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节


火苗灭掉的一瞬间,抓着我衣领子的那只手仿佛泄了气的皮球,软塌塌的垂下去,连同半截身躯,噗通掉进水里。老鬼反手把小油灯里的灯油倒掉,把头骨按到水面下,油灯的火苗一灭,再也没从水中浮起。
我赶紧把身上那些黏糊糊的脏东西都拍掉,老鬼抬手示意我轻一点,他朝水洞深处看了看,道:“娃子,留点心,孙家的祖坟肯定不对劲了。”
“刚才那盏小油灯是什么东西?”
“阴山道的引魂灯,没这个东西,尸体做不了怪。”老鬼皱着眉头,看上去火气很大。
阴山道,最早的时候其实是道家的一个旁门,他们擅长各种邪法,解放前,一贯道在黄河两岸到处度人,每个一贯道的分坛,都有阴山道的人坐镇。阴山道的确是有些本事的,神神鬼鬼,唬住了很多老百姓,当年国民党炸开花园口大堤,黄河水一泻千里,逃荒的人不计其数,一贯道还有阴山道借机在难民里面度人,据说有一次,阴山道的人当着很多难民的面,在一片石头地里种出了西瓜,绿油油的瓜藤在石头缝里一个劲儿的朝外钻,一盏茶的功夫,开花结果,拳头大的西瓜蛋蛋转眼就长的脸盆那么大,很多难民都吃到了那些西瓜。
老鬼这么一说,我心里就发毛,坟地本来这么阴,如果再有人故意捣乱,麻烦就大了。老鬼指着身边土层里露出的已经开始腐烂的几根木头,道:“这是槐木,破孙家祖坟的风水。”
槐木是最阴的木头,如果不相信,可以到各地的坟场或者墓地去看看,任何一个坟地里头,都不会种槐树。过去,在离小盘河大概**十里地的地方,有一个村子就叫大槐树村,汛期黄河涨水,把村子完全淹了,还淹死了不少人,大槐树村荒了之后,村里的房子塌了一片,只剩下村口一棵长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槐树,孤零零的留在当地。村子一荒,那棵大槐树也跟着慢慢枯死了,但是之后至少一二十年时间里,只要半夜从大槐树经过,往往能看到月光下,有一群人蹲在树下头,等到天亮之后,那些人就不见了。我爷说,那是村子里遭水时淹死的人,被大槐树压的走不脱,死了也会被拴住,总之非常邪。
老鬼的话让我重新想起了一些事情,我没有那么复杂的想法,但是经历了事,就不得不朝深里想想。我开始觉得,河凫子七门凋零落没,除了自身的原因外,肯定还有别的因素,老鬼说的很明白,有人在害我们。七七的父亲,还有我爹,死的不正常。不过身在这里,暂时也没办法想的那么周全,老鬼的头皮很硬,明知道这里不对头了,还是要闯。
水洞前面有一个三十度的转弯,绕过去之后,地势低了些,而且周围的墓室被水冲成了一片,水流变急,哗哗的分流出去,我们脚下的水位顿时变低,但是一片烂泥,没到小腿那里。我走的提心吊胆,越是害怕,就越觉得周围有什么响动。
双脚完全陷在泥水里,偶尔会被泥里的杂物扎一下,我情绪太紧张了,一块木头岔子可能扎透了鞋底,刺到脚心上,我忍不住轻声叫了一下,老鬼随即回过头,在我后脑勺上啪的拍了一巴掌。
“不要出声!”
“没忍住,让东西扎了。”我嘀咕了两声。
“瞅你那点出息!出去以后不要说跟老子认识!”老鬼一边走,一边全力观察着前面的情况。
我晃晃脑袋,把鞋底的东西拔下来,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前头,余光一瞥,我突然看到有一道小小的影子从身边嗖的跑了过去。
但是我回过头,却什么都没看见,身后空荡荡的一片。我真的分辨不清楚是不是我自己看错了,却又不敢随便乱说,唯恐老鬼再揍我。
我很紧张,来回的转头到处乱看,始终没有看见东西。瞅了一会儿,我就觉得真是自己看花了眼,情绪紧张,往往会导致各种错觉发生。我嘘了口气,但是就在转过头的一瞬间,就觉得自己的衣服后襟被什么东西给拽住了。
我的心一直提在嗓子眼,感觉到被东西拽住,马上条件反射般的转过头,那一瞬间,我的头皮几乎要炸了,极力的忍,却没忍住。
第四百四十三章两辆古车
“那是什么木头?”我一愣,在我的印象里,只接触过榆木杨木桐木之类的大路货。
“说了你可能不知道。”老刀子道:“雕刻那尊木像的木头,是莲花木。”
如果不是老刀子加以解释,我确实连听都没有听说过。一般的木头,会有各自的木质纹理,如果是经验丰富的人,完全能够凭借这些纹理来判断,这是什么木头,生长了多少年,甚至连出产地都可以分析出来。那尊沉在河底的木像纹理非常特殊,一圈一圈,像一朵朵盛开的莲花。
传说中,从古至今,只有一棵莲花木,这棵莲花木长在今天的孟津,大禹治水的时候,唯一的这株莲花木被挖掉了,当时的人不清楚莲花木的用处,事情过后,这根莲花木下落不明。
“不就是一根木头?”我有点纳闷,木头,那能是多金贵的东西?海黄梨,小叶紫檀,酸枣枝,金丝楠,说白了就是个物以稀为贵的道理,拿金丝楠雕张床,天天在上面睡觉,也不见得就能多活几年。
“你不懂。”老刀子可能很少会跟我这个年龄的人打交道,说着就又笑了,估计觉得我的思维太简单,他对我道:“莲花木,不会死。”
一棵树能活多少年?我不清楚,但是我不相信会有什么不死的东西。老刀子摇摇头,道:“你不知道的事,太多了。”
我们这儿有句老话,人没脸,树没皮,就不能活了。可老刀子说,莲花木哪怕被砍了,剥掉树皮,随便放着,过上很多年,只要栽到土里,还可以重新扎根,抽枝生叶。那是传说中的神树,中国古代的人,对不死的东西很崇拜,一说活了多少多少年的老龟王八或者其它东西,立即就会当神物一样供起来。莲花木的传说由来已久,秦始皇和汉武帝当年都曾经想找到被大禹伐掉的莲花木,然而从大禹治水之后,那颗莲花木就完全失去了下落。
但是老刀子一说,事情就很明显,那棵莲花木难怪没人能够找到,因为它被雕成了一尊像,然后沉到了黄河河底。
莲花木只存在于传说中,谁都没有见过,但是看到木像上那一圈圈如同莲花般绽放的纹理,老刀子当时就激动万分。这件事的重要程度立即提升,修堤的事情暂时被放到一旁,老刀子他们调来一些车辆,都是很大的卡车,铜皮木像非常沉重,人力难以打捞,有比较专业的人设计了合理的杠杆滑轮组合,装在大卡车上。为了防止木像顺着河底流动的泥沙被水继续冲走,他们还在木像两边各打进去四根桩子,把木像卡住。
这套工序有点费时,连着搞了三四天,才算大概差不多。干活的工人也累的人仰马翻,老刀子他们就打算好好的休息一夜,第二天正式开始打捞。但是入夜不久之后,几辆大卡车突然着火,火势凶猛,河面下开始微微的发出一层白光,好像有很多灯在水下一起散发光芒。浑浊的河水夹杂着一层层白光,在老刀子他们被惊动之后,骤然就看到一条硕大的白鲤鱼,正在拼命撞击几根竖在河里的桩子。
那片白光越来越强烈,河水翻滚着,隐隐带着雷声,河底的沙子咕嘟嘟的朝上翻,好像有什么东西想要冲水而出。几根木桩像是要倒了,老刀子他们一阵紧张,赶紧就让人下水。然而下水的人刚刚钻进去,很快就浮出水面,别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老刀子的眼光毒,一眼就看到,那些人是被人在水下硬生生弄昏了的。
当时为了保证打捞工作的进行,他们还带着一些当地的民兵,一出事情,所有的民兵全部围到河边,不管三七二十一,举着枪一阵猛扫。没看见打到什么东西,那条白鲤鱼也钻进水里不见了。
老刀子确实是个很有本事的人,在凌乱的枪声还有河水奔腾声中,借着夜色猛然发现了一个正沿着河堤对岸奔逃的身影。
“他被枪伤了腿,否则我追不上他。”
说着,老刀子慢慢撩起上衣,我看见他腹部有一道很吓人的疤瘌,好像要被开膛破肚一般,从胸口一直延伸到小腹。
那个人,也就是我爷爷,当时的确被枪打伤了腿,老刀子带人追上他。但是爷爷手里的功夫出乎老刀子的预料,老刀子差点就死在爷爷手里。
“其实,对这个人,我没恨,也没怨。”老刀子轻轻叹了口气,目光一下子变的深邃起来,望着旁边的夜色,道:“当时他留了手,不想要我的命,如果不是这样,我活不过那一晚。”
就因为爷爷重伤了老刀子时,犹豫了一下,让老刀子临危反扑,再加上别的人在帮忙,最后把爷爷抓住了。那个年头,谁干扰了公家的事,就是一等一的大罪,几个民兵很不客气,知道爷爷很有力气,直接就用铁链子把爷爷绑了,河务局的人当时拍了照。
“后来呢?”我问道。
“后来?”老刀子想了想,道:“那是我一辈子都解不开的一件事。”
当时老刀子重伤,但是脑子清醒,他已经意识到,这尊铜皮木像,还有爷爷本人,可能都不会很简单,背后一定有更深的隐情。所以他专门交代过,要把爷爷看管好。
这个命令一下,当地那些民兵就很认真,五六个人端着枪,把爷爷给围起来,准备等到天亮之后押他回郑州。当时的天气很晴朗,别的人收拾了一下残局,事情差不多就算结束了。老刀子让人盯着河面,如果再发生异状也好有个缓冲的余地。大概过了有一个来小时,晴朗的天空突然炸了几道雷。
那雷来的非常突然,毫无征兆,说劈就劈下来了,这本来是不可能的事,但是就发生在眼皮子底下。老刀子伤很重,躺着起不来,过了一会儿,有人惊慌失措的跑过来告诉他,刚才那几道雷,把看守爷爷的五六个民兵劈的焦炭一样,但是爷爷已经不见了。从那之后,老刀子再也没有见过他。
“那尊木像呢?”
“木像,也没有了。”
爷爷不见了,哪儿都找不到,人们没办法,守到天亮的时候,他们仍然继续进行打捞,但是昨夜还沉在水底的那尊木像,不知道什么时候无影无踪了。那么大的木像,不可能平白无故的消失,肯定是顺着水流被冲到了别的地方。老刀子他们沿着河道寻找过,但没有找到。
我心里一下子就起疑了,第一次遇见老刀子的时候,我没有想那么多,但是现在转念琢磨,老刀子当时肯定是跟爷爷动过手的。他为什么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就会拿出那张二十多年前的照片给我看?问我认识不认识照片上的人?这不符合常理。
瞬间,我心里就清亮亮的,肯定是爷爷当年亮了打鬼鞭,而老刀子从河里把我救出来的时候,看到我的打鬼鞭了。
这老家伙,埋的真深!我心里一咯噔,老刀子显然已经猜到我和爷爷之间必定有什么关系,但是他不明说。
想到这儿,我谨慎了许多,爷爷当年为什么要那么做,我还不很清楚,估计是不想老刀子他们捞走河底的木像。但是老刀子既然已经知道了我的家底,我还敢乱说什么?
“事情就是这样。”老刀子讲完了,拿出一支烟,点了抽起来,一边对我道:“你在望山崖见到那个人的时候,他是一个人?驾着船朝哪儿走了?”
《黄河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