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巨鹰

    我回头看去,突如其来的雨水从四面八方冲下来,汇集到雪山下的山谷中。山谷狭窄幽深,此时全灌进了洪水,变成了一条河道。河道的洪水越积越多,不断往上涌,眼看着已经到了附近。如果我们再想不出来如何应对,恐怕用不了多久,这唯一的一块高地也会被大水淹没。

    最可怕的是,山谷中聚集着非常多的毒蛇。山谷被淹后,群蛇出洞,都在水中结成了一个个规模不小的蛇群对抗着洪水,最后顺着山洪缓缓往上游。远远看起来,它们就像是一个个巨大的花花绿绿的肉瘤子,朝我们这里漂过来。我们吓了一跳,以前只看到河滩上有不少蛇,没想到这山谷中竟然会有这么多蛇。这些蛇密密麻麻,少说也有上千条,而且都是毒性极烈的毒蛇。大家脸色全变了,这些恐怖的蛇一旦上岸,我们恐怕连逃命的时间都没有了。

    前面的道路坍塌,后面是淹上来的洪水,即便我们能躲过洪水,也绝对躲不过毒性极强的蛇群。队伍立刻陷入了一片绝望和恐慌之中,有人开始小声抽泣,也有人在低头咒骂,狠狠地在大石头上磨着大刀片子。我顿时产生了一种危机感,这时候队伍可能会在巨大的压力面前崩溃,甚至会产生哗变。

    金丝眼镜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他给刀疤脸使了个眼色。刀疤脸马上叫了几个兄弟,拿着长枪,子弹啪地上了膛。虽然是对着蛇群,但是那种冷冽肃杀的感觉任谁都看得出来,队伍中要是有人敢不听指挥,那枪口一准儿就对着他们了。

    谢教授身上被雨水浇得湿透了,在那儿冷得直哆嗦。他很不识时务地站起来说:“不能开枪……不能开枪,会引起雪崩……”

    刀疤脸早就对他不满,这时候便骂道:“老家伙,你最好给我闭嘴!妈了个巴子,被雪埋了总比被蛇咬死强吧!”

    谢教授不敢说话了。底下的兄弟也纷纷点头,纷纷咒骂着,说这些该死的蛇真是贱种,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偏要闯进来!好吧,待会儿蛇群来了,大爷就送你们归西!管他娘的三七二十一,打死几个是几个。临死前还做点儿好事,算是为民除害啦!

    看着气氛终于有点儿缓和了,金丝眼镜走到死人脸那里,低声问他怎么办。

    死人脸好像并没有在意即将到来的洪水、蛇群,甚至连队伍的怨言都不管不问。他背着手四下里走了走,好像在用脚丈量这块土地的面积。最后他在中间一块地方停下,说:“挖开这里。”

    金丝眼镜点点头,刀疤脸立刻命令大家:“别扯屁了,手里有什么家伙就使什么家伙,赶紧把这块地挖开。金家小哥发话了,这底下可能有逃命的路子!”

    死人脸在这帮人中的威信很高,经刀疤脸这么一说,大家一阵狂喜,眼睛都亮了,纷纷甩开大刀片子、刺刀、铁棒往地下招呼。手里没有武器的也四处寻了尖石头,朝着地下使劲磕。人多力量大,没过多久,就挖下去半米多深。不过,越往下越难挖,地下开始出现厚厚一层炭渣一样的东西。还有人不断叫着,说:“他娘的,地底下怎么埋了木头,还是松木?!”

    仔细看看,地下露出了一大块树皮,树皮下是一根电线杆子般粗的树干。大刀片子敲上去,黑漆漆的树皮梆梆响,用刀子使劲一戳就透了。不知道那木头在地下埋了多少年,芯子都烂透了。再往下挖,底下全是一棵棵风化的老松木,越往下越粗。大家使劲儿扒开几层,发现底下的松木有大水缸那么粗,都腐烂得只剩下轮廓,用手一捻就全碎成粉末了。

    事情越来越古怪了,这山上绝对不会生长出那么粗大的松树,更不要说我们现在是在大雪山的半山腰处,地下都是大石头,连土壤都不多,怎么可能生长那么多的松树呢?那么,这些松树一定是被人运送到这里的。有谁会千里迢迢运送这些笨重的木头到山上,还要凿开坚硬的山石,将这些大木头埋进去呢?而且看起来,这些木头显然不是一个年代的。最上面的大木头,树皮还是挺结实的,越往下年头越长,最底下的都已经糟烂了,看起来肯定有上百年了。而下面是不是还有时间更久的老木头,我们没有仔细看,也不好说有没有。这事情看来不一般,竟然会有人连续几十年甚至上百年,花费巨资将大松木源源不断地运到这大雪山中,深埋起来,他是不是疯了?

    刀疤脸仿佛想起了什么,他捏了一撮土闻了闻,不敢置信地说:“奶奶个熊,这……这是桐油味啊!这、这疙瘩咋会有这个呢?不对啊,不对啊!”他来回看着地形,满脸的不敢相信。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也跟着抓了把土闻了闻,确实有一股浓烈的桐油味。见刀疤脸那么紧张,我便自作聪明地安慰他,说:“听说这里经常有康巴的马帮走过,也许他们有一次贩桐油,不小心漏掉一桶吧。”

    刀疤脸骂道:“你懂个屁!这么多桐油,都能弄一个桐油池子了,你就是弄一百个马帮都整不完!”

    他依旧四处走着,边走边抓着地下的泥土,头越摇越厉害。

    我觉得刀疤脸有些大惊小怪了,不就是一点儿桐油嘛,那又怎么样?别说是桐油,就是火油在地上,那又怎么样?

    刀疤脸看了又看,后来跑到金丝眼镜那儿,说:“老大,大……大事不妙啊!这疙瘩,奶奶的,这疙瘩被人整了个局!”

    金丝眼镜缓缓地说:“怎么了?”

    刀疤脸用一种不敢相信的语气说:“这疙瘩……这疙瘩好像是一个粘鹰的围场!”

    听刀疤脸这样一说,后面跟着的几个人全炸开了。有人慌忙抓着泥闻,有人往四周看着,都是一脸不敢相信的样子。

    我搞不懂这粘鹰的围场到底是怎么回事,忙拉了一个牵马的小马仔请教。那小马仔瘦瘦巴巴的,叫作耙子,平时只管喂马做饭,被人呵斥惯了。这时候见我客客气气地跟他请教,顿时眉色飞舞,个子都像长高了一大截,在那儿跟我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耙子说:“俺们这帮兄弟都是关外来的,长白山脚下,渔楼村。渔楼村知道不?鹰屯、猎鹰那是杠杠的!俺们那地方的人,技术都是祖传的,捕鹰、驯鹰、猎鹰,全活都能做!唉,现在这世道是不兴了,要是搁在前朝,那都是给朝廷进贡猎鹰的地方。特别是前朝的鹰军,那捉起鹰来是一捉一个准,都得到过皇帝赏赐的黄马褂!

    “我们渔楼村的人,个个都懂鹰。要不是世道他奶奶的太乱,兄弟几个实在没有活路,也不至于落草做了土匪,这些年吧,更是活得憋屈,净往深山老林里折腾。这不,倒了八辈子的血霉,跑到沼泽地里来了。”

    我越听越糊涂,忍不住打断他,问他这桐油和鹰又有什么关系。

    耙子正在大发感慨,被我打断,很是恼火,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说了:“这底下到处都是桐油,甚至成为了一个沼泽,这看起来很像是一种古代的捕鹰之术。”

    “啥?桐油还能捕鹰?捕鹰不都是用网吗?”我彻底听不明白了。

    他一脸不屑,感慨着:“现在的捕鹰人懂个屁啊,我们以前在长白山上捉巨鹰,都是用古法,还是古法地道啊!现在人都毛了,他奶奶的,捕鹰一般都是用鹰网。但是鹰网不行呀,它的网眼大,容易伤到鹰。这鹰的羽毛一伤到,鹰就废了一半啦!

    “再说了,用网哪能逮到好鹰啊?这《鹰经》怎么说?‘一年小鹰叫秋黄,麻黄羽毛柠黄眼,使着性子往下冲;两年鹰叫泼黄,黑背红眼心发慌;三年鹰叫三年龙,龙爪铜牙人难驯。’鹰网这东西,抓个秋黄、泼黄还勉强凑合,遇到三年龙就麻爪了,更别说其他巨鹰了——没用,就是个白扯!

    “俺们屯子里的老人说,古时候的鹰军捕巨鹰,都是用秘方熬成一种特别的鹰胶,用鹰胶将鹰粘住。用鹰胶粘鹰,不会伤到鹰的羽毛。捉到鹰后,用一种特制的药水将鹰胶洗掉就成了。鹰还是扑腾扑腾的,一点儿精神头都不掉。”

    我听他越扯越远,赶紧叫住他。按他这样说起来,讲一天一夜也讲不完。我让他赶紧长话短说,粘鹰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地下的桐油怎么就能粘住天上的鹰?

    他说:“咋不能?听俺们屯子里的老人说,这是个古法子,还是元朝的时候从蒙古人那里传过来的。当年成吉思汗打仗时,有一支大军,一半是藏獒,一半是巨鹰——藏獒吃人不吐骨头,巨鹰从天上飞下来啄瞎人的眼珠。一开战,仗还没打,先把对方吓得屁滚尿流,跑都没地方跑!”

    我越听越着急,催着问:“那鹰胶和桐油又有什么关系?”

    他说:“哎呀,这个哥哥,你别急啊,听我慢慢给你讲!这个老话说得好,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吃奶还得敞开怀呢不是?我跟你说啊,这古人传下来的熬制鹰胶秘方早都失传了,但是里面最主要的成分,就是用桐油加上松胶,用小火慢慢熬三个月熬成的。所以吧,俺们觉得这地方可能是有人设了个局。奶奶的,我是看出来了,他们是想捉大雪山里的巨鹰!”

    我说:“什么?费了那么大的劲,就是为了抓鹰!不可能吧?!”

    耙子却严肃了,张嘴想说什么,看了看旁边的金丝眼镜,又不敢说,硬生生把话咽了下去,只是摆着手,一脸不屑地说:“哎,这种事情吧,你不懂,你不懂……”

    我见耙子硬生生把话给咽了下去,明显是怕金丝眼镜。但要是像他所说的,有人连续几百年往这大雪山上运送松木,就是为了将松木上的油脂、松油融入地下,将这里变成一个巨大的粘鹰地,来捕捉大雪山上的巨鹰。这么说的话,这捕鹰的成本也太高了吧!再说了,这鹰到底多值钱,需要用这么大的手笔?

    我突然想起来,在黄河三门峡的古桑园,以及太行山下的巨桑树下,也发现过巨鹰。那巨鹰飞起来像是一片云彩,确实够大的。当年黄晓丽还提出了一个很新鲜的想法,她说这些巨鹰和巨鼋寿命都很长,怀疑是古人驯养的,为了完成什么长达数百年的秘密任务。当时我还嘲笑过她,但是现在回头看看,老黄河中的事情还真不好说。黄七爷也曾跟我说过,黄河六大家中有“凌云”一脉,多为女人,懂鸟语,能和飞禽沟通,在采金时经常借助飞禽之力驱赶万鸟,呈百鸟朝凤之态。这若尔盖草原也是黄河第一湾的所在处,不知道这大雪山和黄河之间有没有什么神秘联系。

    耙子仔细查看了地下,又左右走了一遍,嘴里念叨着:“不对,不对,这儿还缺个东西!”

    我问他:“缺啥东西了?”

    他皱着眉头,说:“是这样,俺们老家粘鹰吧,并不是粘鹰爪子,那东西粘不住。要用这种胶糊住鹰的翅膀,翅膀上的羽毛被糊住,它咋都跑不掉啦!所以俺们熬制好鹰胶后,要去下胶。简单说,就是找一圈子树,或者在地下打一圈桩子,在树上、桩子上涂上厚厚一层胶。最后,在树圈子里放上活饵,像是用绳子拴只野鸡或者活兔子,在里面蹦蹦跳跳的。这老鹰在天上看到了,就会俯冲下来啄。它一冲下来,只要翅膀碰到鹰胶,就会被糊住,怎么也跑不掉了!用鹰胶捉鹰,好处是不会伤害到鹰。只要用一种特殊的药水将鹰胶洗掉,那鹰就一点儿事情都没有啦!”

    我听完他的话,说:“那不对呀,你要说这里是个粘鹰地,那缺的东西太多了,不只是地桩,还要有引鹰的饵呢!”

    刚说完,我一下子愣住了。耙子也张大了嘴,不可思议地看着我。在那一瞬间,我们都想明白了,他娘的,引诱巨鹰的饵已经有了,那就是我们!

    我操!

    这里明显被人设计了一个局,以前这里应该还有一圈鹰桩子,但是被人烧掉了。不过我们在机缘巧合下来到这里,不幸成为了这个局的一部分,成了捕巨鹰的诱饵!

    大家显然都想到了这一层,当时脸色就变了,纷纷在那儿骂骂咧咧,说他娘的老子怎么说也是一条好汉,绝不能喂蛇喂鸟,狗日的跟它拼了!金丝眼镜也有些动容,神色不定地看着顺着洪水涌来的蛇群,以及前面塌陷的山路,脸色阴了下来。刀疤脸想说些什么,看了看金丝眼镜,到底没敢说,只在那里使劲咳嗽,硬把话给压了下去。

    这时候,死人脸淡淡地说了一句话:“我们不是饵。”

    刀疤脸兴奋了:“金家小哥,你说俺们不是饵?!”

    死人脸面无表情地说:“不是。”

    刀疤脸大叫起来:“兄弟们,别他娘的闹腾啦!金家小哥说了,咱们不是饵!妈了个巴子的,别拧巴啦!”

    大家这才松了一口气,不过还有人有点儿疑虑,问:“小哥,这里明显就是粘鹰地,怎么会没有饵?”

    死人脸有点儿不耐烦地说:“当然有饵。”

    刀疤脸挠挠头:“这个……到底是咋回事?怎么一会儿有饵,一会儿没有饵的?”

    金丝眼镜这时候开口了:“确实有饵,不过这引鹰的饵不是我们,是它们!”他用手指着在峡谷底下的洪水中挣扎的群蛇。

    大家猛然一愣,接着琢磨出来这话里的滋味了。这雪山底下都是低洼的峡谷,只有这里一块高地。上面的道路还坍塌了,一旦下起暴雨,洪水从雪山上冲下来,会将峡谷填满。峡谷中的群蛇没处可去,就只能堆积在这块空地上。鹰是蛇的天敌,最喜食蛇。这台子上堆了那么多跑不掉的蛇,还真算是非常具有诱惑力的饵了!

    我又想起当时和猴子在草原中发现的硫黄岩地基,这件事情也可以解释了。我们原本想,有人用硫黄岩修建了地基,是为了防止蛇进入草地,看来我们都想错了。他们并不是防止蛇进来,而是要将草地上的蛇赶出去,赶到峡谷中,把它们全给圈住。这样一旦到了雨季,峡谷中充满水,这些蛇就可以用来引诱大雪山中的巨鹰。他娘的,这个峡谷就是他们圈养毒蛇的地方,整个一蛇国!

    我也有些发憷。他娘的,到底是谁设了这么大的局,将整块沼泽草原全部圈起来养蛇?他们到底想做什么,不可能只为了捕捉巨鹰吧?再想想三门峡中的深渊巨鼎,那里也是一个利用天然山水设计的大局。一旦大雨从山崖中冲入深渊,将温度降低,人就可以顺着大山内部进入深渊中,和这个峡谷圈蛇有着惊人的相似性!

    还有,我飞快地转动着脑子,我们在太行山下的黄河古道中遇到的龟葬城也是这样,靠沉阴巨木在潮汐冲击下竖起又降落,才能打开通往龟葬城的密道,这也是充分利用了自然现象所设计的机关!

    一时间,我心乱如麻。沼泽地中不知道多少年前就深埋下的硫黄岩,这块高地下一层又一层腐烂的松木,显然都不是少数人在短时间内可以完成的。唯一可以解释的就是,一个非常大的势力,在数百年前就开始布局行动了。我脑子里仿佛出现了一幅幅画面,一个非常大的势力在几百年甚至上千年前从三门峡到太行山,再到若尔盖草原、黄河第一湾。他们纵横在黄河上,开始布一个大到无法想象的局,调动了相当大的人力、物力、财力,利用流淌了几百万年的黄河水,百万年不变的大山、火山、大雨,以及可以生存上千年的大鼋、巨龟、蛟龙等,去完成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而且这件事情一直到现在,恐怕还没有终结。

    简直无法想象,黄河中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这个秘密究竟有多么可怕,才会让人这样不顾一切地去布局呢?再想起死人脸严肃地告诉我,让我赶紧离开,这里很危险。他忧郁地看着这里的雪山,仿佛曾经在大雪山中经历过许多往事。他是不是知道一些什么,为什么死活不告诉我?

    刀疤脸看着不断涨上来的洪水,好多蛇已经到了边缘,开始拼命往上蹿。他把刀子狠狠地插在地上,恨恨地骂道:“妈了个巴子,这疙瘩被人下了个死局!待会儿水溜子过来,咱们咋办?!”

    金丝眼镜说:“这里的粘鹰柱呢?咱们竖起粘鹰柱,还可以抓住巨鹰。把巨鹰腿脚绑住,让它带着咱们下山。”

    死人脸说:“粘鹰柱,前几天已经被人毁了。”

    刀疤脸骂道:“他娘的,到底是哪个王八蛋那么狠,连爷们儿的根都给断啦?”

    队伍一阵骚动,纷纷咒骂着。死人脸跟金丝眼镜小声说了几句话,金丝眼镜拍拍手,让大家都安静一下,他有话说。金丝眼镜很有威信,他一开口,大家马上不说话了,都老老实实排成一队,等着他说话。

    金丝眼镜轻轻咳嗽了一下,用手托了托眼镜,慢条斯理地说:“兄弟们,我知道这次行事,好多兄弟很有意见,认为我没告诉大家这次到底是要去哪里,要做什么。”底下一阵骚动,但是谁也没敢说话。只有刀疤脸叫道:“大哥,咱们命都是你捡的,别说这点儿水溜子,就是刀山火海,大哥你发一句话,兄弟要是眨巴一下眼,就不是人!”其他人也一片叫好声,人人热血沸腾,一扫刚才的颓势。

    我也暗暗吃惊,这帮人就算被逼入了这样必死的境地,竟然还是对金丝眼镜忠心耿耿,看来金丝眼镜的威慑力果然不一般。让我更惊讶的是,就在这样的危急时刻,他说话竟然还是慢条斯理,一点儿也不慌乱。难道他想出逃生的办法了?

    金丝眼镜挥挥手,压住他们,继续说:“咱们这次的目标,是大雪山深处的一个古洞。只要咱们到了那里,找到了里面的宝贝,兄弟们就不用在山上受苦了,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有人起哄了一下,拍了几下手,但是没多少人附和。大家都不傻,在这样的境地,能活着出去都几乎不可能,哪有命去找宝贝。

    金丝眼镜当然也知道,他挥挥手,让人打开了从峡谷山洞中取来的大木头箱子。箱子上贴着印有猩红色日文的封条,撕开封条,里面还有三层木板。最里面用机油纸封得严严实实,好不容易启开了,发现里面堆的全是一张张的大牛皮。

    大家都傻眼了,本来还以为这箱子里装的是武器什么的,结果谁也没想到,这里面竟然只有一张张大牛皮!

    这时候金丝眼镜问道:“耙子,你祖上是神鹰军,你还记得裸身采金的事情吗?”

    那个瘦子使劲儿点头:“记得,记得,当然记得!‘裸身采金客,尸骨不留存’!”他面色一变,说,“大当家的意思是,咱们也趁着巨鹰下山,裸身上山!”金丝眼镜点点头,凝重地看着远处的雪山:“裸身上山,九死一生,我不勉强大家。兄弟们跟我一场,也不容易。小刀,你把最后几个箱子打开,不愿意去的,就拿着金条和枪下山,我绝不拦他。”

    刀疤脸答应一声,用刀子撬开几匹马身上驮的箱子。箱子里都是一根根的金条和白闪闪的大洋,把人的眼都给耀花了。人群中顿时一阵骚动,都在那儿小声议论着。

    我搞不懂什么是“裸身采金客,尸骨不留存”,小声问了问旁边的谢教授才知道,原来他说的是东北女真族一门古老的杀鹰寻宝手艺。

    女真族是一个古老神秘的民族,先秦时被称为肃慎人,隋唐时为靺鞨,辽代以后才被称为女真族。女真族敬鹰、拜鹰,将鹰的图案作为族徽。更神秘的是,传说女真人的首领能和巨鹰交流,在危难中召唤出神秘的神鹰军。神鹰军由隐藏在山谷深处的巨鹰组成,巨鹰身长数丈,来往似电,力能搏虎,有力挡千军之势。根据史书记载,当年女真部和辽国打仗,大家在首领阿骨打的率领下,召唤出身长数丈的“雄库鲁”,打败了辽国人。“雄库鲁”是古肃慎语,意思是世界上飞得最高最快的鸟,就是传说中身长几丈的巨鹰。

    谢教授说到这里,看了看远方的大雪山,说,不过史学界对这件事情一直不肯承认,他们认为世界上压根儿没有那么大的鹰。在鹰类中海东青算是很大的了,它属鹰科,学名矛隼,也被称为巨隼。海东青一般也只有半米左右,体长能超过一米就已经很大了。三丈为十米,怎么可能有十米长的巨鹰?这个确实很难让人接受。不过也有史学家认为,女真族信仰的鹰中之神并不是海东青,而是一种巨大的神鹰。据《山海经》记载,这种巨大的神鹰就是大荒中叫作“九凤”的巨鸟,是一种传说中的巨鹰。

    我心里想,这谢教授果然只懂得纸上谈兵。我前段时间在古桑园就看到了一只几丈长的巨鹰,还有太行山上那只与蛟龙搏斗的大鹰,应该也不会错,看来这雪山之中真的有那么大的鹰!

    不过这些话我没跟谢教授说,只是问他这裸身夺宝又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大家那么害怕。

    谢教授说,传说女真人不仅用巨鹰对敌,还有一种就是杀鹰寻宝。杀鹰寻宝俗称裸身夺宝,是一种非常危险的寻宝秘术。要知道,越是深山老林,悬崖绝壁上的好东西越多,长满了人形人参、胳膊粗的血灵芝,还有各种各样的珍奇药材。那地方别说是人,连猴子都上不去。但是传说中的巨鹰却喜将巢穴建在山顶上,这种巨鹰力大无穷,翅膀张开仿佛一片黑云,能趁着夜色袭击马帮、驼商,甚至可以凌空抓起马匹、骆驼带到巢穴中喂幼鸟。

    因为那巨鹰巢穴旁有许多仙珍奇宝,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久而久之,就有人想了个裸身夺宝的搏命做法:杀一匹小马,将马腹掏空,扔在山崖下。人身上缠满绳子,手持尖刀躺在马腹中。待巨鹰将小马抓到巢穴中,人从马腹中跳出来,杀死巨鹰,采来仙珍奇宝,再用身上缠着的绳子牢牢缚在山涧老树上,慢慢吊下去。

    当然了,这绝对是九死一生的做法,非到拼命的关头无人敢试。你想呀,人赤身躺在雪地中,那长白山上气温能到零下三十多摄氏度,如果没有很快被巨鹰抓走,那么不到一时三刻,人就被活活冻成冰雕了。

    要是巨鹰敏锐无比,感觉出马腹中藏有活物,便会飞得高高的,然后在空中将爪子一松,将人重重摔在地上,把人摔得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

    就算是祖上有德,人侥幸到达鹰巢,那时候加上冻,加上颠簸,加上害怕,人早就被折腾得要散架了。这时候还要赤身跳出马腹,力搏巨鹰,更是百中取一的活路。从古到今,不知道多少人死在了那山崖、鹰巢中。

    我恍然大悟,没想到这裸身夺宝竟然这么凶险,难怪大家要那么害怕了!

    谢教授问我:“你是上山还是下山?”

    我一愣,光想着那巨鹰的危险了,还真没想过我自己的问题。想想裸身夺宝的危险,我不由得一个激灵。再看看死人脸,他看着远处烟雾弥漫的雪山,脸上还是有一丝淡淡的忧郁。雨过天晴,雪山蒙上一层淡淡的水雾,远远看去,仿佛仙境。不知道他心中究竟隐藏了多少秘密。

    我突然有些忧伤,默默下定决心,说:“我上山。”

    谢教授深深看了我一眼,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但是最后只点了点头。

    金丝眼镜的话说完后,队伍骚动了一会儿。最后终于有几个人犹犹豫豫地站了出来,朝着金丝眼镜跪下了,梆梆磕头,说对不起大当家,对不起兄弟们,但是家里还有八十老母要养,这条贱命还得留着,实在不敢去试裸身夺宝!

    刀疤脸恨得直咬牙,上去想打人,被金丝眼镜拦住了。他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去拿东西吧”,理都不理那些跪地求饶的人,转身和死人脸站在一起,看着远处云雾迷蒙的大雪山。

    刀疤脸指挥着愿意上山的兄弟们,在地上挖了个大坑。我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看见几匹马被拉过来。马头被死死按住,一刀捅进喉咙里,鲜血喷射进大坑里。很快,这个一米多深的大坑中被灌满了鲜血。还在奇怪时,刀疤脸让人将一张张完整的老牛皮扔进大坑里,用马血浸泡了一下,然后一人发了一件。

    领到牛皮后,我仔细看了看,才发现这牛皮鼓鼓囊囊的,里面缝了一层厚厚的牛毛毡垫,还塞进去不少棉絮什么的,还有几个隐蔽的通气口。最巧妙的是,在牛皮里面还缝制了一个设计巧妙的拉链。人在牛皮里拉紧拉链,可以确保在空中时不会掉下去。这老牛皮外面浸满马血,血腥味刺鼻,相信很能刺激巨鹰啄食。而老牛皮外面坚硬无比,既能防蛇咬,又能保护人在里面不会被鹰抓伤,设计得非常精巧。这应该就是为了裸身夺宝才设计的。

    让我想不明白的是,这些老牛皮为何是从日军的物资库里取出来的?金丝眼镜他们为什么又知道这个日军的物资库?难道说日本人也知道裸身夺宝这个办法,而且在很久之前就预备了?我突然想起那个小喇嘛给我的老日记,上面记载过,曾经有一队神秘的士兵进入过若尔盖草原,他们的目标应该也是这茫茫的大雪山深处。会不会是他们储备的呢?

    愿意留下来的兄弟差不多有二十个,都在那儿一字儿排开,手里拿着大刀片子,只等着金丝眼镜一声令下,要打就打,要冲就冲。金丝眼镜有些感动,他使劲儿点点头,说:“兄弟们,感谢大家对我的信任,兄弟我在这里谢谢大家啦!好男儿志在四方,狭路相逢,自然要奋勇前进,不死不休!干咱们这行的,刀口上舔血,脑袋就得系在腰带上!现在大雪山就在眼前了,咱们一鼓作气冲上去!那里面的东西,我能给大家担保,绝对够兄弟们吃八辈子的!”

    “我在这里向大家立誓,不管这次多么凶险,一定不会丢下任何一个兄弟。不瞒各位,我年轻时,有高人曾经送给我几粒保命的药丸,只要人还剩下一口气,就能吊住命!”他掏出一个很精致的紫色陶瓷罐子,从里面掏出几枚绿豆大小的药丸,给每个人都分了一粒,让大家就着水服下,说,“就算待会儿和巨鹰搏斗时受了重伤,也能挣扎出来一条命。”

    金丝眼镜的话很有煽动性,我虽然不指望大雪山里的宝贝,却也听得热血沸腾。我刚拿起水壶想吞服药丸,旁边的谢教授却悄悄拉了拉我的袖子,示意我不要吃药丸。我不明白他的意思,看了看他。他的脸色苍白,额头上不断流出汗来,像是十分紧张。我回想了一下,金丝眼镜并没把药丸分给刀疤脸、耙子、死人脸、谢教授他们。难道药丸有什么问题吗?如果药丸有问题,金丝眼镜的兄弟们可都服用了呀?我便留了个心眼儿,佯装用水就着吞服药丸,其实却将药丸吐到了水壶里。

    金丝眼镜见大家都吃完药丸,点点头,说大家赶紧钻进牛皮中,在里面将拉链拉紧。待巨鹰一落地,他打一个呼哨,大家就拿着大刀出来。兄弟们一起上前,几下就能把巨鹰给杀死。

    话音刚落,眼前迅速掠过一片阴影,仿佛天一下子黑起来了。我抬起头一看,天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几片乌云,将太阳给遮住了。

    还想再看看,不知道被谁踢了一脚,我一个踉跄,一下子扑进了老牛皮里,紧接着又一个人进来了。我吓了一跳,刚想把他赶出去,耳边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待会儿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动,更不要出来。”

    那人竟然是死人脸。

    死人脸好死不死,钻到我这张牛皮中,让我感觉很不对劲儿。牛皮就那么大,两个大男人挨得紧紧的,让我感觉有点儿尴尬。我往里面让了让,身上有点儿燥热,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死人脸却一脸严肃地打了个噤声的手势,我赶紧闭上嘴。就听见外面传来嗖嗖的声音,像是有人在用力甩绳子。接着就是一阵阵惨叫,有人跌倒了,还有砰砰的枪响声,最后一切都沉寂了下来。

    那嗖嗖的声音应该是蛇群上岸后,向人进攻时发出的声音。没想到还没过一分钟,留下来的几个人就全死光了。幸好我们钻进了牛皮中,不然恐怕连根毛都剩不下。

    我还在庆幸,就觉得牛皮上爬上来了什么东西,像是上面压了一根沾满水的破草绳,沉甸甸的,应该是一条大蛇。我吓得捂紧了嘴,一动也不敢动,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被群蛇发现后,咬开牛皮,把我们全部咬死在这里,那可实在太憋屈了。后来草绳越来越多,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搞不懂这些蛇到底是怎么回事,难不成都跑到老子身上了?!

    还在想,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尖厉的鸣叫,接着刮过一阵大风。那风非常大,吹得我们所在的牛皮都微微晃动起来。压在身上的重量一下子减去大半,应该是群蛇都被吹掉了。幸好死人脸和我都在这副牛皮筒子里,分量重,不然非得被吹到峡谷中不可。

    这时候,耳边传来好多嗖嗖的声音,还有嘶嘶的叫声。声音来自四面八方,仿佛蛇群在朝着什么目标发起了集体攻击。

    身上没有了蛇群,我身上和心里都轻松了许多。听着蛇群的声音越来越远,我也壮着胆,对着牛皮上的通风口小心朝外看,只见前面的空地上立着一只巨大的白鹰。我以前在三门峡和太行山的时候,曾经远远看过巨鹰,但是却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过。仔细看看,才发现这巨鹰的可怕,它足足有三四米高,两只翅膀张开,足足有十余米。我仔细看了看,它每一片羽毛都有蒲扇那么大,尖利的爪子像两只铁柱子一样牢牢支撑在地上。那爪子好似铁铸的利剑,狠狠砸在地上,几下就将成堆的蛇给撕碎了。一时间群蛇都断成几截,血肉飞溅。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都知道这巨鹰大得邪乎,却没想到有这么大。难怪古人要将半个草原用硫黄石围起来,用巨大的松木制作鹰胶,把成千上万条蛇赶到山腰这块地方做诱饵,原来世界上竟然真有这么大的鹰!

    这蛇鹰本是天敌,狭路相逢,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只见群蛇发动了蛇海战术,成千上万条蛇像一支支离弦的箭,朝着巨鹰射去。那巨鹰丝毫不惧,只用两只翅膀使劲儿扇着,便刮过一阵狂风,将蛇箭吹散,纷纷吹落到峡谷中。

    那蛇群一计不成,再生一计。群蛇竟然在水中聚集起来,成千上万条蛇缠绕在一起,形成一个球形蛇群,缓缓蠕动,抵御着狂风,朝着白鹰缓缓移动过去。刚靠近白鹰,球形蛇群最外围的蛇便纷纷跃起,朝着白鹰射了过去。

    白鹰扇起的风巨大,大多数蛇还没靠近就被扇飞了。但是也有不少蛇到达了白鹰身上,被它用尖利的喙和爪子毫不留情地撕碎了,血肉横飞,将鹰洁白的羽毛染成了红色。蛇群丝毫不惧,源源不断地从水中爬出来,最后竟然形成了十几个圆形蛇群,将那只巨大的白鹰给包围住了。一团团的蛇毫无畏惧地朝着白鹰射过去,前仆后继,丝毫不怕牺牲。奇怪的是,那些射到白鹰身上的蛇并不去咬鹰,而是朝着它的脖子上蹿。

    死人脸看了看,小声给我解释,这巨鹰身上和爪子上都覆盖着厚厚的坚硬的羽毛和鳞片,又有着锋利坚硬的爪子和喙,根本不惧毒蛇撕咬。这些蛇为了自保,只能抱团在一起,对巨鹰发动反击。它们现在是发动车轮战,蚁多咬死象,派小蛇一轮轮袭击巨鹰。等到巨鹰累了,这些小蛇就会缠绕在它的脖子上,将它活活勒死了。

    我吓了一跳,这些蛇简直是成精了,先是抱团在一起抵御住巨鹰扇起的狂风,接着又用车轮战消耗巨鹰的体力,最后竟然还能找出巨鹰唯一的弱点,派敢死队缠绕住巨鹰的脖子以绞杀掉巨鹰。我甚至有些怀疑,这些蛇不是蛇,而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再想想,古人设计了这样一个古怪的蛇谷,是否为专门训练这样一支蛇军来保护大雪山中的秘密呢?这个确实不好说。我还有点儿担心,按照这蛇群不要命的打法,巨鹰早晚会死在它们手里,那我们又怎么靠巨鹰进入大雪山呢?

    死人脸却丝毫不担心,他甚至不再看战场,在那儿放倒了身子闭目养神。我刚想问他,这时候周围又刮过一阵狂风。狂风大作,吹得地上的小石块都咕隆咕隆滚动起来,纷纷跌落到了峡谷中。

    我赶紧趴在通气口一看,原来又飞来几只巨鹰,它们一起上阵,嘴啄爪撕,没多久就将巨大的蛇群给撕开了。满地都是被撕碎的蛇肉和蛇血,看得人触目惊心。

    难怪死人脸丝毫不担心,原来他早料到还会有其他巨鹰增援。不过他究竟是猜到了,还是曾经来过这里,经历过这一切呢?

    我不敢再想了,死人脸这个人高深莫测,再看金丝眼镜处处都要向他请教的样子,他还真有可能来过这里。

    我正在胡思乱想,身上突然猛地一沉,接着感觉一个锋利的东西刺了进来,险些抓到我的皮肉。接着身上猛然一轻,然后整个身子都悬空了。我吓了一跳,刚想叫,旁边的死人脸一把抓住我,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我这才猛然反应过来,对,这是巨鹰将我们抓住了,正在往天上飞呢!

    虽然有心理准备,但是这裸身夺宝的过程还是把我折腾了个半死。要知道,我们相当于被巨鹰抓在爪子里,吊在它的脚下,在空中晃晃悠悠飞行。巨鹰速度极快,我只感觉一直眩晕,好像一直在向上攀升。不知道飞了多高,然后平稳了下来,开始朝着前方飞行。

    我在牛皮中一动也不敢动,想想自己竟然被巨鹰抓在爪子里,飞行在几千米高的天空中,不由得胆战心惊。要知道,这巨鹰现在应该是被牛皮上糊的厚厚一层马血给迷惑了,也许当我们是一匹马。要是它知道这马肚子里竟然是两个大活人,只要轻轻松开爪子,我们马上就会跌到万丈峡谷中,摔得连骨头渣子也剩不下。

    一路上,我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尤其是遇到气流的颠簸,更是让我心惊肉跳。好在死人脸一直都很淡定,仿佛在散步一样,还像看傻子一样看着紧张兮兮的我,让我也不好意思太紧张了。

    过了一会儿,我渐渐习惯了这种感觉。说实话,这种感觉有点儿像是被吊在一个巨大的吊篮里,有人在轻轻推着我们,晃晃悠悠,晕晕乎乎。要是不去想我们现在就在几千米的高空中,恐怕还会是一种难得的享受。我小心地顺着通风口往外看了看,我们现在已经飞临雪山上空,下面陡峭的山峰仿佛一柄柄巨大的利剑,直插云霄,在我们脚下掠过。往下看去,云雾缭绕在山腰处,看不清下面有多深远。我也不由得佩服起金丝眼镜来,这么高的雪山确实非人力所能攀登,这世界上恐怕只有巨鹰才能带我们上来了,也难得他能想出这样一个法子。又想起当年宋姨说过,喇嘛庙里的喇嘛也说过“天上的巨鹰会指引大雪山的方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渐渐地,风大了起来。我们在厚厚的牛皮袋子里,也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通风口处呼呼往里灌着冷风,冻得我浑身发抖,牙齿都咯咯地响。死人脸找了块毡垫将通风口堵住,才好了一些。通风口被堵住后,我陷入了黑暗之中,身子在牛皮中摇晃着,晕晕沉沉、迷迷糊糊。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感觉身子被重重摔在地上,一下子清醒了。

    现在应该是顺利到了山峰上的鹰巢,我还在暗暗庆幸自己福大命大,这时候就听见旁边传来一声嘹亮的呼哨声。按照我们之前的约定,金丝眼镜打出呼哨后,大家就一拥而上,将那巨鹰杀死。随着呼哨声,旁边立刻有了响动,几个人大骂着冲了出去,纷纷叫着:“兄弟们,杀鹰夺宝啊!”我摸了摸被身子暖得滚烫的大刀,心里也是一阵激动,刚想冲出去,却一下子被死人脸按住了,他轻喝道:“别动!”

    我搞不懂他是什么意思:“不是说好了一起杀鹰吗?”

    死人脸冷笑着:“不是杀鹰,是被鹰杀。”

    我还搞不懂他是什么意思。他小心掀开了通风口处的毡子,我凑过去一看,就发现有点儿不对劲儿。那些冲出来的人像是喝醉了酒,一个个跌跌撞撞、东倒西歪的,拿着刀子冲到巨鹰那儿乱砍一气。那巨鹰伸开巨爪,一下就将人打倒在地。有的人肚子上被豁开了一个大口子,肠子都淋淋漓漓拖出来了,但还是号叫着往前冲,最后被巨鹰活活啄死,连肠子都吃掉了。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些人宁愿被蛇咬死,都不愿意裸身夺宝了。这人鹰大战的场面实在过于血腥,而且实力悬殊,根本没有任何胜算。这些人虽然十分彪悍,丝毫不畏惧死亡,前仆后继冲过去,但只是白白去送死。巨鹰桀骜地站在那里,身子根本不用动。人冲上来后,它的巨翅一拍,人就被拍在地上。接着它用爪子朝着人肚子上一抓,人的胸腔就被掏开,肠子都流了出来,被那巨鹰啄食了。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凶残血腥的场面,险些呕吐出来。这简直就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到处都是飞溅的鲜血、抛起的内脏。没多久就死了一地人,死状非常惨烈。大多数人都被掏空了腹腔,肠子心肺等流了满地,被巨鹰啄食着。到处都是腥膻的人血味。

    我再也忍不住,肚子里像翻江倒海一样,胃液一下子涌到了喉咙里。我又怕被巨鹰发现,只好用手死死捂住嘴巴,汗水顺着手指缝一点点流出来。

    在这场屠杀中,有只最大的白鹰一直站在旁边一块巨石上冷冷地看着,仿佛对这一切毫不在意。然而,它似乎还是发现了我们这边的动静,朝着我们缓缓走了过来,然后在我们所在的牛皮处停了下来。我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连心跳声都能听见。这巨鹰盯着袋子看了看,慢慢抬起爪子,朝着牛皮袋子狠狠抓了过来。锋利的爪子直接将牛皮抓破了,深深透了进来。

    我赶紧将身子往后猛缩,又不敢动静过大,在那儿别扭着身子,险险地避过了这只巨爪。这巨鹰连两人的牛皮都能带动,力气可想而知。它摆弄起这只巨大的牛皮袋子,就像是小孩子摆弄玩具一般,把这个牛皮袋子摇来晃去。我本来就恶心得不行,经它这样一晃,终于忍不住,在牛皮袋里大声呕吐起来。我这一吐不要紧,那巨鹰尖啸一声,两只爪子一使劲儿,将牛皮袋子撕成了两半。我整个身子都暴露在它的面前,就见它扬起一只巨爪,朝我狠狠抓来。

    我当时万念俱灰,眼泪都要流下来了,想着自己千辛万苦来到这里,在草原上避过一劫,在峡谷中也避过一劫,没想到老天爷还是不肯放过我,竟把我的小命丢在这里了。我还在等着,那只巨爪却迟迟不肯落下来。接着天上像是下了雨,滴答滴答滴在我脸上。我偷偷睁开眼,发现那只巨鹰仍然保持着扬起巨爪的姿势,但是却一动不动。我有些不敢相信地看了看那巨鹰,却发现它心腹处插着一柄金光闪闪的刀子,刀子力透鹰背,一直没入到刀柄处。

    原来在刚才千钧一发的时刻,是死人脸破开牛皮,将那把招牌金刀插入了巨鹰心脏,救了我。我终于松了一口气,叫了声阿弥陀佛,这时候心脏才开始剧烈跳动——刚才完全被吓傻了,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了。我身上虚得不行,腿脚都软了,像一摊泥一样瘫倒在地上,突然想着不行,还有好多巨鹰呢!我挣扎着爬起来,看到死人脸和金丝眼镜,还有刀疤脸、谢教授几个人站在那里,他们前面横七竖八倒下了好多巨鹰。那些巨鹰竟然全都死了!

    这怎么可能呢?就算死人脸再厉害,也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杀掉这么多巨鹰吧!这些巨鹰又是被谁杀死的呢?我挣扎着爬起来看,那些巨鹰的的确确都死掉了。山风横刮过来,将巨鹰的羽毛都吹得奓开,也不见一只鹰起来。

    我结结巴巴地问死人脸,这些巨鹰怎么死的。没有人回答我。我转头问刀疤脸,他没有说话。我再问,却发现他胡子拉碴的脸上亮晶晶的,这个粗犷的汉子竟然流泪了?!他默不作声地用刀子刨着坚硬的地面,耙子他们也在一旁帮他。我终于弄懂了他的意思,原来他是想挖一个大坑,将死去的兄弟们安葬一下。

    我既感动,也有些羞愧。之前金丝眼镜明明说过,只要他打出呼哨,大家就一拥而上,集体将巨鹰制伏。结果我却像缩头乌龟一样躲在牛皮里,真是对不起死去的兄弟!刀疤脸却摇头,说不关我的事,这就是他们的命!是这些兄弟该死,是他们该死啊!我还想说什么,他却冷冷地推开了我。

    没办法,我只好灰溜溜地走开,到一边没人的地方坐着,先看看地形。这里的地形非常特殊,说是一座雪山,实际上是一座座雪山连在一起的,山谷跌宕起伏,层层叠叠,不知道有多深远。就在几座大雪山联结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一块凹下去的平地。这周围要么是悬崖险峰,要么是万丈深渊,别说是攀登,就算是坐飞机绕过周围高高低低的险峰,找到这样一小块空地,恐怕也不大可能。没想到这些巨鹰这么会选地方,竟然将巢穴修筑在这样一个绝顶上。

    我收回思绪,又朝周围看了看,忍不住“哎呀”一声跳起来。这巨大的鹰巢中散落着各种骸骨,有巨大的牛、马脊梁骨,有小兽的骨头,还有散落的人头骨,黑洞洞的眼睛直勾勾地对着我,吓了我一跳。

    想想这里既然是巨鹰的巢穴,有人骨头也算正常。刚经历了那样血肉横飞的一幕,我对这些人骨头也看淡了。但是看起来还是挺不舒服,我站起来想走。人骨头堆里有一个玻璃状的东西反射了阳光,晃了我的眼睛一下。我有些好奇,用大刀在骨头堆里扒拉了一下,里面是一个绿莹莹的翠玉发簪。我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个分明是宋姨的发簪!宋姨竟然也来过这里,他们怎么上来的?!他们现在又在哪里?

    我生怕他们遭遇什么不测,赶紧用刀子扒开这堆骸骨。这堆骸骨已经发黑了,不知道是死了多少年的人,肯定不会是宋姨和猴子。我这才放下心来,大声喊着死人脸,说发现了猴子和宋姨的东西。金丝眼镜原本走在队伍最前面,听到我喊话,也走了过来。一看到簪子,他脸色一下子变了,猛然冲过来,一把夺过翠玉发簪,厉声问我这是哪里来的。

    我吓了一跳,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激动,指着那堆白骨头说:“那……那里!”

    金丝眼镜一下子发狂了,他跌跌撞撞跑到那堆白骨前,发疯一般用手翻着满地白骨,像是要寻找什么。我搞不懂他要干吗,一下子愣住了,吃惊地看着他。难道这金丝眼镜认识宋姨?想了想,我小心翼翼地开口,说:“宋姨她……她应该没事,我前几天才看到她,按说骨头还不会……”

    没想到,一向斯斯文文波澜不惊的金丝眼镜,听到“宋姨”这两个字后,身子猛然一震。他转过身,一把攥住我的衣领,单手差点儿把我给提起来,几乎是在咆哮:“她在哪里?!她现在在哪里?!”

    他的力气大得惊人,一只手紧紧攥着我的衣领,让我简直透不过气来,更别提说话了。我的嗓子被卡住了,两只手使劲掰他的指头,却怎么也掰不动。

    死人脸缓缓走了过来,淡淡地说:“放手。”

    金丝眼镜狠狠盯着死人脸,死人脸依然是那副无所谓的表情。金丝眼镜的眼神渐渐黯淡了,他的手劲渐渐放松,终于松开了我。

    我赶紧倒退几步,退到了死人脸身边。刚才喉咙差点儿被他给掐断,一阵恶心,蹲下身干呕了几声才喘过气来。这他娘的金丝眼镜,平时看着斯斯文文,发起狠来真是要命,果然是个变态!

    气氛有些不对,我站起来,看见死人脸和金丝眼镜还在那儿对峙着,互不相让。

    一直波澜不惊的金丝眼镜终于动了怒,咬牙切齿,面目狰狞,仿佛是一只发怒的巨兽,随时都会扑上来。他背后的一干兄弟也都围了上来,将枪口对准了我们。他们显然对死人脸非常忌惮,都不敢将枪口对着他,只齐刷刷地对准了我。气氛一下子凝重了。

    死人脸还是一副淡淡的表情,无所谓地站在那里,甚至都懒得看一眼。

    金丝眼镜冷冷地看着死人脸,一字一顿地说:“我要带他走。”

    死人脸轻飘飘地说:“不行。”

    金丝眼镜眼睛眯了起来,像条阴险的毒蛇死死盯住死人脸:“为什么?”

    死人脸看了我一眼,轻飘飘地说:“因为我不同意。”

    金丝眼镜斩钉截铁地说:“你知道的,他知道她的秘密,我必须带走他!”

    死人脸嘴角轻轻翘起,略带些嘲讽地说:“恐怕你带不走。”

    金丝眼镜咬牙切齿地说:“如果我一定要带呢?”

    死人脸还是淡淡地说:“我只说一遍,你今天已经让我破例了。”

    金丝眼镜从怀里慢慢掏出了一支枪,缓缓扣住扳机:“我从前,号称东北第一枪。”

    随着他扣紧扳机,他身后的兄弟们一下子全端起枪,接着就是哗啦哗啦拉动枪栓的声音。气氛一下子紧张到了极点,连风仿佛都凝固了,无限肃杀。

    我的心剧烈跳动着,想着天杀的死人脸,在这紧要关头你较什么劲啊!让这孙子带走我,又不一定要杀我,大不了以后再救嘛!在这里火并我们铁定要吃亏啊!虽然这样想,但我心中还是很感激他,竟然会为了我跟他们彻底闹翻,甚至还可能搭上自己的生命。

    死人脸好像丝毫没有把这十几杆枪放在眼中,甚至还悠闲地看了看远方的雪山,不屑一顾地说:“你没有机会开枪。”

    金丝眼镜狞笑着,面孔都扭曲了。他紧紧扣住扳机,咬牙切齿地说:“你就那么有自信?”

    死人脸竟然笑了:“好久没有人敢这样对我说话了。”

    这时候,刀疤脸从前面傻呵呵地跑回来,嘴里还骂骂咧咧的,一看到这个形势,立马傻眼了,结结巴巴地说:“老、老大……咋啦?这是咋啦?”

    金丝眼镜没理他,死死盯住死人脸:“我不会动他,但是我必须要单独问他几句话。你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我一定要得到她的消息。”

    死人脸点点头,慢悠悠地退到了一边,欣赏着天空上的白云,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金丝眼镜身后的一群人都长出了一口气,擦着额头上的汗,如释重负地放下枪。显然,刚才和死人脸对峙,给他们造成了很大的压力。

    他们一定见过死人脸的身手,看来死人脸要是发起狠来,破坏力还是很惊人的。

    金丝眼镜收了手枪,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跟我来”,然后背着手向另外一边走过去,站在那儿等我。

    我还有点儿紧张,这变态会不会一激动把我给掐死?我看了看死人脸,这死小子浑身轻松,甚至一屁股坐在地上晒太阳,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我提心吊胆地走过去,边走边揉着僵硬的脖子,小心翼翼地提防着金丝眼镜,怕这变态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暴怒起来。

    金丝眼镜已经恢复了平静,他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远处的雪山,才转过身,脸色已经恢复了平时那种平静。只是他眼神中还是带着一些狂热,让我有些害怕。我的心怦怦跳着,心里七上八下的,想着这神经病不知道要问我什么,待会儿我得小心回答才好。

    没想到,金丝眼镜却又恢复了文雅谦恭的样子,客客气气地跟我道了歉,说刚才实在太过冲动,多有得罪,请我见谅。

    这个人变化太快,我搞不懂他到底是不是正常,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他,想问我什么。

    他沉吟了一会儿,好像还带着点儿羞怯,终于急切地问我:“四四……她还好吗?”

    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四四?”

    金丝眼镜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就是这个发簪的主人……宋奇雯。”

    我说:“哦,是宋姨呀,她挺好的呀!”

    金丝眼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紧闭上眼,又睁开,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有眼泪溢出来了,他紧张地问:“她……她现在在哪里?”

    我说:“她就在拉巴家呀。”

    他一下子愣住了:“拉巴?!哪个拉巴?”

    我说:“就是那个西藏人呀,刀疤脸给我们介绍的赶大车的那个。”

    金丝眼镜脸色变了变,他把刀疤脸叫了过来,让我重复一遍刚才的话,确认宋姨是否真在拉巴家。刀疤脸在一旁使劲儿给我使眼色,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我搞不懂他是什么意思,还是坚称宋姨住在拉巴家,而且她还是拉巴的老婆。

    金丝眼镜的脸色一点点沉下去,冷冷地看着我,我有点儿害怕,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刀疤脸在那儿给我不停使眼色,让我不要说了。金丝眼镜终于冷冷地说:“小刀,你告诉他。”刀疤脸一脸沮丧地说:“兄弟,我看你肯定是烧糊涂了。拉巴他老婆都死了十年了,一直都是一个人,我前几天还跟他喝过酒呢!”我一下子愣住了:“不对呀,前些天我们明明是在他家住的……”

    金丝眼镜挥挥手,让刀疤脸先回去,自己取了个铁匣子过来。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铁匣子,拿出来一张老式的黑白照片递给我:“你看到的那个人,是不是她?”我只扫了一眼,脑子嗡的一声响起来了,这又是一张背景是深渊大鼎的照片。

    这是怎么回事,金丝眼镜手里为什么也有这样一张照片?他和当年那支黄河勘探队有什么关系?心里乱乱的,但是金丝眼镜还在那儿盯着我,我只好咳嗽了一声,尽量压住心里乱糟糟的想法,避过他的眼神,低头去看照片。当初宋姨拿出照片时,我只扫了一眼就被猴子抢过去了,也没仔细看。现在看看,这张照片比宋姨那张保存得好多了。照片上一个年轻女人,站在人群中间,穿着旧式的学生长裙,笑得一脸含蓄,像一个很有涵养的大家闺秀,看起来还真像是年轻时的宋姨。

    我指着那个人,说:“是她,就是宋姨,她现在把头发盘起来了。”

    金丝眼镜严肃地问:“你看清楚了?你确定是她吗?”我斩钉截铁地说:“肯定没错!宋姨手里也有这样一张照片,她给我们看过。”金丝眼镜脸色一变:“她为什么给你们看照片?”我组织了一下语言,说:“跟我一起来的猴子,他母亲和宋姨是战友。”

    金丝眼镜急道:“他母亲是不是——”话到嘴边,硬是被他狠狠咽下去,没有说出来。我急切地看着他,想等他继续说说猴子母亲的事情。我觉得猴子来这里,绝不会是他那个扯淡的理由,应该是和他的母亲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在那儿等了半天,金丝眼镜却什么都没有说。他望着远处的雪山,喃喃地说道:“他们果然也来了……”

    他们?他们是谁?是死人脸说的第三支队伍吗?我忍不住问金丝眼镜雪山里是不是还有一支队伍,他没有回答,只淡淡道了声谢,让我回去。

    走在回去的路上,我闷闷地想着,猴子这次来草原,肯定和几十年前那件事情有关系,也许就和那两张照片有关系。

    不过好多事情我也搞不明白。为什么金丝眼镜听说猴子母亲后,会脱口而出那样一句话?他说的第三支队伍是怎么回事?而且,更让我感觉不自在的就是,两张不同年代拍摄的照片,背景为何都是深渊大鼎?照片中他们距离大鼎很近,难道说他们已经进入了深渊,并且打开了大鼎吗?想想深渊中用密密麻麻铁链锁住的大鼎,深渊中传来的一缕阳光,还有大鼎中的不明怪物,都让我从脚底升起一股凉意。

    看来这次的若尔盖草原之行,包括马上要进行的大雪山之行,恐怕都和黄河那个深渊大鼎息息相关。宋姨说当年红军过草地时,和猴子的母亲反目成仇,应该也不会那么简单。我怀疑当年她们两个都进入过深渊,也见过那只大鼎。我觉得,这件事情背后一定隐藏了什么内情,也许和猴子母亲的失踪有关。所以猴子才会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后来才不辞而别,和宋姨两人秘密进入大雪山,也许就是去寻找什么。另外听金丝眼镜的语气,他和宋姨应该是失散许久的恋人——这个倒是也有可能。那个年月,成天打仗,多少恋人天各一方,后来宋姨流落到这里,嫁给藏民也是正常的。可是刀疤脸那个混账为何坚持说拉巴没有老婆呢?

    越想心里越乱,而且我内心深处还有一个担忧——父亲说过,深渊大鼎中的怪物就是死人脸。虽然我始终不接受这件事情,但是一提起深渊大鼎,心里还是挺不舒服的。这次遇到死人脸,他比以前改变了很多,不像以前那样冷得像块冰,说话也比以前多了一些,甚至偶尔还会开个玩笑。这种人怎么可能是怪物呢?

    我还在想着,刀疤脸在前面一把拉住我,把我拉到一边,说:“嘿,秀才!你小子命够大啊!”我有些生气,气哼哼地说:“还不是拜你所赐!你刚才为什么说拉巴没老婆?!”刀疤脸一下子愣了,说:“妈了个巴子的,我还想问你呢,你为啥说拉巴有老婆?”我说:“他当然有!我在那儿住了一夜,就是他老婆给我们铺的床!”刀疤脸说:“嘿,还他娘的铺床?!那小子一辈子就没混上过床!你该不会是上了鬼的床吧!”

    我搞不懂他的意思,刀疤脸严肃地告诉我,拉巴确实是个鳏夫,老婆死了将近十年了。他成天喝酒,羊群也跑散了。一个又穷又老的死光棍,就靠着平时给人家赶大车生活!赚的钱全喝酒了,别说床,连顶帐篷都没有!他平时就住在以前关羊的石头棚子里,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还劝过拉巴找个老婆,规规矩矩过日子,那老小子压根儿不听,还问他借钱买酒。气得他差点儿抽出皮带,狠狠抽这老小子一顿!

    我一下子愣住了,按照刀疤脸所说的,我难道真是见鬼了?那个宋姨竟然不是人?那不可能呀,我们不仅和他们一起住了一夜,第二天又遇到了她,还跟她一起上了雪山。她分明就是活生生的人,绝不可能是鬼!不过再想想,宋姨进到帐篷时藏獒凄厉的叫声,还有猴子当时分析的,她的汉语流利得不正常,再加上那张照片背后的深渊大鼎,看来这个宋姨还真不一般。想到这里,我更加担心猴子了。猴子这死小子,到底跟她去了哪里?

    刀疤脸也有些拿不准,骂道:“妈了个巴子的,这鬼地方就是邪啊!”我看着左右没人,问他金丝眼镜为什么对宋姨那么上心,刚才差点儿把我给掐死。刀疤脸听我这样说他老大,吓了一跳,先看看左右没人,在我头上敲了个栗暴,小声骂道:“妈了个巴子,什么人你都敢说呀,小心你的小命!”

    接着,他咳嗽了一声,压低声音跟我说,他们老大是一个深不可测的人,军人出身,后来落草了。他开始在云南贵州一片,后来一路北上,最后到了东三省,占山为王。他为人聪明细致,又兼心狠手辣,是当地有名的白面阎王。说来也奇怪,他这人吧,每到一处,先占山为王,然后就找画师按照照片上那丫头画像,让兄弟们拿着画像四处打听,看有没有人见过那个人。

    刀疤脸咂吧着嘴巴,感慨着:“你说说,咱们兄弟揍个人还行,去打听人,这事情多邪门!”他琢磨着,那个丫头吧,准是他们老大的老相好,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给弄丢了。老大这么多年来不娶不嫖,就是一门心思找她。整个东三省,他们已经翻遍了,都没有。这次来这里,也是那个狗屁教授撺掇的。老大也说了,这里就是最后一站,要是再找不到,也就死了心,以后再也不折腾了,他们也回东北吃香的喝辣的,酿起白酒,粉条炖猪肉,使劲儿造啦!

    我也有些感慨,那金丝眼镜看起来油盐不进,没想到竟然还是个难得的情种。刀疤脸看看左右没人,跟我挤眉弄眼地小声说:“唉,俺们老大是被那个女人给折腾坏了啊!这么多年了,连个女人毛都没碰过!女人害人呀,兄弟!”他邪恶地一笑,“不过呢,也有兄弟怀疑,老大是不是那方面不行……这个……这个嘛……嘿嘿!”

    听着刀疤脸邪恶的笑声,我怎么也不能将他和刚才一脸泪痕的汉子联系在一起,勉强笑了一下,还是坐到一边去了。

《黄河古道2(活人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