有的是解的,有的是破的,有的是躲的,有的是投机取巧让它预先动作了的。但他们确确实实是闯过去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地闯了过去。

  一共是连续的十一道坎扣,却是鲁一弃和活佛两个人共同闯过。两人之中少了哪一个都不成。不知道此举到底算不算超过了“墨白双成”两位前辈的造诣。

  闯过之后,两人并没有因为这样一件奇迹的创造而有任何得意和回味,如果真要有什么的话,也该是后怕和庆幸。所以他们只是继续急急朝前赶,直往天梯石阶而去,不敢有丝毫停滞,匆忙得连脸上冷汗都未及擦拭,。

  当到达石阶之下时,活佛却突然奇怪地“咦”了一声。

  “有何不妥?”鲁一弃问。

  “不是不妥,只是奇怪,豹姬娘娘的那些灵兽怎么一只都没见。”活佛言语中带着些疑虑,更带着些庆幸。

  如果鲁一弃知道活佛所说的灵兽是什么,他一定会觉得活佛不但应该庆幸,而且更该狂喜。灵兽所指当然不会只是那些饥饿的豹子老虎,这种灵兽是朱家费数百年之功暗中培育而成的“三兽獒”。据有识之士考察,这一怪异种类,也许就是《山海经》中所提到怪兽之一——狡。《山海经·西次三经》中有:“玉山……有兽焉,其状如犬而豹文,其角如牛,其名曰狡,其音如吠犬,见则其国大穰。”。

  这些灵兽并不是豹姬娘娘对鲁一弃他们网开一面而驱走,而是因为它们另外要面对一个厉害的闯坎者而无法脱身。这厉害的闯坎者就是穆天归。

  穆天归遇到这些灵兽时已经受伤,他只能退避到凸石背后的一处凹壁中。或者说,他根本就是被这些灵兽逼入到那块凸石之后的。

  先前他上到竹夹布卷,来到坎沿相合之处。当他将一切准备都做好,准备冒险荡到绕塔廊中。就在这欲纵未纵的瞬间,十六锋刀头到了。刀头要从背后追袭穆天归已经是来不及了,而最简便的间接攻击方法就是割断穆天归立脚的竹夹布卷。

  穆天归是刹那之间感觉到背后如刀的气势的,脊背肌肉的紧缩和汗毛的倒立让他知道危险的来临。而且这危险非同小可,不是自己能在短时间就解决的。所以回头应对不如及早避开。而自己又正好是欲跃之势,要收式回转也已经来不及了。

  穆天归的选择是正确的,不过动作却是慢了。不,应该说是刀头的刀来得太快了。刀头全身有刀,人就是刀,刀就是人。只要是心意一到,那刀也就到了。刀未及物,刀势就已经让那竹夹布卷立断。

  竹夹布卷一断,穆天归跃出之势便只借得半截劲力。脚下突然的虚空让穆天归不由发出一声惊呼。赶紧手中带力,是想利用手中有彝麻线将身体带起。但彝麻线毕竟只是辅助器物,不能全借于它。如果将它拉断,那么穆天归就要直接落入到坎面之中。所以穆天归虽然试图以彝麻线借力,力道却只是控制到它的最大承受力。这样虽然身体依旧能朝前方飞出,同时却还是大幅度地斜下而落。

  不过有一点却是值得庆幸的,正因为刀头这一刀砍断竹夹布卷,穆天归的半力斜下而落,倒比他原先的计划更趋于坎沿的弧形。只是在最后的阶段偏离坎沿,而且提前的落地处是在“九色天云兽纹场”坎面之中。

  穆天归在要过“九色天云兽纹场”之前就已经看清自己会面对什么坎扣。所以自己的落脚处会出现什么扣子杀伤已然早就在料算之中。着地处有翻板,微微一踩那翻板便会侧翻,翻开的口子中会有“倒射天柱”撞出。“倒射天柱”,为四面尖顶直形石柱。高过两丈八,四格窗见方粗细,所以这扣子极其粗大,分量也重。也正因为这样,它需要极强的上冲力道,但冲击速度却不快。把这扣子放在坎尾就是因为其除了有上冲攻击力外,在所有柱子都启动后,还是一道屏障。可以逼得轻功较弱且没有辅助装备的闯坎之人绕路而进。当然,到达此处,能找到的绕行路都会是死路。

  谨慎了一辈子的穆天归之所以敢在此处冒险,就是因为他对付这最后位置的“倒射天柱”有点办法。当一只脚刚踩开翻板,另一直脚便立刻在旁边的翻板口边沿上借力一踏,尽全力腾身而起。但不管怎么着,人的劲力都是比不过机栝之力的。所以穆天归虽然是跃起了,两根“倒射天柱”还是随着他跃起的身形而出,直追到他的身体。

  因为都是上冲之势,因为穆天归已经预料到直柱尖顶的所在。所以穆天归并没有被“倒射天柱”伤得很重,只是被硬生生地顶推了出去。空中纵跃的身形,无可避免地是被顶翻了,所以穆天归舞手舞脚地在半空中第二次朝前扑出。

  将穆天归伤得很重的是那几支箭,从金幢白塔上射下来的箭。

  相邻的两个坎面,又有坎沿相交,在前坎的最位一扣做成与后坎联动,这是坎子家设置坎面时常用的技法。穆天归被两支“倒射天柱”推出之时,也正是这两根柱子带动下一坎中“飞雨射”扣子动作的之际。没等到落地,已经有三支牛尾箭射中了穆天归。落地之后,除了又有两支牛尾箭叮在穆天归身上外。

  将穆天归伤得很重的还有锋口钳夹,是金幢白塔坎面范围中,暗埋于地面下的“片钩钳”。

  “片钩钳”是由兽捕子改良过来的扣子种类,有链子与地下深处的固石相连。突然从地上土层中跳出的两副“片钩钳”,分别夹住了穆天归的右大腿和右脚踝。“片钩钳”除了夹口锋利,而且夹劲刚猛。一副“片钩钳”顿时就将大腿处夹得皮开肉翻,而另一副“片钩钳”更是将脚踝附近的胫骨一下便给夹断了。

  到底是墨家当家人,遭受如此重创却没一点惊慌。没顾及是否会再次自伤,手中剑一下劈出。也亏得穆天归手中剑利,青芒一闪,便劈断了那两对“片钩钳”的钳口。然后也不管身上插着的箭杆,就地而滚,直滚到绕塔廊的廊栏边上。滚动中,身上的箭杆都被压断了,可箭头却更深地**进身体。不过也亏得这及时地滚动,因为就在眨眼之间,在他被钳住的位置上,落下如雨般的箭矢和枫叶镖。

  廊栏下,伸出半尺廊道基座。如果绕塔廊也是一座坎面的话,那这位置就是绕塔廊和金幢白塔这两个坎面的坎沿交合处。穆天归看得很准,料算也没错,这位置果然是安全的。但再安全,这里也不能就留。现在倒不是急着要去救助鲁一弃,而是要自保住性命。背后那携带刀锋般气势的人正在解坎往这边过来。自己已经受了如此的重创,无法再与这样的高手对敌。眼下之计只有另找个地方逃避开来,保住自己性命再说。

  点压几处经脉**道,止缓流出的鲜血。这是一般江湖人都会的处理伤口的临时措施。这种手法倒不是真正用来治疗伤口的,而是减少逃遁时留下的血迹,不让别人快速追踪到。然后以剑撑地,穆天归跌撞着沿廊基跑出金幢白塔的坎面范围。他知道,此时再不能往西面去了,自己这样子,非但帮不了鲁一弃,反而会连累到他。那么是往东走呢?还是就在此地等待后面的援手?后面的援手只有易**脉。刚才那刀子一般气势的杀手能追到自己背后,削断竹夹布卷。说明他肯定是过了易**脉那一关。易**脉要么已经身伤命丧,要么就是被另外的什么高手羁绊住了,一时半会儿恐怕是指望不上了。往东去不知道有没有路,要是没路,自己个儿再踏个死路扣,岂不是自投罗网吗?

  就在他思量之间,突然觉得两边有异常响动。朱瑱命汗毛陡竖,脊背发寒,怎么,那刀子般的杀手这么快就解坎而至?不对,怎么没有感觉到刀气和杀气的?还有,那感觉也不像是人的,而且不止一个。朱瑱命没有转头看,他是老江湖,当然知道在成为别人的目标后,一个微小的动作就会导致对手提前攻击。自己在这种情况下,需要做的第一个动作也是最快的动作只能是攻击或者是逃跑。

  两边的逼迫越来越近,听出来了,异响有些像是鼻息。也感觉出来了,两面的气相像是某种兽气。是何种凶兽,却无从而知。像穆天归这样见多识广的人,竟然从未遇到过类似的兽气过。

  不清楚是什么兽子,更不清楚这种兽子的厉害。能感觉到的是随着这些兽子的慢慢接近,巨大的危险也在同时逼近。那么几乎不用想,能做出的第一个也是最快的动作就是奔逃。

  穆天归虽然身受重伤,浑身浴血,但逃命时的速度还是很快的。

  背后是坎面,两边都有兽子,奔逃的方向也只有朝前。

  其实说穆天归只是逃命并不准确,因为他唯一可逃的方向并没有路。对于这点他并不是不知道,辰时(七点到九点)都快过了,天色如此之亮,当然能看清前面就是无法攀援的山体,而且是山体的一个内凹处。他往前去只是想占住一个有利的地形,对于这一点,他的决定完全是正确的。在那个位置,不但可以背靠山壁御敌,而且在凹处,对手的攻击面也展不开来。这对于应对多个敌手来说,应该算个不错的选择。

  两边逼近的兽子速度也很快,在穆天归奔逃之时,它们紧随其后,并且轻松地保持着原有距离。看来它们似乎并不急于要灭了穆天归,要不然凭它们奔跑的劲道来看,应该可以快速追上穆天归。或许穆天归也是它们未曾了解的对手,所以也在谨慎而行。

  再有两步,身体就要触到山体石壁了。穆天归朝前迈步的同时,身体猛然反抽,朝后面挥出一剑。这一剑是为了防止兽子趁自己停步转身的瞬间攻扑过来,同时,他也是借这一挥之力让自己稳住骤然停住的身形。

  站稳脚步,转过身来,这才将追他的这群兽子看得清楚。很怪异的兽子,的确是从未见过。体形并不大,不但不如狮虎之类的大兽,甚至比一般的豹子都要小些,和藏地常见的雪豹差不多大。但其头型却是硕大,额前毛鬃蓬张,似有肉角隆起,眼若铜铃,口若血盆,有多种特征如同雄狮。尾若鞭杆,爪利赛钢钩,这些如同猛虎。削腰收腹,身上有花斑隐约可见,却是与花豹一般。那些兽子见穆天归停下,便也都停住追赶,只是紧紧围住,鼻息之间,更多出一些低声咆音。听那咆音,竟然如同疯犬。

  似狮、似虎、似豹、似犬,这是什么兽子?穆天归心中一颤,脑袋嗡然。兽有奇相,必有其恶。落在这样一群凶兽群围之中,是否还能留息而存,恐怕只有天知道了。也许天都不知道,只有那群兽子知道。

  这些兽子就是兽姬娘娘辖管的灵兽——三兽獒。兽姬娘娘布设兽坎,一般是在外围放饥饿的虎豹,在内围关键处才会放这种三兽獒。这三兽獒其实是用四种恶兽杂交而产,为狮、虎、豹、獒。先是以狮虎杂交而产出狮虎兽,这品种因为狮种难寻,朱家人是捕捉到东北虎后,渡洋运至外域,杂交产出后再运回。再以花豹与藏獒杂交出的品种獒豹与狮虎兽进行交配,产出三兽獒。虽然只是如此一说,朱家高手却为此种配下了几百年的工夫。本来只要是杂交之兽便再无繁殖能力的,数万次中才偶然会有一只能行交合,产出幼崽。所以最开始的配交总不能成功。后来朱家高手也不知从哪里寻来的改造之法,用内药配合金石之术,最终让狮虎兽与獒豹配成,产出三兽獒。
《鲁班的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