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善良的女人,她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欺蒙她,她只是在担忧,我离开这道房门之后,会不会遭遇什么。
从这里到目的地,有一段漫长又枯燥的旅途,我和郑童聊天打发时间,很无意的,我问起目的地在什么地方。
“你可能不知道。”郑童翻开一张地图,指了指,道:“地图上没有标示,那个地方名不见经传,叫法台寺。”
法台寺!我一下子震住了,我们的目的地,就是当年长生观最鼎盛时的根据地?
第三十一章 逆流而上
话题一旦扯到法台寺上,就引起了我的许多遐想,事情好像又一次牵扯到了长生观,这是我之前绝对没有想到的。但我不知道该怎么跟郑童讲述自己对长生观的所知,我始终觉得,那会是一个禁忌类的话题。
郑童是那种一旦把你当朋友就会言无不尽的人,讲了很多,不过听着听着,我就觉得,他对法台寺的了解,似乎还不如我多,至少他不知道那里曾经盘踞着一个叫做长生观的组织。
可是当时老神棍跟我提起长生观时,并没有讲述更具体的情况,但郑童知道的仿佛又比我想象的多,他知道法台寺的人从很久之前就开始研究一些连现代人都无法触及的事,不过很可惜,随着法台寺的消失,不少东西也就此失传。
就这样一路聊着,我们来到了目的地,那是个非常荒凉的地方,昔年的法台寺早已经湮没在时间还有风沙中,只剩下了些许残垣断壁,但就连这些残垣断壁,我都不能亲眼目睹,在快要靠近法台寺遗址时,郑童就让我小心一些。
“遗址绝对不能靠近了。”郑童用望远镜朝远处看了看,神色谨慎。
“为什么?”
“那个地方,在之前发生过一些事,已经被官方接管了。”郑童指着那边对我道:“看上去,好像跟一块荒地似的,但只要我们敢靠近,就会惹上大麻烦。”
“那要怎么办?”
“会有办法的,跟我来吧。”
我们调转了一下方向,朝法台寺另一端走,他要带我做的事可能很隐蔽,所以郑童没有喊任何帮手,就我们两个拖着一些东西在徒步行进。走着走着,郑童就开始分辨,可能在寻找一个既定地点,在这种荒凉的戈壁上,没有什么很明显的参照物,如果不是记忆力很好或者印象很深刻,那么既定地点极有可能会迷失在脑海中。
不过很明显,郑童对某些地方的印象是十分深刻的,他带我走到了一片看不出任何痕迹的荒地上,然后略微目测了一下,就掏出两把折叠铲,招呼我一起挖。我们并不是在挖坑,而是把地表上一层沙砾和土挖掉。
随着挖掘的深入,我渐渐知道了他要我挖什么。我们挖出了一条大概有半米宽的痕迹,那条痕迹就好像一辆很沉重的汽车压过这里,留下了深深的轮胎印记。在这条印记中,有许多繁复的花纹,那些花纹有一种古朴和陈旧的感觉,我接触过许多许多文物以及古迹,但我肯定,这种花纹我没有见过。
“知道吧,这种印记在过去,可能是世界上最危险的东西之一。”郑童干的热火朝天,擦擦额头上的汗,对我道:“危险之极。”
“致命的危险?”我被他说的有点慌。
“可能不致命,但非常可怕。”他解释道:“目前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这些印记是何人的手笔,但我估计,十有八九是法台寺那些人过去遗留下来的。”
这种奇怪的印记的作用,就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把任何接近这里的人以想象不到的方式传送到时间的河流中,没有固定的目标,在下一刻,被传送者可能就出现在任何时间角落中。
“想象一下吧,你从自己熟悉的世界猛然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甚至连时间都脱节了,你谁都不认识,什么都不知道,更要命的是,你可能永远无法回到属于你自己的世界和时间中去了,你会在哪儿终老而亡。”郑童道:“那个过程,漫长而痛苦,如果一下子就那么死掉了,或许还会是一种解脱,但你还活着,并且要忍受。”
“确实很痛苦......”我有点不敢想象下去了。
要干的活还有很多,我们一边干,郑童一边继续对我解释,在这种印记刚刚被发现的时候,没有人了解它的内涵,郑童之所以了解这么多,是因为他过去接触过。在之后,他的生活平静了,可能闲的有点无聊,就和另一个朋友着手研究这些。以前,印记的作用完全不由人掌控,一个意外就可能会触发传送,不过现在,郑童已经掌握了很多。
我们两个挖了很久,才把整个印记完整的挖了出来,那是一个巨大的六角形的印记,花纹多的难以计算。接下来,我们坐在旁边抽烟休息,郑童交代了很多注意事项,他有相关的经验,甚至连我逆穿时间之后所要遇到的事,都做了很详细的安排,我一一记了下来。
不用他多解释,我已经随着他的讲述想象出来,我要经历的,可能是人生中从来没有过的,如同奇幻一般的一次旅程。
郑童交代完了之后,沉默了一下,然后弹弹烟灰,慢慢对我道:“北方,有的话,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但如果我们可以算是朋友的话,那么我还是要提醒你。”
“你说。”
“这个过程,可能会有失误,偏差,甚至危险,过去,我一直都认为,人想要得到什么,同时就有可能会失去什么,那就是所谓的代价。我不劝阻你,也不鼓励你,这些问题,你自己考虑清楚。假如,你觉得还没有考虑清楚,我们现在就回去。”
“我想的很清楚了。”我笑了笑,尽管笑的很不舒畅,在来这里的路上,我已经做好了任何心理准备。
一个人在活着的路上,谁能不付出代价?
“好吧,那就祝你一路顺风。”郑童站起身,用力拍我的肩膀,道:“希望在不久后,能接到你安全返回报平安的电话。”
我准备了一个很大的包,里面有各种可能需要用到的东西。郑童在这个时候才告诉我,掌控六角印记的具体方法,我有一点疑惑,因为我总感觉,这种方法,好像和分解运算鸟喙铭文有些类似。但那只是我的感觉而已,郑童不知道鸟喙铭文的存在,我们无法就此进行更深入的交流。
大雁坡事件,发生在八五年,在临出发前的一瞬间,我突然觉得无比的奇妙,我真的能够逆穿时间的河流,从现在,回到二十多年前吗?
多余的细节就不讲述了,我一个人留在印记的中心,在这个奇怪的印记发挥作用之后,我感觉到一种影响天地的扭曲,连自己的意识都不怎么清醒。
等我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身在一个很陌生的地方,意识重新回归身体的那一瞬间,我就能感觉到,之前的那个世界,离我或许已经非常非常遥远了。因为天空阴沉沉的,一片灰暗,灰暗的让我有些害怕。
我分辨方向,开始试图朝有人烟的地方走,然后从这里赶到大雁坡。我准备的比较充分,当时陈老留下的那副大雁坡地形平面图,我已经熟记在心。郑童给我准备了当年流通的钞票,还有衣服,穿上那身衣服,我就觉得自己的模样很可笑,土的掉渣。
大概走了有半天时间,我终于看到了一个小村子,村子坐落在荒地的旁边,非常小,可能就三四十户人家。我装作过路人,跑去借火做饭,村子里不见外人,再加上当时那个环境,所以村民很质朴,对我热情且客气,不收我的钱,免费给做了顿饭,烧了热水。
吃着饭,我的眼神一下子就顿住了,变得有点呆滞,大脑好像承受不住事实,瞬间迟缓下来。因为我无意中看到了桌子那边的日历,是那种很老式的日历,我们管它叫月份牌,一份日历三百六十五张,过一天就撕掉一页。
我看到日历上清楚的标示着现在的年份,一九八四年。
我的脑子大了一圈,郑童说这种逆穿存在误差,结果真是这样,现在的时间比我预定的时间整整早了一年。我一下子就手足无措了,如果没有什么意外,我不可能在这个时间段耗上一年时间。
完全没办法了,我苦笑了一下,只能回到法台寺那边,挖开六角形印记,然后利用它回到原来的世界,重新调整坐标,再一次出发,去一九八五年。
我无奈的找村民打听好了方向还有路线,然后跑到附近的县城,来回倒了几次车,那时候的交通远没有现在发达,火车慢的要死,坐到屁股发麻,之后又步行了两三天,才最终跑到法台寺遗址那里。
当时的法台寺,依然那么荒凉,法台寺附近有一个小村子,这些郑童跟我讲过,不过我心里负担很重,不想再耽误下去,直接绕过村子,朝六角印记所在的地方赶。时间会变,但那块土地是不会变化的,我的记忆力很好,清楚的记得自己和郑童当时挖掘的地方。我大致估计出六角印记所在的位置,然后动手开始挖。
一个人干这个活就非常的累,要挖开很大一片。挖着挖着,我意识到有什么不对,那是心头升起的一种预感。
预感非常的强烈,这让我猛然停下手里的铲子,回过头来。回过头的一刻,我看到了一个人,他无声无息的出现,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站到我身后不远的地方,就那么静静的站着,任何声响和动静都没有发出。
当我看到他的时候,瞳孔就猛然收缩了,惊讶的差一点叫出来。
第三十二章 老和尚
在我的意识中,对于这个猛然却又无声无息出现在背后的人,应该是从未见过面的,但我又不觉得陌生。当我回头看到他第一眼的时候,脑海里立即闪现出了一张照片的影子。那张照片是老神棍给我看的,主场景是一副巨大的图案的一角,在场景正中心,躺着一个不知死活的人。
让我感觉无比惊讶和震惊的是,我背后所站的这个人,和照片里的人极其相似。他应该是很老了,我却分辨不出他具体的年纪,六十岁,七十岁,甚至更老?他穿着一件便衣不是便衣,僧衣又不是僧衣的衣服,头发非常短,隐约可以看到头顶的戒疤。
他的神色宁静,没有一点点波澜,如同一片清风流云,他站在原地,身体的一部分就好像跟周围融为了一团,自然又祥和。他的身材不高,短短的头发和胡须都已经雪白,但脸庞上的皱纹远比我想象的要少,透出一种老年人罕有的健康的红润光泽。
最能体现一个人的,就是他的眼睛。无论什么样的人,都不可能把自己的目光都掩饰的滴水不漏。然而,我从这个貌似老和尚一般的人的眼睛里,却只能看到一片淡然的安详,除此之外,没有其它。
他的出现让我不得不停下手里的工作,心情也随之紧张忐忑起来。不管我承认不承认,都能感觉的出,这绝对不是个一般人。
“在挖什么?”
在我注视了老和尚片刻之后,他终于开口了,我分不清楚他的口音,很怪的口音,仿佛融合了好几个地方的方言。但是他的语气柔和,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那种语气里,有一个年长的老者独有的慈祥。尽管只是一丝丝慈祥,却让我紧张的心情平息了不少。不过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老和尚的话,想了想,只能对他道:“在挖我需要的东西。”
老和尚的眸光依然如水般平静,但是我看到他的眼睛里似乎有一点很淡很淡的光一闪而过,这点点光芒让我感觉心惊肉跳,整个人都有种被从外到内看透的感觉。他注视了我一会儿,雪白的眉毛微微跳动了一下。
“世间,可有长生?”他开口问出了第二句话,这是句莫名其妙的话。
我同样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犹豫了一下,摇摇头,道:“不知道。”
老和尚的眼神随即又是很轻微的变了变,我形容不出那种变化,好像有一点失望,又有一点释然。那种释然,就如同一个历经了沧桑,看破红尘铅华的人所独有的意境。
“有的事,一天做不完,不如缓缓的做,停一停也无妨的。”
说着,老和尚就在原地盘坐了下来,他盘坐的姿势相当娴熟,那可能是多少年经常盘膝而坐之后形成的一种习惯,我有些相信,这是个真正吃斋打坐的僧人了。说实话,我对他充满了好奇,从我在照片上看到他第一眼的时候,就认定这绝对不是一个平常的人。
我所经历的,果然是一场带着浓重奇幻色彩的旅行,如果不是这样,我想这辈子都不会有和他见面的机会。那一刻,我突然打消了挖出六角印记的念头,我想知道,他是谁?他为什么要躺在那片图案中?
想着,我就放下手中的铲子,试探着坐到老和尚对面,因为知道他并不普通,所以我的心里始终有种隐约的敬畏,说话很小心。但是老和尚的态度温和,没有任何架子,跟我随意交谈,这种随和的氛围让我的紧张渐渐的消失,话也跟着多了起来。
“挖它做什么?”老和尚的眼睛朝六角印记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开口问我,这已经很明显了,他显然知道这下面有一个巨大的六角印记,同样也清楚,我既然在挖它,就必然知道印记的作用。
“想回家。”我琢磨了一下,既然对方知道这些,我再隐瞒的话,就会引起他的怀疑,甚至是戒备,这对我很不利,所以有必要说实话。说了实话以后,我就考虑着该怎么应对老和尚的继续盘问。
但意外的是,我回答了,他就点点头,没有再刨根问底的追问我。我做好了准备,他却不问了,这让我感到讶异,也有些忍不住。
“这就是个缘字。”老和尚似乎知道我在讶异什么,道:“那么多人,他不知,她也不知,偏偏你知道了,这不是缘吗?既然有缘,那就是天注定的。”
“那么你呢?”我壮着胆子,小心翼翼的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事实上,我并不指望老和尚能跟我说实话,我只是想先和他熟络熟络,如果混的熟了,那么以后可能还有机会从他嘴里得到一点有用的话。
“我时常都在走,走到这里,走到哪里。”老和尚抬眼看看西边已经将要落山的红日,眼睛里突然有种落寞般的萧索,我突然觉得,这种萧索,似曾相识。
那是一种孤独的落寞与萧索,就仿佛不远处的山,寂静无声的在那里矗立了无数个岁月,没人理它,没人管它,风来了自己挡,雨来了自己扛,孤苦伶仃,一辈子,就自己一个人。
“就是毫无目的的走吗?”我接着问道:“一直在走?”
“在找一个人。”老和尚笑了笑:“只可惜,没有找到。”
“在找什么人?”
“我不知道。”老和尚的笑容随即就消失了,脸庞上出现了一种迷茫:“不知道他是谁,不知道他在何处,就是找他。”
“你在找他,怎么会不知道他是谁?”
老和尚沉默下来,他一沉默,周围的空气都仿佛随着他一起凝固。他虽然温和,但是却能给人一种无上的威严和震慑,我不敢再随便乱问了,愣愣的看着他,寻思着是不是自己哪句话说的不合适。
“若你想知道,就在这里等等吧。”老和尚慢慢站起身,道:“我有些事要做,若你等的住,等我回来时,再慢慢说。”
我不知道老和尚要做什么,但是他这么一说,我就决心要等下去。我问他要不要帮忙,他摇摇头,起身就走了。他的脚步很轻,走的不快,可是就好像不沾尘土一样,很快就消失在远处。我注意到,他是朝法台寺遗址那个方向而去的。我是个好奇心很重,胆子也比较大的人,如果换了旁人,说不定我就会忍不住悄悄跟过去窥视,不过说实话,我不敢跟着这个老和尚。所以,我就老老实实的坐在原地等。
这绝对是考验我耐性的一件事,从日落等到天黑,又等到深夜,一直等到快要天亮的时候,我顶不住困意,睡了那么两三个小时。
我是被一阵席卷而来的风惊醒的,睁开眼睛的第一时间,我就觉得身上多了件衣服,衣服上打了几个补丁,沾着尘土,再抬眼一看,老和尚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就盘坐在离我两三米远的地方,闭目不语。
拿着那件衣服的时候,我的心里猛然一酸,内心深处的一些情感,像是被触动了。作为一个孤儿,没有人能理解我从小到大所经历的那些酸楚。孤儿院里,学校里,社会里,我成长了一路,并不缺衣少食,可是我缺乏那种最质朴的关怀。我不记得有谁会在一个刮着风的夜晚,在我熟睡时轻轻给我搭上一件衣服。
这种感觉让我对老和尚的敬畏一下子蜕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渴望似的亲近,还有感激。
我拿着衣服走到老和尚身边还给他,又拿了自己带的小炉子,烧了一点水。喝水的时候,老和尚抬头指了指法台寺的方向,道:“你知道那边那个地方吗?”
“知道。”我点了点头,但我既然这么说,就需要有个合适的理由,所以我告诉老和尚,我是从事文物工作的,因为工作关系,会接触到很多这样的地方或者物品,同样也了解不少资料。
两个人都了解同样的情况,交谈起来就方便也直接了很多,我依然没有打算隐瞒老和尚。我告诉他,为了寻求一个几乎无法得知的答案,在别人的帮助下,我从过去回到了此时。这种话要是讲给别的人听,那么对方至少要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我,然后琢磨着我肯定是刚从哪个精神病院逃跑出来的病人,但老和尚没有一丝疑惑或者怀疑,他听了就听了,就如同在听一席很普通很平常的话。
“我猜想,你既知道法台寺,那就必知长生观,对么?”老和尚接着问了一句。
“是,我知道长生观。”
“既然这样......”老和尚想了想,道:“我离家将有半年了,要回去看看,你若不嫌,我们一路。”
“好。”我正巴不得跟老和尚多接触,他这么一说,让我很开心,心里一激动,嘴皮子就有点碎:“和尚也有家?”
“谁都有家的,和尚,也是人。”老和尚笑了笑,他并不和想象中那样孤傲冷僻,很平易近人。
“说的有道理。”我也跟着笑起来。
“昨天你问我,在寻找什么人。”老和尚起身收拾了自己寥寥不多的东西,道:“走吧,一路走,一路说,先讲个故事给你听。”
第三十三章 同行 为时光1新婚加更
一听老和尚要讲故事,我顿时来了精神,我知道这种人是不会无缘无故的要跟谁讲故事,既然要讲,那肯定有他想要表达的意思,或者说目的。我暂时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不过能知道的多一点,是好事。
但同时,我心底有一点疑虑,我跟老和尚认识了多久?从昨天算到现在,顶多十几个小时,他为什么会对我那么信任?当我无意中看看身旁的老和尚时,猛然觉得,我和他,好像并不陌生。
“我很早之前剃发出家,这些年身不在庙堂,也没有还俗,已经有些不伦不类了。”老和尚一边走,一边对我道:“俗家时的姓名,早就忘的一干二净,我记得出家时,当时的师傅赐我的法名,叫做无念。”
《涅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