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节
“我只是想拿扳指看看。”水灵走进房,反手关上房门,坐到我面前,看了我一会儿,然后一笑,道:“小老乡。我不是聪明人,可也不是傻子,你到底是不是普通的山里人,你知道,我也知道,有的话,说透了就不好了。我的老师,当初是告诉过我一些事情,我只是想查个究竟,你的东西,我不会染指。这些事,我也不会说出去。”
“扳指就在这儿,你想看。就看吧。”我看到水灵已经知道了扳指的事,再藏着也没有意义,就把扳指扣在手指上,递到她面前。
水灵看的很仔细,一言不发。似乎在想什么,过了很久,她点点头,道:“我看好了,你收起来吧。”
我不动声色的收起扳指,但心里已经开始琢磨,要怎么甩脱这个水灵。这种人一直跟在身边,不会有半点好处。
“小老乡,这只扳指上面的图案,你知道是什么吗”
“是什么”我拿到扳指的时候,扳指已经被磨损了,上面雕刻的东西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我的老师说,这枚扳指上。雕刻的,是一只猫头。”
“猫头”我心里就琢磨着,当时五叔把黄有良开膛破肚,拿走扳指,结果回来之后,五叔就诈死了,诈死的那一晚,黄有良跑到石嘴沟,米婆在保护我的时候,我们两个都听到屋子外面的旷野里,仿佛隐约传来过一阵一阵像野猫似的叫声。
这枚扳指,如果雕刻的是一只猫头的话,那么扳指和猫又有什么关系
“这枚扳指是你的,它的作用。你可能知道。”水灵道:“小老乡,你的事情,你的来历,我不问,我只想知道自己需要知道的东西。我们可以相互交换信息,这样对大家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我可以告诉你,这枚扳指真正的作用,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它的作用,是什么”
“它是一种象征。”水灵很肯定的道:“象征着权柄,这个象征如果和其它作用相比,那么其它的作用,就微不足道了。”
我还想再问,但水灵就说,她的老师只告诉她这么多。我就感觉,水灵放着省城那样的大城不呆,专门申请参加工作队,跑到深山里来,可能目的没有其他人那么单纯。她不说,我就不再问了,因为问了肯定也是白问。
水灵笑了笑,推开房门走了出去。等她走了,我才扭头看着章豹,道:“对她,不要那么交心,她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简单。”
“我懂。”章豹点点头,又道:“可是我觉得,水灵姑娘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宏反记扛。
“哎”我无声的叹了口气,不知道怎么说服章豹,他是个死心眼,心里认定的事情,别人很难劝得动。
第二天,我们从村里出发了,村长送了很远,我顺道问了问前往观星岭的路。村长说现在的山路不好走,估摸去观星岭,还得至少七八天时间,不过观星岭附近住的有人,我们过去的话,不愁吃穿。
再上路,几个人就像是淹没在大山里了一样,这是山脉里地势最崎岖的一段,到处都是山,行走很难。七八天时间转瞬就过去了,崎岖的山间偶尔会看到出来打猎的山民,我找到一个,问了问,对方说,观星岭已经不远了。
“老哥,观星岭的九婆,还在么”
“你说的是老奶奶”这个山民爽朗一笑,道:“我们老奶奶,是半个神仙,怎么会不在”
他这么一说,我才知道,观星岭附近几个村子的人,都是同族同姓,那个叫九婆的人,年岁估摸已经很大了,少说也得**十靠上,是族里最老的人,威望很高,族里从上到下,都喊她老奶奶。
这边的山很多,观星岭只有一座,只有九婆一个人住。我们又朝前走了大半天时间,遥遥的望到了观星岭。
在观星岭下头,我打算带老狐狸上山,因为对水灵不怎么放心,另外,包先生说九婆的脾气有些古怪,我怕去的人多了会惹她烦。
观星岭并不算高,九婆估计在这儿住了很久了,有一条山路直通山顶。我和老狐狸走的很顺利,一直快到山顶的时候,我们两个就好像看到了一幕奇观。
这个月份,万物还未复苏,山里的草木都没有发芽,但观星岭的山顶上飘荡着一股药香,山顶有一大一小两块药田,红红绿绿的一丛,生机盎然。按道理说,像这些药材,人工培植的,药效长势总不如野生的好,可是这两块药田里的党参,茯苓,何首乌,都和长了几十上百年一样,药香扑鼻。老狐狸这种山精对老药材有种习惯性的渴求,一闻到药香,顿时两眼放光。
两块田的对面,是几间小草屋,外头围着一面篱笆。我们到这儿的时候,正巧是中午,我不知道九婆是不是在午睡,小屋里静悄悄的。
“你在这儿等着。”我招呼老狐狸一声,然后穿过药田走到小院边儿,篱笆门是敞开的,我在外头喊了一声。
“你的胆子好大,到底是得了什么造化”
我的声音刚落,小屋里就传来一声淡淡的回应,听着声音,我感觉发声的人应该是个中年女人。
“谁给你撑腰了光天化日就敢露头,不怕魂飞魄散吗”小屋里淡淡的声音又道:“孤魂野鬼,我不想打散你,赶紧走吧。”
“是九婆吗”我一听这话,有些纳闷,赶忙就回道:“我是包先生的朋友,专门来访你的。”
小屋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看上去只有四五十岁的女人,站在门边望着我。
“这倒真是奇了。”这个女人也显得纳闷,仔细的打量了我一番:“是个活人”
“是活人。”我想着,可能是我身上阴气太重,还没进院,这个女人就感受到了那股浓重的阴气,把我当成一道没有躯壳的阴魂了。
“好大的来头,我说呢,原来,是个重阴身。”这个女人仔细的打量了我一番,突然就像恍然大悟了一样,道:“难怪就和一道魂儿似的。”
“大婶,麻烦问问,九婆在不在”我赶忙就跟对方道:“我是包先生的朋友,这个东西,是包先生交给我的,劳你拿给九婆看看。”
我把包先生交给我的那只玉坠拿出来,那女人接过玉坠,眼神闪了一下,默然道:“那个孩子,想必已经不在了吧”
“是。”我想起惨死在背阴山的包先生,也有些黯然:“麻烦把这东西交给九婆吧。”
“我就是。”那女人把玉坠重新还给我,我心里就很讶异,九婆到底有多大,包先生也说不清楚,但眼前这女人,看上去只有四五十,跟我想象的差距太大。
“怎么我不像”
“不是。”我再一次打量面前这个女人,当我凝视她那双眼睛的时候,才猛然发现,那双眼睛里所蕴含的,仿佛是一个人积累了一个世纪的一切。
“进来吧。”九婆转身朝屋子里走,头也不回的对我道:“叫那只狐皮子也出来吧,不要再躲了。”
我尴尬一笑,这个九婆果然机敏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什么都瞒不过她。
老狐狸颠颠就从药田那边跑过来,一路都是药香,它几乎要沉醉在里面。九婆依然不回头,一边走,一边道:“这里的药,药力太重,狐皮子,你不要偷吃。”
“我是那样的人么”老狐狸使劲抽鼻子,两眼乱冒绿光。
我跟着九婆走到了一间小草屋里,但是这边刚刚跨进屋,就听见外面老狐狸一声狼嚎。我赶忙跑出去一看,它嘴里叼着半截何首乌,另一半已经下肚了,九婆说的不错,这块田里的药效用太猛,老狐狸啃了一半何首乌,眼睛已经充血般的通红,鼻子直喷鼻血。
“狐皮子,那边有条河,你过去凉快凉快吧。”九婆看见老狐狸那样子,嘴角露出一丝淡笑。
药力那么重的半株药下肚,老狐狸浑身和火烧的一样,一听九婆的话,撒腿就朝山下的河边跑。
我和九婆面对面坐了,她给我倒了杯茶,道:“那孩子,是怎么死的”
“雷,劈死的。”我明白九婆问的是包先生,但是又不方便说是黄有良招出的阴雷劈的,只能含糊着回答。
“那个孩子的心地,是好的,但是他出身太贫寒,一旦有了本事,心就会大的收不住。心太大了,总会惹祸。”九婆叹了口气,道:“他当年苦苦的恳求,要拜我为师,我不肯答应,是为他好,他没有那么大本事,看不出太多事,平平淡淡,还能得个善终。”
九婆和我说了几句,就问我来观星岭有什么事情。我想着,这不是一般人,跟她没有必要说客套话,所以她一问,我就试探着道:“九婆,能不能帮我看看,我的前生。”
第一百六十五章前生
“每个人都想知道自己的前生,可是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九婆没有直接拒绝我,道:“那毕竟只是前生而已。”
“我知道,前生的事都是过眼云烟。九婆,我有些事情,要看前生去印证。”我只是想知道我的前生,是否和今生的怪事有什么关联。在我的印象里,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的把本应该留在脑海里的记忆忘却。
九婆很少跟外人打交道,但我是包先生介绍来的,而且可能我本身也让九婆有些兴趣,所以我把请求说出来。九婆考虑了一下,然后告诉我,前一世结束,转世到今生时,我已经把前生的事情淡忘了,所以九婆无法看到完整的前生。
“不用全部,我只要知道,我的前生是什么人。是做什么的。”
我的心情有些紧张,因为我生活的大山里,人们相信投胎转世,相信因果报应,相信轮回。某某地如果出了一个天赋异禀的孩子,人们就会说,这个孩子前世一定是什么大人物,投胎转世到了大山中。
我身上的怪事让我隐约的预感着,难道,我的前世,也会是一个了不得的大人物吗
九婆做了一些准备,带我来到对面一个很小的小茅屋里。屋子只有一道小门,得弯腰才能走进去,屋内空空荡荡的,连窗子都没有。九婆关好了门,点了一盏昏暗的油灯。把灯放在墙壁上方一个灯托上。
房子没有门窗,那盏灯一下子就成了唯一的光源。灯在身后,火苗折射出的光线朦朦胧胧,九婆又在我面前铺了一块白布,顿时,我的影子就被身后的灯光映射到了白布上面。
“不要动”九婆低低的嘱咐了一声,一边慢慢移动墙上的油灯,一边紧密注视着白布上的影子。灯被缓缓的调整位置,当背后的灯光恰恰把我的影子完完整整投射在布上的时候,九婆飞快的放下灯,突然在我后脑上轻轻一按,我没有防备,这一下子好像要把我的魂魄给拍出来一样。
这一瞬间,我的大脑好像停止了运转,连眼神都直了。但是我却模糊的看到,映在布上的那条影子。如同凝固了一般,就好像布上的一幅画,我的身子在抖动,那影子却一动不动了。
“好了。”九婆从我身后转出来,那么大岁数的人了,身姿比年少人还要轻盈。她弯腰就把那块留着我影子的白布给卷了起来,然后放到灯上去烧,卷起来的白布烧的很快,不多时,只剩下一抹燃烧殆尽之后的灰。
这一抹灰,落在九婆的手心里,她另只手翻出一只小碗,从一个小瓶子里倒出了一点水,然后把白布燃烧的灰,丢在碗里。
碗里的水那么清澈,好像比世间任何洁净的水都要清透,但是灯光一转,我又觉得这小半碗水五光十色,里面如同蕴含着一个大千世界。
“九婆,这是什么水”
“这个,叫做忘情水。”九婆端着小碗,看着那抹灰在水里慢慢的起伏,又慢慢的飘散,道:“阴间,有一条河,叫黄泉河,黄泉河的源头,是一个小小的泉眼,只有那泉眼里流出来的水,才是忘情水。”
我心里陡然冒出一股异样的念头,这个九婆,她是什么人说她本事大,我不否认,她当年就教了包先生两手皮毛,包先生就名满四方。可是九婆就算本事再大,她怎么可能会有阴间的东西而且还是黄泉河源头的忘情水
“不要多想,看吧。”九婆把碗举到我的面前,打断我的思路。
纯净又仿佛容纳万千的一汪忘情水,折射着微弱的火光,水面好像在轻轻的波动。片刻间,我看见水面流露出了一幕自己从未见过的情景。
很难断定这情景具体发生在多久之前,我看见了一片依着小山的田,田垄旁边是一条河,一个戴着头巾的种田人,正在田地里忙碌。看得出,那是一个勤劳又质朴的乡下人,干活很卖力气,头顶太阳高照,种田人满头大汉,却不肯休息。
可能,这块田就是他一家人的希望,他不能停歇,只有不停的干活,才能让家人吃饱穿暖。
画面在流转,一年四季,春夏秋冬,这个种田人始终固守着自己的天地,自己的小家。他靠种田,娶了妻子,是个很老实的乡下女人,俩人生了两个孩子,懂事而且孝顺,种田人每天忙碌,一年难得几回空闲,但看着妻儿,他虽苦亦甜。
画面中的时间飞速的流逝,这个种田人很普通,一辈子都没有什么特别的经历,和成千上万的农民一样。他年纪大了,再也耕种不动那块耕耘了一生的农田,就把田交给了两个孩子,自己在家带着孙子,喝一点茶,颐养天年。
这个人七十岁的时候去世了,一帮子孙披麻戴孝,丧事办的很是隆重。
这样的一生,虽然平淡,但却幸福,坐看日升月落,云淡风轻,一生没有荣光,没有功德,恬淡,安详。
小碗中折射的画面,只有这么多,这个种田人去世的时候,画面戛然而止。我回过神,又呆了呆,静下心来想一想,这个一生平淡的种田人,就是我的前生吗
我不敢相信,因为和自己之前的想象相差太大,我总觉得自己的前生就算没有惊天动地之能,至少也充满了神秘。可是小碗里的情景一目了然,那就是个普通的种田人。
“这”我疑惑的望着九婆。
“这就是你的前世。”九婆看看我,估计是看出我神色中的疑惑,就道:“信者不疑,你的前世,就是如此,这世上,再没有任何人比我看人前生看的更准的。”
“我信。”我叹了口气,心里的失落,并非是看到自己的前生碌碌无为,而是从这平淡的一生里,实在找不出任何线索,来印证今生的怪事。
我的前世,就是那个种田人,没有丝毫的出众之处,甚至一辈子都没离开过自己的故乡。
“世间有轮回,但前世和今生,不一定就有什么关系。”九婆吹灭灯,推开房门,屋子外的光线照进来的时候,我看到九婆的影子,立即吃了一惊。
这是我见过的最浓重的影子,就好像地上泼了一大团漆黑的墨,影子重的仿佛要把地面压出一个坑。
我立即暗暗吃惊,这个九婆的来历,已经超出了我的想象,她绝对不是一个安居山里的寻常巫婆。
“孩子。”九婆站在门边,回头道:“用不用我给你卜算一卦我的卦,一直很灵。”
“那就麻烦你了。”
“不用客气,对我来说,算一卦,只是举手之劳,可是对你来说,或许要追寻不知道多长时间,付出多少代价,才能找到你想要的真相。”九婆慢慢转过身,望着我,道:“你是一个死人。”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好像一下子看见九婆的眼睛里,折射出了我的影子。惨白的脸,眼眶乌黑,没有一点血色和活气,就好像已经断了气的人,又突然睁开了眼睛。
“你早已经死了,你的魂魄也被收到了阴间。”九婆继续道:“阳间的另一面,是阴间,在阴间,有一个叫做黄泉宫的地方,那个地方,专管投生转世,阴间的孤魂野鬼苦苦的盼望,就是盼望能在黄泉宫得到一个转生的机会。可是,你的魂魄,永远都不能转生。”
我的脑子一下子乱了,并非我不相信九婆的话,我知道,她肯定有不为人知的来历,也不会凭空信口雌黄,可是,我该怎么相信这番话我死了,魂魄也早就没了,那么这么多年,我是怎么活在世间的
“我为什么不能转生”
“有人压着你,不许你转生,永远都不能。”九婆道:“你的魂儿,在黄泉宫的轮转台下拉磨,轮转台,是转生的地方,你就守着轮转台,只要什么时候把那只石磨磨小了,把磨台磨平了,你就可以登上轮转台,但,那石磨,是永远是磨不平的,你只有不停的拉着磨,转啊转啊,一直转下去。”
第一百六十六章杀气凛然
“九婆,如果我是个死人,没有魂魄了,这么多年,我是怎么活下来的”我感觉一阵莫名的惊恐。这些话,早先米婆就说过,王瞎子也说过,可是我没有全信,因为我就是个好端端的活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当九婆说出来的时候,我竟然就信了。没有任何的质疑。
“事出有因。”九婆站在小屋里,朝旁边瞥了一眼,道:“有空再说吧,你那个狐皮子朋友回来了。”
九婆给我让开路,我从门里走出来,果然就看见老狐狸在药田那边打滚,它吞下那半株何首乌的药力还没有过去,不活动活动就憋的难受。
“老胡。以后你老实一点吧。”我走过去,看见它眼珠子依然是红的,就很无奈。老货沾人便宜的毛病还是改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