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


但是门外那个烂糟糟的"人"反应好像比我还大,这一刻,我才发现,脖子上挂着的那面镜子,微微的折射出一点点光,透着门缝钻了出去。那个"人"头一甩,抽手在地上爬了几下,然后顺着门槛外的几级台阶滚了下去。
"七七!"我心里虽然怕的要死,却不能不管七七,翻身爬起来,壮着胆子打开门,门一打开,一股股熏人的味道就扑面而来,我有点懵了,整个抱柳村好像死寂一片,我能看到至少五六个烂成一团的"人",正在月光的照耀下爬来爬去。
我根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抬脚冲出房间,冲出去的时候头一转,本就紧张的心好像要炸开一样。七七的房门大开着,屋子里已经没有人了。
我跳下台阶,左右张望着,如果在平时,抱柳村的人不会睡的那么死,总会有守夜的人,但是此时此刻,整个村子好像完全空了,黑灯瞎火。头顶的月光洒落下来,只能看到几个在地面上慢慢蠕动的"人"。
惊恐和紧张让我慌乱不堪,我绕着那些爬动的"人",心急火燎的到处乱看,抱柳村不大,除了几条四通八达的小路,就是直通村口的那条大路。我全力躲避那些爬来爬去的"人",从大路旁边一丛杂草上跃过去,但是身子还没站稳,草丛里哗啦一响,一个烂糟糟的人不知道怎么陷到路边的水渠里头,扒拉着杂草想向外爬。我脑子里顿时一空,什么都顾不上想了。
"去你娘的!"我抬脚就踹,一脚把这个正想爬出来的人重新踹到水渠里头。抬眼一看,视线有点模糊,但是眼前通往村口的那条大路前方,隐隐约约有道瘦小的身影,正慢慢的蹒跚而行。
我看的不清楚,却能感觉到,那好像是七七。
我想张口喊她,但是不敢,因为知道村子里已经不对劲了。我立即转到路边,猫着腰朝前走,一路跟上她。我走的很快,快要接近村口的时候,我终于看到,那就是七七。
这一夜的事情太诡异了,一直到我走到这儿,才看清楚七七并不是一个人在走,她前面有一个"人",一边爬,一边引着她。
我完全慌了,周围静悄悄的,除了那些爬动的人,就好像只有七七一个人在慢慢的走。我稳稳心神,再朝前走了一点,就发现大路的尽头,也就是出村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拉起了一块很大很大的黑布,黑布挡住了前面的路,无形中也挡住了我的视线。
我急的要死,心里却清醒了,这个时候不能贸然而动,七七一个人不对劲,我还能救她,如果我也陷进去,那就只有等死的份儿。我一边让自己尽力平静,一边跳到路旁的水渠里,掩护着身形,又一次加快脚步,希望能赶得上七七。
但是这时候已经吃了,我看到七七木木的被那个烂糟糟的人引到黑布的前面,七七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了,顺着黑布的一角,慢慢走到黑布后面。光线很暗,我看不到那块巨大的黑布后面有什么东西。
然而走到这儿,我已经能够看到,村口那座低矮的地窖,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打开了,宋家平时行船捞上来的浮尸,都在地窖里存着,地窖的门被打开,里面的尸体全都诡异的爬了出来,满村都是。
这一刻,我就感觉到,可能不是宋家人在搞鬼,他们不会让这些脏东西在村子到处乱爬。村里守夜的人肯定不在了,四周寂静无声,我什么都看不见,然而越是这样安静,越让我害怕,望着那块巨大的黑布,双腿在微微的发抖。
七七就那样顺着黑布的一角走到了黑布后面,走进去之后,再也没有任何动静。我不敢妄动,可是总害怕时间久了,她会出什么事。那块微微随风抖动着的黑布,让我觉得恐惧,到处都是腐烂的死尸留下的发黄的尸水,臭不可闻,连路边的水渠里的水,好像都散发着一股臭味。
我只呆了几分钟,已经无法忍受了,我不敢想象掀开那块黑布的时候会看到什么。老鬼走的时候专门交代过,七七是孙家的孙女,孙家的人已经死绝了,就剩她一个,绝对不能让她出现什么意外。
想到这些,我的畏惧减少了很多,我相信,如果老鬼在这里,可能早已经不顾一切的冲了过去。
我弯着身子,从水渠里爬上来,浑身都是臭水。我一步一步走到那块黑布前头,斑斑驳驳的黑布,烂了不知道多少个大大小小的窟窿。我到了黑布跟前,透过一个拳头那么大的窟窿,望了过去。光线尽管很暗,但我还是看清楚了。
整整一个村子的人,一个挨着一个,全都蹲在黑布后头。
第四十四章风波迭起
一村子人都在黑布后面蹲着,我第一眼就看到了刚刚走过去的七七,接着又看见宋百义。他们的脸已经很不对劲了,木愣愣的没有任何表情,目光呆滞呆板,蹲在地上,就像一群弯着腰的尸体。
"七七!"我实在承受不了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就好像七七混到了一群行尸走肉之中,她和其他人一样,呆呆的望着前方,慢慢的蹲到地上。我一急,顺着黑布上的窟窿,一下就把黑布撕开了。
我钻过去,冲到那些人跟前的时候,耷拉着脑袋的宋百义抬起头,隐隐约约,我突然听到一声锣响,好像是裂开了口子的破锣,声音特别难听。一声锣响,那些蹲在地上的人都慢慢站了起来。
我惊恐的后退了一步,眼前的一幕太吓人了,我在努力分辨那锣声的来源,但是刚站起身的那些人,慢慢朝我这边走了一步。我看到宋百义木讷的望着我,嘴唇就像是被一根线牵动着,来回乱抽了几下。
"大......大掌灯......"他的眼神呆滞,但是直勾勾的望着我,很恐怖。
我明知道这些人不对头,却又不能转身逃走。我咬咬牙,移开目光,就当看不见他们,拔腿就从旁边绕了过去,直奔后面的七七。
铛......
那阵让人耳朵都忍不住颤抖的锣声,又一次响了起来,那声音好像能震碎人的心,我在奔跑中猛的一顿,感觉心突突乱跳,烦躁不堪。我硬着头皮继续朝前跑,七七越来越近,但是她好像看不到我一样,依然呆呆的望着前方。
"七七,走!"我伸手就去拉她,但是还没拉住七七,从人群里突然蹿出来一道一米来高的影子,那影子非常快,转眼间就到了脸前。
我的神经本来就绷得紧紧的,看到这道影子的时候,感觉浑身上下乱冒凉气。我也不知道,这东西到底算不算是个"人"。
他就一米多一点,穿着件绿褂子,脖子上挂着一个破破烂烂的铜锣。黑的像块刚烧出来的木炭,他的脑袋很大,但是头顶是平的,这样看上去就好像只有半颗头,咧着嘴巴,一口乱糟糟的牙齿。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对他应该很陌生,但是一看见他那颗仿佛被削掉了一半的脑袋,心里立即就想起过去听过的一个传闻。
这个东西,已经不完全是个"人"了,在我们家那边,管这样的"人"叫半寸丁。这是神婆养出来然后驱使的东西,跟东南亚的降头师养的小鬼一样,危险又邪气。半寸丁其实是先天发育残次的侏儒,乡下人乱七八糟的东西都信,有时候生下的孩子不健康,会被认为将要给家里带来霉运,遇到这样的孩子,大人往往就包在襁褓里,然后塞进去一点钱,丢到很远的村子村口去。
除了神婆,没人会收养这种弃婴。以前村子太穷,人捡到弃婴后,拿走襁褓里的钱,再倒手把婴儿送到当地的神婆哪儿去,神婆也会给些钱。这些婴儿送到神婆那里之后,不被当人看,好几个婴儿丢在黑屋子里,不喂奶水,任由他们乱哭乱爬,最后,神婆从里面挑一个活的最久的,用我们这边的话说,这样的孩子命硬。
再然后,就很残酷了。小孩儿的脑壳会被硬生生取掉一半,为什么取掉一半脑壳,我不清楚,但是神婆养的半寸丁基本上没有自己的思想,神婆可以随心所欲的驱使。黄河边的人,偶尔可以看到有些半寸丁趁着深夜跑到河里捞东西,或者到乱坟岗子里去挖坟,久而久之,这种东西就被传的很邪乎。
我当时根本不知道这个半寸丁是谁养的,最开始发现村子里出事,我以为是针对我和七七而来,但是现在看上去,完全不是这回事。对方的目标非常明显,是整个抱柳村,也就是宋家。
眼前的半寸丁呲牙咧嘴,眼神里有种滑稽却凶狠的光,他绕着我飞快的跑,抓着身上的铜锣一个劲儿的乱敲。这种锣声让人烦的要死,破锣声在寂静的黑夜里传出去很远,我隐约看到那些在地面上俯着的尸体,开始随着锣声乱爬,一时间,整个抱柳村仿佛变成了地狱,恶尸横行。半寸丁就像是一只围着猎物打转的豺狗,围着我跑,时时还想蹿过来抓我一把。
我连恐慌的念头都没有了,完全顾不上。跟着他对峙了那么一会儿,我隐约发现,他不敢靠近我,心里一琢磨,立即就低头看到脖子上挂着的那面古老的铜镜。这是老鬼留下的东西,肯定有用。我心里稍稍有底了,提着打鬼鞭,瞅准机会,一鞭子抽出去。
嗷......
半寸丁被鞭子硬生生抽的一踉跄,翻滚在地。我借着这个空档,拉着七七就走,这时候,那块巨大的黑布哗啦落了下来,把一群人全部罩在下面。我感觉有点窒息,喘不上气。心里就猛的一抖,之前可能是脑子被吓的有点糊涂,没想起来这块黑布的来历。
确切说,这种黑布,是神婆用的赶尸布。这些年,这种特殊运尸手段已经在黄河滩彻底消失了,黄河滩的赶尸,跟通常意义上湘西的赶尸不太一样。有的从河里捞上来的浮尸烂的不像样子,挂在晾尸崖时间太久,家属找过来的时候,尸体已经惨不忍睹,想抬走都下不去手。这时候,家里人一般都会找神婆帮忙,趁夜间人少,半寸丁爬上去把尸体弄下来,然后搭上一块黑布,连夜赶路,这样的死者不能再搭灵棚或者办白事,家里已经选了坟地,被黑布罩着的尸体会被直接赶到坟地去,马上埋掉。
过去黄河滩的老辈人,大多在走夜路的时候遇见过这样的事,很晦气,没人敢靠近。对于这种赶尸,说法很多,前几年在老壶口遇见过一个中年人,自称家里有老人做过神婆,他说黑布下面的尸体其实是放在一个特制的小板车上的。但是真真假假,现在已经不好说了。
反正当时紧张的要死,我拖着七七就从黑布下朝外面钻,一群抱柳村的人就像一堆虫子,在黑布下头慢慢的蠕动,我有点犹豫,宋百义那两个孙子欺负过我,但怎么说,都是七门的人,然而这时候我顾不上那么多人,能救出七七已经很吃力了。犹豫了一下,我狠狠心,丢下别人不管,拖着七七就跑。
村口边有几棵老榆树,平时蝉鸣不断,但是这时候所有的响动全部都消失了,榆树的叶子里面好像总有什么东西在动,看也看不清楚,我头皮一直在发麻,只想着先跑出去再说。七七完全没有什么反应,和一截木头似地,身子死沉死沉,我一扯急,干脆把她抱起来,闷着头猛跑。
转眼之间,就要离开出村的大路了,我不敢松懈,又怕七七就这样一直木木的沉睡下去。骤然间,不知道从头顶什么地方,哗啦啦的飘下来一大片纸钱,好像下雪了一样,飘飘忽忽的纸钱落的到处都是。我咽了口唾沫,眼神一转,立即瞟见身后的地面上,有两道被月光映出来的影子。
有人跟上来了!
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不知道是什么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无声无息的跟在身后的。猛然一转头,我的眼神就定住了。身后最多四五米远的地方,立着两个纸扎出来的纸人,是我们这里办丧事时候用的纸人,玉米杆子扎出来的身体,糊上各种颜色的纸,纸人纸马,埋人的时候在坟头前面烧掉。
两个纸人,一人来高,手臂上连着一根扎着白纸条的哭丧棒,一黑一白,脸上用尺红画出鼻子眼睛,惨白的纸人,鲜红的五官,在月光下面看着无比渗人。
"这些纸钱,本来是留给宋家的,现在都给你......"
我不知道是自己太紧张,还是脑子出现了幻觉,当我转头盯着这两个纸人的时候,就感觉那个白纸人,好像在张口说话,声音如同夜里飞过村子的老鸹一样。我全身上下乱冒鸡皮疙瘩,调头就跑。脚步一动,一阵风就呼啦啦刮了起来,两个纸人随着大风,晃晃悠悠的在后面飘,越飘越近,好像脚不沾地一样,歪歪斜斜的跟了过来。这东西不能把我怎么样,但是膈应的很,我跑着就感觉两条腿发软。
《黄河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