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
紧跟着,我看到站在棺材里的,是爷爷,落水的是老刀子。老刀子在水里转了一圈,他仍然很不甘离开,因为这一走,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再找到石头棺材,但是他斗不过爷爷,二十多年前斗不过,现在依然斗不过。
"你和我,走的不是一条路。"爷爷静静站在棺材里,那身鲜红的衣服在破晓的晨阳下显得那么刺眼。他拿着鞭子,指了指还在周围徘徊的老刀子,接着转头冲我喊道:"娃子,现在就走。"
我不想离开,但是我已经很清楚,爷爷不可能上岸,不可能回来。
"娃子,路还很长,你要自己走,记住我的话,人,就那么一辈子,横竖都是熬……"爷爷站在棺材里,慢慢的朝水面下沉:"但是你该做的事,都要做完……"
"爷!"我一下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个头,然后站起身,用尽全力,把手里那根沉甸甸的莲花木棒朝石头棺材扔了过去。棍子划过一道弧线,爷爷伸手抓住了它。
我心里很不舍,不知道舍不得什么。
我站起身,擦掉脸上的泪,拉着七七转身就走。我不想,也不敢再去看亦甜,我怕自己看到她的时候,会难受。
我什么都不管了,拉着七七走的很快,从破晓一直走到日头高照,老刀子他们没有跟过来。
"哥……"七七转头看看我,道:"咱们要去哪儿?"
"是啊,要去哪儿?"我顿时迷茫起来,心里说不出的酸,老鬼走了,爷爷走了,抱柳村空了,我要去哪儿?
站在原地想了很久,我带着七七朝小盘河村那边走去,老鬼说了,老祖爷留下的东西很重要,放在家里始终不安稳,现在完全没有目的地,就想着把留在家里的东西再转移个地方。
这一路很远,又在汛期里,沿途连个人都看不到,我和七七饥一顿饱一顿的熬了几天,靠两条腿走回了小盘河。村子荒了很久,一点点生气都没有了,我沿着那条熟悉的路,从村口走到了家门口。推开门的时候,我一下子又恍惚了,觉得一切都回到了事情发生之前,跟爷爷在这儿简单又快乐的生活着。
"七七,在这儿等着。"我晃晃头,让自己清醒下来。许多天没回来,家里还是老样子,我越想让自己静,脑子却越乱,来来回回都是那些人的面孔在脑海中出现。心里乱着,推开堂屋的门,但是一步跨进去的时候,我突然觉得不对劲,却想不起到底是怎么不对劲。我低着头,看看脚下的门槛,一下子想起来当初离家的时候牢牢的在房门上挂了一把大锁,然而这时候房门却一推就开了。
下意识的,我就觉得不安,抬头扫视着堂屋。太阳还在东边,光线照不进来,堂屋很高而且面积大,屋子里黑黑的一片,当视线适应了黑暗的同时,我一眼看到堂屋房梁对面的墙根,蹲着一个人。刚开始的时候,我吓了一跳,但是看看那人,好像蹲着一动不动。
然而过了不到十秒钟,我骤然觉得,他不是没有动,而是以一种很诡异的姿势在动着。
第五十五章堂屋密语
那个蹲着的人没有转身,但是就像农村的小脚老太太那样,蹲在地上背对着我,一点一点的挪动。我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差点被门槛绊倒,手一晃,触到放在墙边的一把铁锹,随手就拿了起来。
咯咯嘣嘣......
那个人身体僵直着,一点一点的背对着我挪动,我听到一阵骨节爆响的声音,立即把铁锹举了起来。这时候,这个人的脖子来回扭动了几下,然后慢慢侧过脸,他只侧过一半就停住了,我看见他的脸几乎也是僵的,和罩着一层人皮面具一样。
紧接着,他的两条胳膊开始慢慢的朝上抬,动作非常怪,看的我头皮一个劲儿的发麻,紧紧握着手里的铁锹,大吼一声,冲过去抡圆了就朝他拍。那个年头的东西,都造的很实在,家里的铁锹面宽厚重,锹把是两米长的白蜡杆,一铁锹抡过去,锹面结结实实拍在那人的脑袋上,邦的一响,一下子就把他给拍倒在地。
轰......
那人在倒地的一瞬间,一群黑压压的影子就从他身体各个部位钻了出来,全都是老鼠,好像整个人都被掏空了,成了老鼠窝。我踮着脚尖,想避开这些东西,但是那些老鼠钻出来之后并没有逃走,而是围着那个人滴溜溜的打转。那一刻,我才隐约意识到,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家里的人,应该是已经死了。
在我盯着那个人的时候,一条很大的长虫,从他怀里慢慢的游了出来。七七察觉到了屋子里的异动,跑到门边一看,拉着我朝后退了退,然后取出那根小竹管,啾啾的吹起来。那声音让屋子里的老鼠长虫开始躁动,但是还是绕着尸体不肯离开,七七的脸慢慢憋红了,啾啾声越来越急促,终于,一屋子老鼠嗖嗖的开始朝外跑,那条大长虫也晃晃悠悠的爬了出来。
我丢下手里的铁锹,跑进屋子,从墙根踩着柜子爬上横梁,但是横梁上的那只盒子已经不见了,只在灰尘上留下一个印儿。我的身子一晃,差点从上面掉下来,这个东西是老鬼几次交代的。不由自主的,我就把目光投向那具尸体身上,只有这个人进过堂屋。
我蹭蹭的爬下来,跑到那具尸体跟前,这个人进来的时间绝对不会太久,身上只是被老鼠咬的千疮百孔。我从来没见过他,大概三十来岁,样子很普通。当我离他很近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他虽然已经死掉了,但是双手死死的抱着盒子,搂在怀里。
看着我就觉得很渗人,这人的两只手被老鼠啃的斑斑驳驳,十根手指上的皮肉几乎都让啃光了,白骨森森。然而他的手抓着盒子,抓的非常紧。我用力拿都拿不下来,最后掏出刀子,硬把他几根指骨给撬断了,才掏出那只盒子。
那只硬的和铁一样的断手还在盒子里,我松了口气,东西总算没有弄丢,但心里隐隐一阵后怕,家里已经被人发现了,如果再迟来那么一步,很难预料会发生什么。我感觉这里不能久留,拿了盒子就想先走了再说。
七七在外面啾啾的吹着竹筒,把那些老鼠引到了墙边的洞里,我带着她朝大门走去,但是还没等跨出门,就隐约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暂时看不到是谁来了,然而那些人的脚步非常快,而且离大门已经很近。我顿时就不敢再走了,拉着七七重新退回来,在院子里左右看了两眼,翻墙逃走也来不及了,别的地方藏不住人,犹豫了一秒钟,最后还是迈步跑进堂屋,然后躲到墙角一堆杂物后头。
整个村子都是空的,来的人没有任何顾忌,推门就进来了。我看不到他们有几个人,但是能听到对方在院子里翻来翻去的找,找完院子又找屋子,那具尸体留在堂屋,一下就被人发现了,至少四五个人涌进来,蹲在尸体旁边看来看去。尸体的脸还保存的比较好,几个人随即就把他认出来了,冲着外面道:"是马二!就是他!"
紧跟着,从外面又走进来三个人,尽管屋子里很黑,但是在对方走进来的时候,我的脑子轰的一下就大了一圈,感觉万分的不可思议。
走在前面的,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她的模样很好看,虽然到了这个岁数,但身段和小姑娘一样轻盈,年轻的时候一定俊俏的紧。她穿着一身红衣,英姿飒爽。在她身后,站着排教的小九红,依然那么冷傲。
让我感觉不可思议的,并不是小九红突然出现了,排教在针对河凫子七门,找到小盘河村,这不足为奇。但是那个红衣服女人呢?如果我猜得不错,她应该就是红娘子。
这可能吗?我完全转不过弯了,之前老鬼跟红娘子恶斗了一场,连续命图都用上了。但是他虽然吃了大亏,却杀掉了红娘子。老鬼那种人不可能说谎,他既然说了红娘子活不了,就肯定活不了。因而,在我的印象中,排教的红娘子已经是个死人,可她怎么还能好端端的出现在这儿?
"他,死了?"
在我思索间,红娘子慢慢问了一句,她的声音不高,有点冷,然而却有种令人无法抗拒的淡淡的威严。
"大排头,马二是死了。"有个汉子恭声答道,排教的大排头在门人心里如同神明一样。听到这儿,我的疑惑顿时就浓的化不开了,这必然就是红娘子,她真的没死?我不相信老鬼会判断失误,但是红娘子就活生生的站在面前,我该怎么想?
在我的印象里,续命图是唯一能让人有第二条命的神物,那是七门老祖爷用命换来的东西。就连河凫子七门里的人,都不可能人人拥有。难道红娘子是用续命图续到第二条命的,那可能吗?可是除了这个解释,我再也想不出她起死复生的理由了。
这样一想,她和河凫子七门之间,有关系?我越来越感觉脑子乱,如果红娘子有续命图,那说明她在七门里也是个很重要的人物。既然这样,排教怎么会针对七门下手?
"找找他身上,有没有东西。"红娘子对几个汉子吩咐一声,带着小九红站在原地。那具尸体真被啃的有点离谱,小九红佯装着在堂屋里扫视,但是我发现她的手在发抖。
尸体身上的盒子已经被我取走了,几个汉子搜了一圈也没有找到什么东西。红娘子还没说什么,小九红就在后面道:"找仔细点,看看他身上,再找一遍,有没有个扁平的盒子,盒子里头是一只......"
她的话还没说完,红娘子突然就回过头,瞪了她一眼。小九红那种脾气的人,对谁都不服气,总以为自己最强,但是红娘子显然是她的克星,就这么瞪了一眼,小九红马上闭上了嘴巴,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你们把他抬出去,再仔细搜了,如果没东西,带回去葬掉。"红娘子收回目光,对几个汉子道:"派出去的其它人都要找回来,一个不能落下。"
几个汉子立即抬着尸体出去了,红娘子淡漠的脸上有一点不快,等到别的人都出去了,她反手关上房门,低声对小九红道:"跟你说了多少遍!那只盒子的事,不要随口乱说!"
"妈!"小九红不敢明着顶撞,撅着嘴道:"我就是随便说说,下头那些人怎么可能听得懂。"
"祸从口出!当年就是一句话,差点坏了大事!整个排教差点就没了!你知道不知道!"红娘子可能真是被小九红气住了,重重喘了口气:"要不是出现点意外,你以为你今天还能神气活现的使唤下面那些人?早被人一锅端了!"
"妈,别总是凶巴巴的。"小九红显得有点委屈,道:"咱们排教那么多人,哪儿就那么容易被人一锅端了?"
"有时候,我真想掐死你。"红娘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别的孩子,但小九红这个人眼高过顶,又艺疏才浅,除了耍横,什么也不会,大事小事都办不成,嘴巴又松的和裤带似地,可能已经不是第一次让红娘子发脾气了。
"干嘛这样嘛,我就是随口说了一句,哪儿就有那么大的祸,这儿又没外人,下头那些人还敢出去嚼舌头?"
"哼哼,你总觉得没事是吗?我告诉你,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红娘子顺着门缝朝外看了看,可能外面那些人正忙着收拾尸体,没人注意到这边,红娘子转过头,压低声音,对小九红道:"过去的陈年旧事,不想说出来吓你,但是你怎么这么不长进?你真觉得排教就是最大了?告诉你,当年杀陈应龙的时候,就是下头有人多嘴,喝饱了黄汤在外面随口说了一句,最后不知道怎么被陈六斤打听到,陈应龙是他的独子,陈六斤什么都不管了,一个人差点把排教杀绝!"
我一直躲着不敢出声,但是红娘子这番话一说出来,我的拳头顿时就攥紧了,几乎忍不住要跳出来。当年设计害我爹的人,就是红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