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
“丰大人,如果你的巨猿失去了战斗力,你觉得鹰、狼队会就此放过你吗?”齐君元并没有完全把握确定刚才的怪异嚎叫是穷唐发出的,也判断不出巨猿紧接着的两声暴吼是出于什么情况,但他却知道铜甲巨猿现在对于丰知通的重要性,所以拿巨猿说事应该可以给对方造成更大的压力。
“我为什么一定就不放过他?为什么不能联手不放过你?”薛康说这话倒是出于真实想法,因为他也开始意识到齐君元这方面不容小觑。而不能小觑且无法摸清其来路之人,往往会成为最可怕的后患。
“不知薛将军想过没有,如果我的兽子能克住巨猿,又怎会冲不散你鹰、狼队的阵势?还有,我要是在这火场之中布下个惑目的大场子,或许难不住他们那两边的江湖高手。而你所辖这些兵营、习所训练出的官家杀士,肯定是难以适应这种搏杀环境的?再有,你不会幼稚到以为那两方面的人是可以合作的吧?我可以用脑袋和你打赌,如果真的处于那种环境下,那两方面的人肯定不会放过任何对鹰、狼队下黑手的机会。”齐君元说的话语重心长,在秦笙笙琴音的伴奏下,句句如刀,全戳在薛康的痛处。
“你能下得了什么惑目的大场子?不要说我们三方面的人了,就我和我手下兄弟一拥而上,你们恐怕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梁铁桥思前想后筹算了许久,觉得三方面力量中能对付齐君元的只有自己。
齐君元微笑着,因为话说到这里,他已经非常清楚局势几何、纷争何处。抓住了关键点,也就找到了活命路,所以他已经有九分信心平安顺利地带着大家离开,离开这个到处是枯尸的焦臭的火场,离开这个被三方秘行力量围堵的困局。
具备这样的信心倒不是齐君元有多大的能耐,而是因为那三方的对手太多疑,他们之间也绝不可能形成合作关系。于是他很从容地回头朝范啸天看了一眼。
目悚然
范啸天一直都竖着耳朵听着齐君元说话,当然明白这一眼代表着什么意思。想都没想,宽大外袍一扯,衣襟提拉向前,同时袖管内烟雾乍起。很快,一个远山近关、密林森森、鬼火闪灭、烟雾缭绕的幻景出现。远山是“桃止山”,近关是“鬼门关”,密林是“锁魂林”,这是阴曹地府五帝东帝神荼的治区。
范啸天到底是王炎霸的师父,这一出手就看出了明显不同。范啸天此幻境中采用了“琉璃光耀”、“磺沙烟雾”、“子夜墨线”、“梦纱画挂”四种技艺,使用的器具也不同,王炎霸是琉璃孔明灯,而范啸天是用的一件球形琉璃盏。也只有这样多重技法并用,再加上绝好机械,才会出现如此大范围的幻境。其实说白了这所有一切就相当于现代的魔术表演,是利用了器具设置、光影变化、图像替代,以及视觉误差等手段营造的一个虚假环境。但问题是进入到这样的环境中,如果不能看出其中的窍要,知道虚实明暗之分,找到布设者掩身位置所在,就算是顶尖的高手,也只相当于把自己的性命往别人的刀口上送。如果是在预先设置好的范围或者在特定的地点和位置,吓诈属的高手还可以将多个幻境综合运用。这样的话就连藏在幻境中出手杀人的血爪也免了,只凭无尽幻相就可以让陷入其中的人累死、吓死、急死。
秦笙笙的琴声已经停了,她也为眼前这番景象感到惊异、震撼。
突然出现的地府鬼界景象因为琴声的突然止住而显得更加的沉寂、森然,火场中已经掩入灰烬的红色暗光若隐若现,映衬得环境和气氛更加的阴惨。偶然一记火栗子的迸爆,那突兀的声响让人心颤不已、神魂难定。而爆起的团团火星更如同鬼王吐火,四散飘开,无法看出其中夹带了什么。
梁铁桥眼眉微皱了一下,然后果断地将手一抬,顿时间断墙、残垣、土坎、草丛一下冒出许多身手矫健的身影。从他们的行动路线上看,是想从几个点同时冲入幻境之中。
“剥!”一声轻响,听着就像又有一个火栗子爆开,但这次人们没有看到四散的火星。
梁铁桥蓦然止住了脚步,在他身旁有个未能烧尽犹然带些火星的木柱,而木柱上此时却多长出了一个新鲜的笔直的枝杈。只是那枝杈如果不是长在木柱上而是长在梁铁桥身上的话,那么梁铁桥的生命肯定会像那即将燃尽的木柱一样。
梁铁桥谨慎地伸出手,去轻碰了下那根枝杈,确定那是一支仍微微抖动的大尾羽短头箭,这是一种适合快机小弩连射的箭支。很明显,暗中射出此箭的人只是要给自己一个警告,否则就算那人远射的准头不足,也至少可以朝自己这边连射五支以上这样的短箭。从这短箭飞射的短暂声响判断,射出点距离自己的位置不算太远,也就是说暗藏的射手是在自己可发现的范围内。但自己偏偏没能找出那射手的所在,这一点让梁铁桥感到难以置信,更感到心惊胆战。
“嘣!”这次响起的是清脆且清晰的弦音,紧接着就是利器破空的呼啸声响。呼啸声是在一个轰响声中结束的,那支飞行的利器竟然是将半截断墙射得散倒开来。砖石乱飞的断墙恰好阻住了三个试图冲杀进幻境的迅捷身影。
只凭声音,梁铁桥就已经可以辨别出那是一支普通的铁头硬羽竿箭。楚、唐两地的猎户常用这种箭支,蜀、南汉的军队里也大量使用这样的箭支。但刚才那箭与一般箭矢不同的是破空声沉闷,缺少尖锐的撕裂感。所以应该是将尖刃形箭头换成了圆砣头。
圆砣头的羽箭用强弓大力击射,是专门用来对付身穿重甲之人和粗皮厚肉猎物的。因为尖刃箭头很可能在射入的瞬间发生折损,而这种箭矢是将锐利地射入改成了大力地撞击,可让有厚重保护的目标的内腑震伤而亡。不过射出这种箭矢的弩一般要达到六石以上才能奏效,弓的话必须达到七石上。这样的力道如果换成尖刃头,足以洞穿虎豹的身体。但箭的厉害还不是梁铁桥最为畏惧的,眼下让他感觉心中发寒的事情是这支圆砣头羽箭射出的方位和刚才的快弩短箭不同,这就意味着此处厉害的射手不止一个,而且这些射手的匿身位在哪里他都无法找到。
“行了,梁大把子,看来你真是非常固执的一个人。即便这样,我还是觉得没有必要让你做出蠢事来。所以还是把利害关系说给你听了你再决定动不动手。”地狱的幻境中传来了齐君元的声音。“你想过没有?当你的人全进入惑目的大场之中后,根本无法迅疾采取行动,必须是在仔细辨别下缓慢行事。如果这时鹰、狼队将所有狼牙短矛和挂链鹰嘴镰飞掷入幻境之中,我们所在位置还可以见外景伺机而避,你和你的人可就是骨断肉烂的下场。”
梁铁桥的眼皮子和脸颊皮肉在不住地抖动,就齐君元所说的情形真的可能成为事实。自己总想着这几个不知来路的人可能已经在火场中得到些什么,于是准备抢先下手将他们一举歼灭以绝后患,搜找到自己想得到的东西。同时还可以以此在对手面前显示实力,让其他两路人断了觊觎之念。未曾想冲动之下贸然强入混沌,差点将自己连带这帮兄弟送入死地。
就在梁铁桥进不能进,退又没有借口会大损颜面的时候。突然一个火球如流星般抛飞而来,落入四方对峙的中心位置,剧烈弹跳几下滚入范啸天布设的神荼鬼蜮。
火球撞入幻境,那幻境中燃起几朵火苗,随即茫茫景象上便出现了缺口。这是因为范啸天设置的“梦纱画挂”被烧掉了,而且有了火球火光的影响,“琉璃光耀”也被干扰,导致局部图像消失或变得模糊。
梁铁桥念头一转,身形急动。脚下毫无觉察就已经滑出两步,倒握的割缆刀紧贴小臂下侧。
丰知通则侧矮身形,腰间横插的短剑鞘中抽出半截剑光,他已经看好左边有一段矮墙可以借足,只需在上面横踏一步,自己就能跃过挡在面前的“七星龙城台”,或者叫“烽火连折御”。
薛康身体没有动,但是他的左手拇指却是翘了起来,而这个微小的动作是指挥鹰、狼队准备远距离攻击的一个暗号。
有时候就是这样,如果太过显示自己的实力,那么就会让所有人都把你当做最大的威胁、最可怕的敌人。本来齐君元是想用恫吓的手段以及那三方面相互制约的关系,从而保证自己这边几个人的安全。但是一旦恫吓的假象被揭破,那么被恫吓的所有人都会认为这是个消除威胁、毁灭敌人的最好机会,而相互制约的关系在转瞬间就很自然地变成了共同攻击的关系。
但不管梁铁桥、丰知通,还是薛康,他们的动作只做到一半就都停止了。因为就在影绰绰间他们突然发现布设幻境的虬髯汉子不见了,而一直提着地上女子双腿的小伙子状态也变了。他完全不管幻境外面发生的一切,只是定定地看着旁边的地面,像是在酝酿着什么。
而更为让他们几个惊骇的是剩余的幻境中出现了一双硕大的眼睛,这双眼睛是一上一下竖着的,目光呆滞,空洞无神,像是临死时瞳孔正在逐渐扩大的眼睛。看不出这双眼睛在盯着谁,感觉又好像这眼睛就是盯着自己。这情形在剩余鬼蜮幻境的衬托下,让人不由地毛骨悚然。
江湖上的对仗,最怕的就是摸不清对方的底细,自踏对方的兜子。其次就是自己在明,对手在暗。而现在对于那三国秘行组织来说,两种情况都是存在的。
虽然齐君元那边的幻境被破,但是他们却没有显出丝毫慌张。刚才的两支箭说明他们至少还有两个暗藏的远射高手。然后被围住的几人中又有一个不见,而且是在瞬间消失的。可是他们处身的范围中根本找不出一点藏身的迹象,说实话,那范围中也真没什么地方可藏。
还有不知从何处显现的眼睛,这是什么人?还是某种惑术迷兜?他们都不清楚。但这双眼睛却告诉他们,对手早就已经有了后手准备,幻境被破完全在他们的预料和设想之中,而后续的应变措施更加邪性、莫测。所以三国秘行组织虽然具备强大的攻击力,却仍是没法从现有状态中找到一点突破的机会。
此时的齐君元其实已经傻愣在了那里,虽然他心脏的跳动依旧沉稳冷静,但思想上却是绝望和无措。凭空突然飞出一个火球,将他已经打顺溜了的算盘再次拨乱了。而这一乱,将意味着他们几个人毫无悬念地走上死路。
这一刻,没人知道自己怎么做才是最正确的。所以大家什么都没做,就像凝固在那里的一群雕塑。
一声哨响划破夜空。听到这哨响,梁铁桥也立刻拿出一段绿竹塞入嘴角,吹出几个短音。然后远处的哨子和梁铁桥的竹哨长短音交错,就像是在对话交流。
“横江哨语,是一山三湖十八山帮派中极为高明的暗语。最初是用在水上船只间的秘密交流,否则风劲浪大相互喊暗话又累又听不清。”秦笙笙悄声告诉齐君元,齐君元心中暗暗叹服,这江湖之大,什么样的巧术都可能有。但不管是怎样的音形暗语,都逃不出色诱属声色之道的涵括。
“知道他们说的什么吗?”齐君元悄声问道。
“这种哨语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更换关键语音,所以只能听懂一些平常词字。而且每到一个重要行动,成员之间还会约定新的关键语音,否则他们就不会这样肆无忌惮地当着我们的面进行交流了。”
梁铁桥那边哨语还未结束,火场西北面暗影之中又有人在高喊:“万木丛间一座塔。”
那边丰知通一听立刻回道:“易水潺潺踏舟还。”
丰知通刚回完,立刻见几条黑影急速蹿纵而出,往丰知通那边赶去。
“不问源馆有援手到了。”秦笙笙的说话声有些微颤。
不舍离
此时的秦笙笙确实心中忐忑,这种大阵仗是她从没经历过的。从杀了张松年逃出临荆县城被齐君元制住开始,她已经体会到江湖的凶险了。江湖是无情,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生死也不由己。就算你什么都没做,也会莫名其妙地成为别人除之而后快的威胁。
“不是帮手,是传信的,你仔细听辨下,他们在说什么?”齐君元不能从梁铁桥的哨语上了解到什么,便试图从丰知通的对话上获知些讯息。
秦笙笙果然是非同寻常的耳力。只见耳洞处细密汗毛无风自拂,圆润的耳垂循声而抖,那三四十步开外的交头低语便一字都逃不过了。
“一卷,十三,三尾,二三四,四头,一四五。”秦笙笙将自己听到的报了出来,虽然很清晰很准确,但内容如同天书鬼语,比梁铁桥的哨语更难理解。
“知道了,先退,对上码后朝准点追。”丰知通说话不动声色,而听到他指令的人却立刻相互接应,四周戒备,往来路缓缓退去。
梁铁桥比丰知通走得还要早,他来来去去几声哨语之后,回身就走。看起来很莽撞,完全不管身后是不是会有对手的趁势掩杀。但是等梁铁桥带人走出有一盏茶的工夫后,留在原地未走的其他人才清楚地知道他并非莽撞之人。因为直到此时他那一边才又有四五个身影从砖堆、瓦砾中先后现身,很快消失在夜幕之中。在兵家这叫断后,但江湖中叫“断尾”,这做法一个是可以伏击趁势追杀的敌人,另外,还可以将企图尾随追踪的尾儿解决掉。就算敌人有耐心追上他们中的最后一个,这一个也可能不再跟上前面的大队伍,将尾儿引到其他地方。这种方法是丰知通他们不会的,只有江湖上久走贼路、盗路的帮派群体,才会有这方面的训练和默契。
“薛将军,梁大把子的进退方法倒是不输于你鹰、狼队的兵家路数,而他们江湖上觅踪传信的一套,却不是你能相比的。”齐君元没有揶揄、嘲笑薛康的意思,而是从自己真实的感受而言。其实要说觅踪传信的一套,就连离恨谷也是无法和梁铁桥、丰知通他们相比的。因为离恨谷虽然谷客、谷生遍布天下,但平时都是在伏波状态,没有离恨谷的指令不得露芒。就算获悉到什么重要讯息,也是单线直接和离恨谷联系。然后离恨谷下“露芒笺”或“乱明章”通知到有关人,这中间已经是耽搁了很多时间。所以一个组织的严密性、可控性与反应的迅捷、时机的掌握是会有很大程度的冲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