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节

那棵老松上的人,显然能听到中年僧人的这番话,但是松树的枝叶巍然不动,他藏在里面默不作声。
“既然这样,那就怪不得我们了。”
轰隆隆
整个灵云庙突然颤动了一下,四周的院墙处。发出轰隆的响声,山摇地动一般。借着天空的月光,我看见四面院墙外,好像凭空多了几座高低起伏的山,把灵云庙夹在正中。
“他娘的真让良辰说中了”络腮胡子一阵惊慌:“大和尚果然在外面做了手脚,这是大搬山术哎哟喂”
震动牵引着老松树一阵摇晃,络腮胡子一番话还没有说完,藏身的树枝突然咔擦一声断裂,络腮胡子站不稳,两手抓着一把松针,直接从树上掉了下来。我抬头看看四周,灵云庙被山堵住了。
我一阵头大,我第一次来到灵云庙,跟那些大和尚无冤无仇,他们在庙里做手脚,显然是为了围堵另一棵老松上的人。只不过我跟络腮胡子倒霉,误打误撞的也钻进这个包围圈。大搬山术,那是五鬼搬运被运用到极致的术法,说是障眼,也不完全是,一施展起来好像能够搬山填海,灵云庙四周被山围的严严实实,想要逃出去,恐怕很难。
另一棵老松里的人显然知道被发现了,躲也躲不开,逃也逃不掉,络腮胡子从树上掉下来,那人也跟着从藏身的老松间一跃而下。
那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身材不高,但是一身精悍之气,他脸上横竖有五六条刀疤。让原本棱角分明的脸庞看上去显得略微狰狞。
“我该叫你慧空,还是叫你章豹”那个中年僧人冷冷一笑:“你身上背着那么多条人命,牵连了咱们的宝刹,现在已经入瓮,还想反抗吗”
我一听中年僧人的话,心里随即一震。他说的章豹,我知道。山里消息闭塞,有些地方的老百姓可能不知道外面改朝换代,不知道是谁在当家作主,但他们绝对不会不知道章豹。
前几年,盘营镇发生过一起灭门惨案,一户乡绅家里上下二十三口人,一夜间被杀的干干净净,背着二十三条人命的杀人狂徒,就是章豹。说实话,太行山从抗战起就是游击队活动频繁的区域,抗战结束,山里的山匪做事都不敢张扬,非要动刀杀人,也是偷偷摸摸的,敢于明目张胆一口气连杀二十多个人的,唯独章豹。
从前几年开始,国民党县政府的人就开始抓捕章豹,但没有结果,刚一解放,章豹就被人民政府列为头号通缉犯。然而自从盘营镇的灭门惨案之后,章豹这个人就彻底消失了,有人说他其实已经被击毙,有人说他在潜逃途中不深落崖而死,众说纷纭,却从来没人说亲眼见过章豹的尸体。
“慧空,随我们回去吧。”那个六十来岁的老和尚没有粗暴狂飙之气,略带着几分惋惜,合十道:“你出自我门,犯了大罪,随我们回去,该有什么后果,也是你应得的”
“你先走。”章豹不理会那些和尚的话,对着刚刚掉下老松的络腮胡子道:“不用管我,咱们两个逃得一个算一个”
“什么”络腮胡子当时就懵了,脸色发绿,茫然的摊着手,道:“良辰良辰和你认识么这么大一个屎盆子,不由分说就朝我头上扣,良辰和你有什么仇,什么冤几位大师,我跟这个人素昧平生,没有一丝关系,你们抓他,良辰绝不插手”
我在树上看的很清楚,这个章豹肯定不认识络腮胡子,只不过这么一说,那些和尚立即就把他们两个当成一伙儿,分头围捕,章豹的压力自然会小一些。
“白天我瞧你贼眉鼠眼,就不是什么好货色”中年僧人看着络腮胡子,卷起衣袖,喝道:“果然跟杀人狂徒是一伙儿的别跑”
几个僧人分作两股,飞快的朝章豹和络腮胡子扑来。我估摸着,除了那个年纪大些的和尚,剩下几个全是武僧,功夫相当扎实,奔跑如雷。章豹气势沉稳,但络腮胡子就不行了,和尚还没扑过来,他就大喊大叫,亏得这货腿脚麻利,绕着老松不断的跑,跟大和尚兜圈子。如此一来,和尚们就分出轻重了,只留下两个对付络腮胡子,剩下四个全部缠住了章豹。
章豹的功夫很强,面对四个人的夹击,游刃有余。这几年,他可能一直隐藏在深山里面,在那种艰苦的条件下生存,会把人磨砺的更加生猛,同时,章豹不断的躲避追捕,打斗的经验也极其丰富,四个孔武有力的僧人团团围住章豹,他一时间脱不开身,但也没有落在下风。

章豹灵活如兔,凶如虎狼,一闪身躲过一击,顺势一拳把面前一个僧人打的口喷鲜血。
“慧空,他们曾经都是你的同门,你真的步入魔障了吗”那个老和尚慢慢道:“你忍心伤了他们”
“你们抓我回去,只有一条死路,你们又何尝心软过”章豹沉声回了一句。
“你若不是杀了那么多人,我们又何必千里迢迢到太行来抓你”
章豹咬了咬牙,忍着不再说话,全力应付面前的几个强敌。那老和尚看见章豹没有一点束手就擒的意思,无奈的叹了口气,慢慢褪掉身上的袈裟。

那一瞬间,老和尚整个人的气息陡然一变,像是一把出鞘的利剑,我暗地里吃了一惊,原来这个老和尚,才是最扎手的强敌。
老和尚一动手,章豹顿时招架不住了,边打边退,从老松下面慢慢的退到我藏身的松树前。别的和尚还好说,尽管强,但章豹还能对付,可这个老和尚却是强手中的强手,章豹顾前就顾不了后,眼见着要被打倒。
我藏在树上,脑子里顿时一空,当时什么都没有想,就觉得这么多人打他一个,很不公平。
更重要的,是我相信我自己的直觉,我总觉得章豹身上所流露出的一切,都不像一个滥杀无辜的杀人恶魔。现在我们三个都被围在灵云庙,真被抓了,把身上的东西一搜,又要平添很多麻烦,想到这儿,我一咬牙,直接从树上跳下来,一把抱住那个老和尚的脖子。
就这么一呼一吸之间的短暂空隙,却给了章豹反击的机会,他连着两下把身后的敌人逼开,与此同时,我也被老和尚伸手从背后给抓了下来。
“跑啊还等什么”络腮胡子被人撵的鸡飞狗跳,看见我也从树上跳下来,赶紧就猫着腰,不顾一切的朝灵云庙的西南角跑去。这个时候,我一点办法也没有,络腮胡子一跑,我也跟着跑,章豹甩脱了身后的敌人,拔脚跟来。三个人前前后后的冲向灵云庙一角,后面的僧人不肯罢休,拼死追赶。
其实就这么三拳两脚,我就看出一些细节。那个厉害的老和尚心是软的,嘴里说着要抓章豹,但下手没那么重,剩下的和尚都比较年轻,追的风风火火,中年僧人跑在最前面,我眼看着又要被他们追上,心里一急,不管三七二十一,抱着章豹的胳膊,低喝道:“拽着我走”
与此同时,我用洪炉法出窍,魂魄化成一道烟气,迎着中间僧人扑过去。一靠近中年僧人,魂魄就感觉一阵颤抖,隐隐要飞散了一样。这个中年僧人血气很旺,阳气非常足,魂魄是阴的,阳气太旺,魂魄会被压制。这也就是平时阳气很强的人不会遇见脏东西的原因。
但是三个人的安危悬于一线,我足了劲儿,不顾一切的从中年僧人额头阴眼的位置硬挤进去。
中年僧人练的是纯正的外功,也没有花九的本事大,对这些出窍之类的术法不懂,正在一路猛跑,被这么一扰,冷不防大喊了一声,抱着脑袋在地上打滚,后面的人不知所措,犹豫了一下,放弃追击,把中年僧人给抱了起来。借着这个机会,我从他额头钻出来,飞快的追上前面拖着我的章豹,魂魄归体。
魂魄归体之后,我回头看了看,那个厉害的老和尚跟在人后面,如果真是他奋力冲击,我绝对不会这么轻易就得手。
“快从这里跑”络腮胡子翻过围墙,外面一眼望过去,是一片黑乎乎的山,但络腮胡子东一钻西一钻,没头苍蝇一样的乱跑,竟然从里面钻出一条路,带着我和章豹就从大搬山术的围攻里逃出生天。
第一百零四章杀人狂徒
从重围中一逃出来,三个人就像没命一样的狂奔,跑下灵云山也不停脚,又足足跑了七八里地,才在一个隐蔽的小山窝里驻足。一停下来。络腮胡子没命的喘,咳嗽带流涕。
在灵云庙里面没时间细想,现在一脱困,我就感觉身边的章豹,有一股凌厉的杀气。不管是谁,连着杀二十多个人,双手染满了鲜血,身上想不带杀气都不行。对于这个传说里的杀人狂魔。我和络腮胡子心底都有一点畏惧。
“今天,多谢你了。”章豹看看我,在旁边坐了。
我心里有点怕他,但还是跟他谈了谈。谈的时间一久,我就发现他身上虽然杀气很重,可是说话做事都不像那种莽撞人,看上去生性也很爽快耿直,和花九的脾气差不多。我喜欢跟这样的人打交道。不用耍什么心眼,聊了一会儿,问起他今天被诱捕的事。
“那些和尚,都是华严寺的。”章豹道:“我是华严寺的记名弟子,在山里杀了人,他们要抓我回去。”
“你你真的杀过那么多人”
章豹没有作答,转身对一旁躺着恢复体力的络腮胡子道:“你去远处捡些柴,我们烧一堆火。”
络腮胡子显然也能感觉到章豹身上隐隐的杀气,面对一个曾经一口气杀了二十三个人的杀人狂,络腮胡子再也不说什么爱对自认有能力的人动手之类的话了,屁颠屁颠的跑去捡柴火。跪求百独一下
等到络腮胡子走远了,章豹朝盘营镇的方向望去,道:“杀过,二十三个。”
我知道他可能有点看不顺络腮胡子,不愿当着对方的面说那么多。听了他的话,心里就打了个哆嗦。我虽然见过很多尸体,但见过尸体,跟亲手杀人是两码事,章豹的话,说的我脊背一凉。
“我从小,就长在盘营镇的,那镇子不远,就在前面。”章豹从身上摸出一个酒壶,慢慢喝了一口,递给我道:“喝一口吧,夜里风凉了,喝点暖和暖和身子。”
“你为什么杀那么多人”我接过酒壶,里面是顶烈的烧刀子,一口下去就上头了。
“我爹死的早,是我娘辛苦把我和妹妹拉扯大的。”章豹低着头,看不到他的表情。
章豹的爹。是一个采药的,有一次采了药,卖给药铺,到了第二天,药铺的人找上门来,说昨天送去的药材太次。药力不够,不值那么多钱。山里人挣钱不容易,章豹的爹明知道药铺是在找碴讹人,却不能不忍,当天又带着工具重新上山采药,结果一去就没回来,从山崖失手掉下来摔死了。
这个事,给章豹留下了很深的阴影,他就暗暗发誓,以后要学本事,要让所有人都不敢欺负章家。
十四岁的时候,章豹离开家,到千里之外的华严寺,当了个俗家弟子。这一走就是十几年,因为路途太远,只能偶尔回家一次。
四年前,盘营镇光复,赶走了日本人,换来了国民党。章豹一走,家里没有男人,生活艰难,他妹子手巧,平时做些针线浆洗之类的活,勉强糊口。有一次,盘营镇的刘士绅家里喊章豹的妹子去做女红,刘士绅家里有钱,做工的报酬也不薄,章豹妹子欢欢喜喜就去了。
但是这一去,就酿了大祸。刘士绅家里的二儿子,看章豹妹子出落的俊俏,在家里把他妹子欺负了。章豹妹子跑回家,哭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就吊死在屋子里。章豹的老娘气不过,去告状,可是无凭无据,被赶出来,老太婆又去刘士绅家里讨公道,士绅家里不理睬她,她没办法,坐在外面嚎啕大哭,引了一群人看热闹。刘士绅家里觉得太丢面子,把章豹的老娘硬拖走,在镇子西边一棍子打断了老太的腿。
老太婆是爬回家的,抱着女儿的尸体,一直掉眼泪,哭了整整四五天,眼睛哭瞎了,邻居都劝,劝她把闺女先埋了,章豹他老娘不肯,死抱着女儿不松手。到了第八天,邻居发现章豹他娘也死了。
邻居都是穷人,凑钱给买了两具棺材,把母女俩葬了。这个事情人神共愤,有个邻居性子耿直,咽不下这口气,偷偷的跑到千里之外的华严寺,把事情告诉章豹。章豹还没有听完,眼前一黑,一口血就喷了出来。
“我出来学艺,就是为了艺满有成,以后能护着自己老娘,护着自己的妹子,不让人任意欺凌。”章豹一直低着头,他没有哭,但那嗓音却沉闷的想让人落泪:“家里人都死了,我十几年的苦功,有什么用”
章豹闷不做声的下山了,一路赶回盘营镇。他没有大呼小叫,回家给母亲上了坟,给帮过自己家的邻居道了谢。
当天夜里,章豹持刀闯进刘士绅家,不分男女老少,屠了个干干净净。这事轰动一时,县里派人缉拿凶手,消息传到华严寺,庙里也闹翻天了,当即就派人到这边来押解章豹回去。章豹学了那么多年功夫,对这边的地形也熟,几次围捕都落了空,把华严寺的人也打伤了两个。
我听完,心里像是堵了一口气,那一刻,我也分辨不清楚,章豹所做的,到底是对还是错。他老娘死了,妹子死了,这个仇是该报,但一口气滥杀二十三个人,里面自然有无辜的冤魂。
但是,他老娘,他妹子,何尝又不是无辜的
“或许,你心里瞧不起我。”章豹抬起头,拿了酒壶,咕咚喝了一口,道:“瞧我只逞匹夫之勇。”
“不。”我摇摇头,看着章豹:“要是我也在场,我跟你一起闯到那狗屁士绅家里,把害你妹子的凶手替你杀了但是,你要杀其它人,我会拦你。”
我们正说着,络腮胡子抱着一大堆柴火跑回来,在那边点火。看见他回来,章豹就放低了声音。
“我杀了人,从不避讳,一人做事一人当,到了什么时候,我都不会抵赖。”章豹对我道:“我从寺里回家给老娘妹子报仇的时候,就没有想过要逃,要躲。我死了没什么,只是苦了我老娘,我妹子,她们一辈子没享过福,就那么走了”
章豹当初刚杀了人,逃到盘营镇附近,县里保安团派了百十号人进山抓他。章豹逃过那次追捕,但是左臂上中了一枪。深山里没有合用的药,肉里的子弹没取出来,就慢慢的感染发炎,章豹没办法,用过了火的刀子把伤口附近的脓血烂肉都刮掉,然后硬生生把弹头给挖出来。
没有麻药,这一通弄下来,章豹痛的险些昏死。
恰好,这时候有一个人路过,看了章豹的举动,很喜欢他的血性。这个人给章豹上了药,留下来照顾了他几天。章豹当时心里很无助,很凄苦,忍不住把所有事情跟这人讲了。
章豹放不下的,不是自己的命,只是外出十几年,回家的时候,却连老娘和妹子最后一眼也没有见到。
那个人很感慨,跟章豹说,人死了,不一定就不能复生。
“嗯”我听着就有些奇怪,不死扳指,阴间,人死续阳寿,这本来应该是很隐秘的事情,怎么一下子传的到处都是,我问章豹道:“那人是谁”
章豹想了想,回头看看正在烧火的络腮胡子,小声跟我道:“老驴爷,你知道这个人吗”
“你遇见老驴爷了”
老驴爷,那正经是我们山里被传的神乎其神的一个人,传说,老驴爷已经一百多岁了,从前清开始,就有人在山里见到过他。老驴爷生性脾气火爆,但心底很善,最擅长驱妖抓鬼,整治山精野怪,寻常的邪祟听见老驴爷的名字就会浑身发抖。在我们这边的传说里,阴间有一个冥幽殿,冥幽殿的冥幽大王,就是一头黑驴。老驴爷姓什么叫什么,没人知道,因为能驱赶妖邪,所以人都说他是冥幽大王转世的,所以称呼他老驴爷。很多家户遇见有人杀驴,或者驴拉车不幸身亡的,都会把驴蹄子讨回来,晒干了供在家里,可以辟邪。
老驴爷告诉章豹,阴间,就在太行山,这世上有个东西,叫做不死扳指,找到不死扳指,能让死人续一世阳寿。章豹知道老驴爷的名头,相信老驴爷不会信口胡说,他心里一下子燃起希望,希望能找到不死扳指,找到阴间的门,让自己的老娘和妹子能再活一世。
章豹对自己的生死已经看的很淡,这件事完全成了他的精神支柱,这几年,他一直在山里暗暗的流转,寻找。人一旦痴迷上了一件事,就有些无法自拔。华严寺的和尚就是抓着章豹这个软肋,才进行诱捕的。章豹明知道是个陷阱,可是一提起死人能够复生延寿,就把持不住了,非要亲自跑来看个究竟。
“老驴爷跟你说了这些,那他有没有告诉你”我赶紧问章豹道:“他有没有告诉你阴间的门究竟在哪儿”
第一百零五章一场意外
“没有。”章豹摇摇头,老驴爷只和他说了不死扳指的事情,那纯属是看在他孝心上的一种指点。估计老驴爷也不清楚阴间的门具体在什么地方,否则不会跟章豹说半截子话。
从遇见老驴爷之后,章豹一心就扑在了这件事上。但是不死扳指那种东西,是来自阴间的至宝,陆家的扳指是怎么来的,我还不清楚,不过章豹想要找到一枚扳指,那是比登天还要难的事。
“有时候,我就想着,这无边无际的山。何时才能找到一只扳指,想想都觉得累,我杀了那么多人,当官的要抓我,老百姓视我如恶鬼,里外都不是人,有时候真的倦了,就想从崖边跳下去。”章豹的情绪有些低沉。慢慢道:“可是每当这时候,我闭上眼睛,好像就能看见我那哭瞎了眼的娘,我又觉得,自己不能死”
我想安慰章豹,告诉他人死之后,就算没有不死扳指,也有机会转世投胎,但转世投胎也需要机缘,不是说死了以后铁铁的就能转世。很多游魂徘徊了几十年甚至更久,都没能得到一个投胎的机会。这样的瞎话,我不想拿来骗章豹。
“我还要找,找那枚扳指。”章豹喝掉酒壶里最后一口酒,道:“能不能找到,就看自己的命吧。”
我没敢完全说实话,说起来真的很凑巧。章豹一直在找不死扳指,他或许不知道,自己面前的两个人,每人身上都有一枚。说实话,我很想帮章豹,他完全没有传说中那么冷酷无情。他是滥杀无辜,但我无论怎么琢磨,始终对他生不出一丝反感和恨意,反而只觉得他可怜。不过话又说回来,毕竟相识的时间太短,我这枚扳指如果真的露面,不知道会引来多少潜在的麻烦,更重要的是,只有扳指,却不知道阴间的大门在什么地方,那也没用。亲手动輸入字母網址:П。即可新章
所以。我权且压下心里的念头,反正我在寻找机缘,章豹其实也在寻找机缘,我有意邀他一路同行,如果沿途真的走运,知道阴间大门的所在。那么我把扳指借他用一用,给瞎眼老娘还有苦命的妹子续一世阳寿也无妨。
与此同时,我又偷偷看看正在烧火的络腮胡子,这个人猥琐的紧,又胆小又自私,但他身上的那枚扳指,却是个极大的诱惑。为了一探究竟,也只能忍忍了。
“你们两个在嘀咕什么,过来烤烤火。”络腮胡子对我们道:“有什么话,让我也听听。”
章豹对络腮胡子印象不好,他心直口快,就想让络腮胡子走,络腮胡子倒很沉得住气,不恼不翻脸,装着什么也听不出来,该干什么还干什么。我暗中拦住章豹,这个时候还不能让络腮胡子走,至少得等我把情况摸一摸再说。章豹又去探络腮胡子的家底,但那货活脱脱一根老油条,嘴上抹了油一样的,满嘴真真假假的让人分辨不清楚是实话还是假话。
我们三个人暂时就走到一路了,在这里休息了半个多时辰,章豹说最好不要久留。华严寺这次派出来的几个人里,别的都好说,可以硬扛硬招架,但那个老和尚相当难缠。老和尚法号叫做空尘,年轻的时候在外面混江湖,中年才半路出家,懂得方外术法,而且功夫很强。
其实,章豹当年刚去华严寺的时候,心性很淳朴,人也厚道,空尘一直很喜欢他,后来出了灭门的事,让人意想不到。今天在灵云庙,空尘老和尚肯定暗中留手了,否则凭我和络腮胡子那把式,绝对逃不出去的。章豹怕对方再四处搜索我们,所以休息完,马上动身,朝着东边走了大半夜。
三个人赶路,就没那么寂寞,我们走的很小心,一边赶,一边还要时刻提放空尘带着人追上来。走了两天,开始下雨,这应该是今年夏末最后一场雨了。雨一直下了两天,我们在洞里躲了两天。不过这场雨来的倒是很妙,把沿途我们留下的一切痕迹都冲刷的干干净净,空尘老和尚本事再大,估计也找不出蛛丝马迹了。
我对这里的地势不熟,不过章豹在盘营镇长大,那些山山水水都还没忘。他说再朝前走,就是架子山了。
“架子山有点邪门,走山人一般会绕着走的,我们也不要贴的太近。”
架子山也叫吊脖岭,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早些年,有外地的走山人途经这里,不明情况,就在架子山附近休息落脚。据说架子山上有吊死鬼,天一黑就四处作祟。吊死鬼不能投胎,必须要引一个活人上吊,把它替下来,才有投胎的资格。所以山上的吊死鬼总是幻化出一些幻象,诱惑路过的人上吊。人一吊死,吊死鬼算是解脱了,拍拍屁股走人,但被它们诱惑上吊的人,又得给自己找替身,因此来来回回,架子山那边始终不消停,站在山脚下,时常都能隐约望见半山上的老树里,悬着吊死的人。久而久之,本地人避之不及,没人敢往架子山多走半步的。
我们也不是怕这些传闻,只不过是想少惹麻烦而已,所以避开架子山,从一个叫鼓梁的地方绕行。鼓梁其实就是一条很狭长的小山脉,在山地里高耸而起,崎岖蜿蜒,从远处看,和一道房梁差不多,因此得名。鼓梁这边有水,植被很茂盛,连着下了两天雨,气候潮湿,时不时就能看见一丛一丛的菌菇。没毒的菌菇都是美味,我们采了一大堆,这时候天还没黑,络腮胡子道:“这些菇子味道是很好的,就是太素,清汤寡水,我去弄俩兔子,烧火烤了,打打牙祭。”
络腮胡子懒得要死,除非弄吃的,精神头儿就足,自己跑到山沟那边,头上顶个草圈,蹲在草地里等兔子。这边的草肥,而且到了初秋,野兔要吃肥了过冬,所以三五成群的在草里钻。但野兔跑的快,只有猎犬才追的上,络腮胡子那两条短腿,兔子尾巴也抓不住,忙活了一会儿,他就恼了,拿着石头扔,扔十块落空九块,最后瞎猫逮个死老,真打趴了一只兔子,络腮胡子那个高兴,屁颠屁颠跑过去捡。
《最后一个赶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