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听到这里,那几个人顿时恍然大悟,纷纷盛赞顾子敬思筹周密、眼光高远。
“为什么张松年被刺已经几天了,楚地和南平却没有丝毫动作?就是因为这件事不是楚地和南平做的,更不是大周所为,否则的话他们早就该出兵突袭临荆。再有,我这边还没有确定税率到底提还是不提呢,他那边就已经动手。这说明他们不是一定要杀死我,而是给我警告,让我知道提税后的后果。所以这么机密的刺杀讯息才会辗转透露到我这里,而且怕顾闳中那边消息没到,临刺杀前再让一个告密信件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内防间。不过我要是继续不当回事他们也会杀死我,因为这至少可以给下一个来评测做决定的人警告。至于张松年被杀,则是对皇上的警告,警告皇上如果提高过境、出境的货物税率,立刻就会导致被邻国突袭的后果。而且杀张松年突袭临荆其实是个很好的战略步骤,按理说楚地、南平这些接疆邻国绝不会将这种实施后可以产生很好效果的军事行动拿来做警告。只有不可能实施的国家才会不珍惜这种良策,冒其他国家之名以此为吓。”这番分析下来,大家便都知道顾子敬被元宗委以内参重任并非侥幸。他对事情的推理分析真的可以说是滴水不漏。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严士芳问。
“临荆的兵马暂时不能撤,传令给周世宁将军,让他前去临荆统管,继续严防。严大人和万大人马上写奏章上报皇上,说明最近发生的所有事情。并且将我刚才的分析加上,表明你们力主提税,这可以让你们立上一功。而我的暗折肯定会在你们的前面到。还有,明天一早开关放船,所有货物过境税提高百分之三十收取。粮税以实物抵扣,收来的粮食先送临荆县做军粮。”顾子敬以一身从五品的官服站在两个三品大员中间,昂胸挥臂的豪迈气势并不受丝毫影响。
“这样做未有皇上首肯,会不会太过唐突。而且还有可能对大人不利。”严士芳是真的担心。
“没事,既然确定损失最大的是蜀国那我们还怕什么。他们与我国隔着楚地,总不会飞过来突袭临荆吧。再说了,我为什么让临荆的兵马不撤?就是想先把税提上去试试,邻国没反应就继续。有动作我们再论,只说是我这从五品的监行使私做主张,皇上也不丢面子。虽然可能对我不利,但我为皇上办事忠心不二、万死不辞,何惧不利。再一个你们的奏章要快,到金陵后可以先呈宰相冯延巳大人,由他递上会更快些。你们的奏章内容事先不能透露,让韩熙载知道了又要阻挡。我们要让皇上尽早做出决定把税率提高,这样再要对我下手就没有意义了。我想偌大的蜀国不会为了泄恨而采取杀我一人的行动吧,那时我反倒是了了余患。至于这些天的安全,不是有卜捕头在这里吗。严大人,你把卜捕头的头衔给提提,这样我用他保护也觉得安心。”
“那是那是!”“谨遵顾大人的意思去办。”几个人都朝顾子敬唯唯诺诺。
顾子敬没有理会那三个人,而是回头一指河道中满满匝匝的船只说道:“看!这许多的船就是大堆的粮食、大把的银子,怎么都不该让它们随水流走!”
齐君元本来打算回瀖洲重行刺局,然后再带青衣女子去“露芒笺”上指定的楚地秀湾集。但这次的刺杀目标有点特别,一刺不成之后肯定防范重重,必须过些时候等防范松懈下来才能找机会再次下手。而且这里忽然又冒出来个阎王来,也说是要带青衣女子走。到底怎么回事?离恨谷不会出这样的差错的,其中缘由齐君元觉得自己有必要弄清楚。
齐君元带着青衣女子和阎王连续奔出了几十里,绕道从西望河下游进入到楚地境内后,才在一个荒野老井边停下来歇息。
这一路上那青衣女子的话就没停过,威胁、恐吓、哀求、耍赖,目的就是要齐君元将她松了绑。但齐君元就是不理会她,随她和风细语还是狂风暴雨,只管走自己的路。
按照“露芒笺”的指示,齐君元将青衣女子带到秀湾集后自然会有人联系他们,并交代下一步的计划。但从这两个雏儿的话音可以听出,他们都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怎么去做,而且目的、目的地都和自己收到的不一样。这样一来,最为茫然的倒是齐君元自己。
歇息时,齐君元才详细问起两个人的身份和任务,以便判断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安排。
“我是离恨谷谷生齐君元,隐号‘随意’,位列‘妙成阁’。此次‘露芒笺’令我刺杀瀖洲户部监行使顾子敬。然后找到一个会去临荆报私仇的谷客,务必将其安全带到楚地秀湾集,交付接应人。”齐君元先自报家门,说明自己的目的,以便博得两个人的信任。其实就他之前显露的技艺已经足够让这两人清楚他的来历。他所提到的“妙成阁”其实就是工器属,功劲属、行毒蜀、色诱属、工器属、玄计属、吓诈属这些都只是离恨谷内的称谓,在外行动时都有各自的代号,分别是“力极堂、毒隐轩、勾魂楼、妙成阁、天谋殿、诡惊亭”。
“我叫秦笙笙。”青衣女子说。
“我叫爱浓浓。”阎王马上接一句。
“滚你妈的腌王八,这一路不找机会替我松绑,还占姑奶奶的便宜。”
“好好说,我不喜欢和不熟悉的人开玩笑,也不喜欢不熟悉的人在我面前开玩笑。这会让我感觉有危险。”齐君元不动声色地阻止了两个人的嬉骂。
“我是离恨谷谷客,隐号‘妙音’,位列‘勾魂楼’。但给我的‘回恩笺’上没有提及你要带我走的事情,只说是与送‘回恩笺’的人到呼壶里会合。当时就是这腌王八和他师父来给我送的‘回恩笺’。我要早知道你是来找寻我的,怎么都不会在瀖洲坏了你的事情。等你利用磨玉水车布设的刺局时我才看出你是工器属的前辈,知道其中出现了误会,但这时后悔已经晚了。你那一记杀招真的太绝了,这天下除了‘妙成阁’的高手,谁能有如此妙绝天成的设计?不过我确实不知道你和我有什么关联,也没谁说要我跟着你走。”青衣女子一开口便喋喋不休再难停住。
“你莫非也是从脚步声上发现到我行动的?”齐君元虽然已经估计到自己露边色的原因,但仍希望得到肯定。因为发现自己的错误对自己会是一种提高。
秦笙笙这次反没有说话,只是肯定地点了点头。
秦笙笙的肯定让齐君元迅速找到另一个不正常的现象。
“但你怎么就断定我一定会在三桥大街动手,而不是在监行衙门里或顾子敬的府邸?”
“我不能断定,所以我暗中留在内防间的信笺上只写的是‘三桥大街有一穿棉帮硬薄底塌鞋的人将行刺顾大人。’或许是内防间的人误打误撞吧,也或者他们是想提前从三桥大街上抓住你。”从表情看,秦笙笙应该说的是实话。
“不对,事发后官兵很快就控制了整条三桥大街,而且外三层的街巷也进行了布控。这肯定是事先知道准点才下的反兜。‘妙成阁’发来的‘露芒笺’上倒是捎带提了一句‘可择三桥大街击浪’,难道是这‘露芒笺’的内容泄露了?那也不对,‘露芒笺’上只是建议,最终确定在哪里下手还是随我自己的主意,何况那时我还没有确定最佳的击浪位。”齐君元的思路进到了死胡同,他知道凭现有的信息无法判断出真相。但他冥冥之中感觉自己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摆布着,而且是一只根本无法摆脱的手。
第四章射杀
同尸腐
齐君元和秦笙笙的对话没有再继续下去,一个是他再要和这个碎嘴的姑娘多说几句,耳朵和神经都会有些承受不住,另一个也实在是没什么内容需要交流了。至于秦笙笙为何要刺杀张松年,离恨谷中有规矩,不得询问别人的刺活目的,更不准问加入离恨谷的原因,除非别人主动告诉你。
“阎王,你真叫阎王吗?说说你是怎么回事。”齐君元转而询问阎王的情况。
“我名字是叫王炎霸。”年轻人报出名字时,齐君元听到秦笙笙在旁边低声骂一句“腌王八”。
“我不是谷客也不是谷生,我只是帮着我师父做事。隐号也是师父给我起的,将我名字的前两个字倒过来,‘炎王’,谐音取了个‘阎王’。”
“他师父是‘二郎’范啸天,位属‘诡惊亭’的谷生,不过是个最窝囊没用的谷生。带出来的徒弟也像缩头乌龟一样没用。”秦笙笙再也憋不住,在旁边插了一句。
“你不许说我师父坏话,否则我娶了你就休,休了你再卖。”
“我说过不喜欢不熟悉的人在我面前开玩笑的。”齐君元这次的脸已经阴沉下来,声音也带出了狠音。
“你这就不对了,我们都已经把身份、名字、隐号都告诉你了,怎么还是不熟悉的人啊?而且我们也没有开玩笑,我们是在吵架呢。你要不插嘴,我都骂到他八辈儿祖宗的二房姨奶奶的私生子的表侄媳妇儿那里去了。”秦笙笙责怪齐君元的话好像有点道理,而且大串鞭炮似的话蹦出让人有些绕脑子。
齐君元真有些哭笑不得,但为了阻止秦笙笙继续聒噪不休,他只得将声音、表情放得更加凶狠:“你给我安静一点。我的刺活被你搅了,而且一时半会儿还做不了第二杀。这件事情要是谷里有‘问责牌’过来,我就只能如实说清缘由,然后将你交给‘衡行庐’决断生死去留。你现在还是静心好好想想,到时候该怎么交诉怎么做。”
“啊,这样啊。我明白了,也就是说你失手的罪责是需要我来解释和担当的对吧?喏喏,那你还不好好对待我?把我松了绑,带我去吃点好的。对了,还一定要保护好我,万一我被谁杀了,那你的护身符、挡箭牌也就没了。‘衡行庐’要是为瀖州的事情一怒下个重责,你就只好自己头顶肩扛了。”秦笙笙如释重负地吐口长气,将身体舒服地倚靠在老井的石井台上。她现在知道自己对于齐君元的重要性了,所以在考虑怎样利用这个有利条件拿捏住齐君元。
齐君元愣了一下,事情还真就像秦笙笙说的那样,自己要想避免被“衡行庐”治罪,就必须保住秦笙笙周全。
“对了对了,你的‘露芒笺’还要求你将我带到楚地秀湾集的,你要是不能将我周全地带到那里,那么两罪并算,你的罪责会不会更大?”秦笙笙现在觉得自己不但是对齐君元重要,而且是非常的重要,看来自己已经完全占住齐君元的上风位置,扼住了他的命门。
“你会周全的,不要试图用什么小伎俩威胁我。因为你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完好地到达秀湾集,见到谷里派来的代主(替代谷主的临时领导者)说明情况,还有一个就是死。”齐君元的语气像刀锋一样冷。这秦丫头一开口他就知道要出鬼花头,所以抢先将一些路给堵死。
“那不一定,你看我被捆得像个粽子似的,要被什么人突袭连个招架的力量都没有,怎么能保住周全?还有我又饿又累的,万一头晕目眩地往哪里一栽,搞得从此不省人事,怎么说明情况,最后你不还是得自己扛罪责。对了,你用什么玩意儿捆住我的?不仔细看就像什么都没有似的,不过我觉得其韧度和断割力没有我天母蚕神五色丝强,拉伸强度却好像超过我的五色丝。搭扣在我腰间的大铁钩子我倒知道是什么做的,是极北地界冰川湖底的龙骨寒铁对吧?搁我腰间隔着衣服还有很劲的寒意。钩子尖儿利,钩身内外带刃,样子很怪,这就是你所说的钓鲲钩吗?”秦笙笙并不害怕齐君元的威胁,反倒是絮絮叨叨和他谈论起捆绑自己的器具。
齐君元没再作声,而是手下微抖,将无色犀筋捻成的索儿松开,再以腕力回提,钩子索儿便都进了袖子。而做这连贯动作的同时,他不得不暗暗佩服秦笙笙的见识。虽然江湖经验上只是个雏蜂、白标,但实际技艺方面却不比任何一个老底托(老资格)的刺客差。这从她对无色犀筋索和钓鲲钩材质的对比判断就可以看出来。
无色犀筋:在《汉录·奇兽贡》中曾有提到。南方马牙鲁国越海送两只白犀至汉,说是朝贡,其实是以此换取了大量上好的丝绸、茶叶。白犀少见,难适异地气候环境,在大汉御马廊养了一个月的样子就先后死了。死去的白犀剥皮做甲,此过程中从每头犀牛的脑后都抽出三根透明细筋。此筋无色透明,如不细辨便不能见。质地极为牢固坚韧,可伸展,拉扯不断,以三根细筋捻成的索儿足以吊重千斤。齐君元可以随意取物作为杀器,但并不代表他身上没有武器。他的武器就是钩子,各种各样的钩子,而其中一部分钩子的尾眼所系线儿、索儿都是无色犀筋。这么多的无色犀筋是工器属执掌给的,具体哪里搞来的齐君元也不清楚。
龙骨寒铁:《北隅珍得》、《异开物》等古籍都有过记载,说是龙骨化成的铁石炼煅而出,真实性无从考证。但如果真是龙骨化成的铁石,这龙也该是恐龙。龙骨寒铁的特性是不锈不蚀,其坚固连宝刀宝剑都不能断。
至于钓鲲钩则着实是个另类,这是工器属退隐的授技长老专门为齐君元设计的,以龙骨寒铁做成。钩身内外两边是快刃,其意是因为鲲太大,只将其钓住不行,还需要以刃划破其身,才能钓杀。不过自古以钓钩为武器的绝无仅有,也就是能随心所欲将任何器物拿来杀人的齐君元才会无师自通、运用娴熟。
解开秦笙笙后,齐君元从腰间皮囊掏出个油纸包递给秦笙笙,秦笙笙接过打开,里面是夹了肥牛肉的炊饼。
“这才对嘛,好吃好喝地伺候着,等见到代主我把事情全揽自己身上。”秦笙笙从这炊饼上看到了自己的首次胜利。
“也给我一个呀。”王炎霸也要,这几十里跑下来,是个人肚子都得饿。
齐君元双手摊了下,意思很明显,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