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我只好一个人回了宾馆,抽了半包烟也不见他过来。等到后半夜,他才满脸严肃地来找我。我憋了半天的问题,看见他来了,也不管他听不听得进去,一股脑地把我心里的疑问都问了出来。
我的问题其实挺乱的,毫无逻辑,也就是想起来什么就问什么,最后总结也就那么几个问题。一,刘瘸子哪儿去了?二,秦一恒他之前干什么去了?三,他说什么东西被拿走了?四,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秦一恒一直没说话,等我消停了,他才点着了根烟,犹豫了一下说,因为现代城市化进程的发展以及建筑技术和建筑规格的现代化,只有少量建筑才会应用到相宅这门术数。而在古时候,这种走街串巷的风水先生比比皆是,而且社会地位也不低。除了运用风水之术选阴宅、找葬区之外,风水先生多半的本事都是应用在阳宅的建造中。那时候并没有建筑师这个概念,一个宅子从开建到住人,完全依靠风水先生和工匠的配合。虽然风水之术并没有多神秘和难以学习,但大家毕竟还是寥寥无几,所以,那时有名的风水先生,一年乃至几年只会接手寥寥几个宅子,一是当时的技术导致工期较长;二是有些宅子的建设难免要配合主人的八字命理来运算,窥天命的事情是会损阴德耗阳寿的,所以那些风水大家名声叫得响,一生却也就只有那几个作品。
之所以风水先生的社会地位很高,并不仅仅是他们的本事让人钦佩,而是但凡这些人无论在阳宅或是阴宅的建造中做一丁点手脚,那对于主人来说很可能就是灭顶之灾。所以直至现今,很多在农村找工匠来帮着建宅的人都知道,那些工匠只能好言捧着,不能恶语相加,说不定哪一个懂零星半点的术数之法,救人用不上,害人却是绰绰有余了。在风水师行内有个不成文的规则,那就是每建完一个宅子,这个先生会把这个宅子乃至主人相关的信息记录在自己的一个小册子里,册子名曰“址簿”,这个册子可能是一个字帖,也可能是一个布片,总之,多半会缝在袖口里。这些看似平常的信息,在风水先生手里就是一个威力惊人的武器。如果这个宅子日后生变,他就能从当时的记录里找到应变的对策。而如果这个宅子的主人在宅院建成后拒不付酬劳等,他也能用其中记录的信息破了宅子的局。如果风水先生已经完全精通此道了,甚至都不用亲自去宅子,只要在千里之外选对方位,造一个同比例的宅子,再把主人的相关信息加进去,一样可以搞得宅子里面的那家人家破人亡。
而社会发展至今,懂得风水之术的人经过“文革”十年动乱之后已经越来越少,稍微学点皮毛之人,就可以在社会上以此招摇撞骗,而真正的按照老一辈风水先生的传统延续至今的人已经快要绝种了,但这并不代表没有这样的人存在。其实很多高人并不是我们想象中的那样隐居山野或是半晌不吐一句话,他们也根据这个社会的发展转型成了一个现代人,本事在是一码事,生活上其实和常人无异。
秦一恒讲了这么一大通话,我听得实在是云里雾里,这怎么跟我问的问题一点边也挨不上呢?可是,我看他的表情也不像是在打岔的样子。我又琢磨了一下,似乎悟出点什么来了,秦一恒的意思是不是那个刘瘸子拿走的是一个“址簿”?
秦一恒点点头,却没有再说话,而是拿出手机,给我放了一段视频。视频应该是从某个视频网站上下载下来的,画质不是很好,但也能看个大概。画面上一个戴眼镜的老头坐在讲台上面侃侃而谈,细听起来,讲的大概是风水理论的东西。我看了就很不解,心说,难道这个老头讲的就是他刚才给我讲的那些东西?他是怕我不相信特地拿出来做佐证的?可是听了一阵子,内容虽然挨上边,但实际却并无联系。我就用目光向秦一恒求解。他见我并无耐心看完,就直接把视频拖到了结束的地方,提醒我专心看。
画面中那个老头应该是在说结束语,因为说完之后掌声雷动,视频也就到头了。我真是搞不明白秦一恒是何意思,就问他给我看这个干什么。
秦一恒把视频的进度条又拖了回去,让我细心听。我把耳朵贴上去,仔细分辨了一下,那个老头好像说了句,他最近发现了一个中国建筑风水上特别奇怪的地方,不过他还需要继续深入研究一下,希望有机会再和各位探讨。
听清了老头的话,我依旧满脑袋问号。我实在受不了秦一恒这么给我卖关子了,直截了当地问他,给我看这个到底是什么意思。
秦一恒深吸了一口烟,告诉我,这个老头就是现在这个宅子的死者,叫万锦荣,老头是国内一流大学的建筑系泰斗,不过他的很多学生都知道,老头其实对于风水术数也极其懂行,多半是从新中国成立前就从事过这一行。
这下我倒是明白了,那这么一说,刘瘸子拿走的真的是老头的“址簿”?可是他拿这个东西干什么?跟视频上老头最后说的那句话有关吗?
还未等我问,秦一恒就抢先开口告诉我,这个老头的确给不少著名的建筑相过宅,不过,多半只是挂着建筑总设计师的名号,而他真正相过的具体是哪几个宅子,除了当事人,我们也找不到相关的线索。而他这次赶来,就是来找“址簿”的。他猜测老头的“址簿”上一定记录了一些资料上查不到的宅子。本来他也是日夜兼程地往我这里赶,只是没想到一路上似乎遭人算计被遮了眼,最后无奈只能千方百计找了一个方圆十里内的大孝子扛过的招魂幡,这才一路顺畅地到了这里。这大孝子扛过的招魂幡是极其招孤魂野鬼的,因为这些孤魂野鬼无人祭拜,所以对孝子扛过的招魂幡有着本能的追求。刚才不让我靠近也是这么一个道理,怕我无意惹了东西上身,可惜的是他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让那个人把东西抢先一步拿走了。
现在事情已经有了一点眉目,可是对于刘瘸子,我还是有很多疑问。我问秦一恒,那个人不是刘瘸子?
他摇摇头,说,刘瘸子要是长成那样就好了,具体是谁他也不知道,不过现在看来,这个人对我们的行动很了解,这一点是肯定的。
我听秦一恒说那个人并不是刘瘸子,心里也有点发慌。但回忆起来,这个人似乎一路上并没有害我命的意思,反而给我解决了耳鸣的问题。
我就说,这个人也会给我治病啊,而且用针扎了几下我就好了。
秦一恒听完脸色立刻就变了,冲我喊,你说什么?!你让他用针扎你了?我顿时紧张起来,就把刘瘸子给我看病的路数给他讲了一遍,捎带着也再现了一下我跟刘瘸子的对话。
没想到秦一恒越听眉头越紧,半晌才告诉我,我八成是被种了怨痘。这个怨痘细说起来,其实和东南亚地区的降头有一些渊源。不同之处是,怨痘是用针挑开皮肤,把怨气种到皮下。说是种痘,其实只是用针挑破皮肤而已,因为所有的玄机都在针上面。
这针并不是普通的针,而是用一种极其恶毒的方式插入小孩的身体里面,随着日子的延长,慢慢插进更多的针。小孩短时间内并不会死去,但随着针越来越多,终究会危及生命。等小孩死后,再把针取出,头三根被取出的针,因为沾了小孩的魂,则被称为魂针;最后取出的三根针,沾了小孩的魄,则被称为魄针;而中间的那一些丢弃即可,并无大用。相信很多电视上也曾报道过,有很多小孩体内被发现了一些针,却不知针从哪里来,这其实都是练怨痘针的一种表现,只是并不为外人所知。
说到这儿,秦一恒拉长了声音,而被这种针扎过的人,命硬的,可以维持原样三年,三年后即大衰落,运势低到人不恋生。而命不硬的,严重者甚至不久就会有飞来横祸,甚至是血光之灾,全都是要人命的。
我听他说的这些实在吓人,就连忙问他有没有破解的办法。秦一恒思考再三,说现在发现得早,而我又是属于命硬之人,破解的办法倒是有,只是要让我受点苦。
吃点皮肉之苦倒是无所谓,保住命才是最重要的,我当即就求他帮我化解,他却说此事并不能操之过急,先安生睡一夜,明天再行事也来得及。
我心中虽然不安,但也只能听秦一恒的话,先睡觉。脱衣服上床的时候,我忽然想起来在老头卧室拾起的那枚棋子,就拿出来看了看。
这是一枚“马”,我翻过来调过去地看,棋子上也并无其他标记。我心说,这是怎么回事?是因为这个棋子当时本来就放得不稳固,然后因为细微的震动或是人行走带来的空气流动才掉了下来?平常生活中我们也会遇见这样的情况,好端端的一个东西突然从某处掉落,很多人会疑神疑鬼地以为,是家里冲进了什么邪物,虽然不排除这个可能,但也不能一概而论。我记得秦一恒讲过,如果非要测试是否有污秽在家,胆大之人,可以每天细心记录好家里每一个物件的位置和形态,待到次日再一一比对查看,即可一清二楚;另外,家里的剩菜剩饭不应隔夜放置在桌上,如若无家神镇宅,很容易被饿鬼盯上,这也就是为什么很多地方不吃的饭菜如不能及时整理,也会用盘子或是容器罩住,一来可以防蚊虫老鼠,二来即是此因。
但现在这个棋子显然不会这么巧。我觉得或许跟那个老头有关,可这又是什么意思呢?我知道棋盘上“相”走田,“马”是走日的,难道是老头最后借助这个棋子表示了一下输棋的郁闷,高呼一声“日”?不知不觉,我联想得有点远了,而且越来越不靠谱。
我转过身,把这枚棋子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跟秦一恒讲了一遍,想问问他怎么看。
他听后也觉得蹊跷,因为他去的时候,很显然已经感觉不到那个老头的存在了。我把棋子递给他,他也端详了半天,最后还是只能摇摇头。
我见也没什么新奇发现,正准备睡下,秦一恒忽然拍了一下枕头,对我说,倘若那个老头真是冤死或者是死的蹊跷,他一定是希望有人能找出他来不及讲出的秘密,那这个棋局会不会根本就是一个方位图?老头很隐晦地按照方位的布局把他想表达的东西展示在了棋盘上,这样不仅可以掩人耳目,而且还能完整地保留重要的信息,而这个棋子就是他想告诉我这个方位图上最重要的一个地方。
我听秦一恒这么说,心一下子就凉了,因为这个棋局已经被那个所谓的刘瘸子动过了。我之前虽然也曾看过原来的样子,但并无心记忆,现在连大概都已经复原不了了。秦一恒知道棋局被动过,也很失望。两个人一时间都没了话,干脆睡下了。
熄了灯,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倒不是为了身上的怨痘而担心,而是觉得现在的处境让人纠结,可是纠结也没用,日子还是要过。这两天虽然没怎么运动,却也很耗心神,最后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第二十八章 祛怨痘
等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秦一恒的床是空的,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见时间还早,也就不着急找他,而是耐心地躺在床上看电视。快中午的时候他才回来,随手还拎着一只小麻雀。我挺纳闷,这大早晨的,出去打鸟干什么?秦一恒让我耐心等着,说完从包里拿了把瑞士军刀就去了卫生间。我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忍不住跟过去看。
只见秦一恒在卫生间里三下五除二地就给麻雀开了膛,破了肚,然后把内脏一一取出,小心翼翼地放在黄纸上。整个场面有点血腥,刚起床就看到这些还真是让人有些不舒服。
接着,他又从兜里掏出一把稻草,用红绳扎了一个小草人,把包在黄纸里的内脏塞到了草人的肚子里,最后在草人的脖子上栓了一根红线,叫我绑到中指上。一切做完,秦一恒就告诉我,今天一天也甭想到处跑了,就这么安心待着,别把线弄断了,等到晚上的时候才能开始祛怨痘。
我只好把草人小心翼翼地放在床头柜上,然后躺在床上保持着一个类似于输液的姿势。虽然这个姿势并不辛苦,可是长久下来,胳膊还是有些发麻,尤其是在吃饭的时候,因为被绑的是右手中指,所以用筷子也极其不方便。不过幸好有秦一恒在,还能搭把手帮帮我,倒也没有太大的影响。
就这样终于挨到了天黑,秦一恒见时辰差不多了,就把房间的灯闭了,让我起身站到月光照不到的地方,把草人放在了月光底下,接着掏出了一张黄纸,写了我的名字,又叫我扎破了手指,滴了几滴血在上面,然后燃了黄纸。瞬间,纸就烧成了灰烬。
我在旁边看着,倒也觉得挺新鲜,不过眼见着黄纸烧完了,心也开始渐渐紧张起来,因为秦一恒说过会有些苦头要吃,相信扎破手指应该不算苦头吧。
起初并没有什么异常,我见秦一恒一直盯着那个草人。可是慢慢地,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了,我看见那个草人似乎微微地动了那么一下。秦一恒的脸色看起来也很紧张,他也发现了草人的微动,当机立断地拿出准备好的一个小裁纸刀片,让我伸出手,在我十个指头第一和第二个关节之间,挨个来了一刀。裁纸刀有多锋利不必多说,我的手上几下就布满了小口子,血也开始慢慢从刀口流了下来。
秦一恒扶住我的双手,叫我把血滴到草人上。每一滴下去,草人似乎就挣扎一下。虽然见了红,想必他也是拿捏准了分寸,血滴了一会儿就止住了。可是十指连心,倒也真是痛到我了,不知不觉间我的额头上就出了不少汗,低头看去,草人上已经沾了不少的血。
随后,秦一恒掏出一捆红线把纸人像木乃伊一样缠好,然后扯断了绑在我中指上的红线,告诉我,现在怨痘已经被转到了草人里,今晚先留它在屋里睡一宿,明天找个时间,放到车流密集的主干道上让汽车压一天就没事了。
我听他说没事了,也长出了一口气,可是对于那个草人还是有些忌惮,就让他放到了卫生间里。
等他放好了草人,就对我解释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是常识,他就是用麻雀的五脏和纸人伪造了一个我,把怨痘转了过去。不过,这样做的话,明天草人在路上被压,我的运势还是难免会低一阵子,但如果运气好,被婚车压到,倒是能解了晦气,只是结婚那家恐怕会闹点小灾。
事情已经解决,我的心情也放松了不少。这一夜本以为可以睡个安稳觉,谁知道半夜时却仿佛听见屋里有小孩在哭。我侧过身,见秦一恒也醒着,他冲我比画了一个继续睡觉的手势,说并无大碍,我也只好翻身睡去。这一夜虽说睡得并不踏实,但也睡到了天亮。
第二天,秦一恒照计划把草人放到了一条车辆来往频繁的路上,然后又跟我商量了一下,觉得我们还是应该回那个老头家去看看。
我也认为必须回去一下,即便不是去看看能否从那个棋局找到些什么提示,起码也得去给老太太道个歉,告个别,何况我心里还是觉得这个宅子可以买下,因为现在老头的魂魄已经不在了,这笔生意还是很划算的。
我们重回了老头家,老太太并没有因为那天的打扰而责怪,依旧笑脸相迎。我就坐下来跟老太太继续细化着签合同的事情,秦一恒就去老头生前的卧室看看有没有新发现。合同的事情聊得比预想的还要顺利,可惜的是,秦一恒那边却没有任何收获。反正事已至此,虽然还有太多疑问没有解开,但至少这个宅子我是能拿下了,这样一来,这次所费的波折倒也是值得的。秦一恒似乎还有些不甘心,不过现在看来也只能打道回府了。于是我们又停了一日,待到跟老太太签完了合同,我们才起身返程。
回去的火车上我才想起问刘瘸子的事情,因为如果秦一恒给我的地址没错,而我又按照正确的地址找到了一个假冒的刘瘸子的话,这其中必有很大的问题。
秦一恒说,他其实早就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等我们回去后,他会去找一下刘瘸子。可是现在看来,找到他的机会估计微乎其微,如果往不好的方面想,刘瘸子很可能是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