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田慕青见状,用手电筒往庙堂中照去,说道:“里面什么也没有,你看见什么了?”
我心想那小女孩说没就没了,此刻口说无凭,如何能让人信,就说:“我看里屋壁上有神龛,这几间大屋真是庙堂。”
田慕青说:“神龛?看你刚才神色古怪,我还以为你见到了不干净的东西。”
我暗中留意四周,嘴里却说:“没有的事,庙堂之中不会有鬼。”
我转过头,正好看见田慕青拭去灰土露出的一片壁画,画中绘一女子形象,身姿曼妙,虽然色彩消退,面目模糊,但绝不是傩教壁画中常见的神头鬼脸,我心里一动,说道:“此地也不见得是傩庙。”
田慕青说:“庙堂中才有泥像和壁画,你认为不是拜傩神的地方吗?”
我说:“熊耳山有座古刹法华寺,据说古刹壁画中有位美女绘像,堪称举世无双,咱们莫非到了法华寺……”
可随即一想不对,熊耳山绵延百里,法华寺和草鞋岭仙墩湖离得很远,群山阻隔,怎可能这么快就到,况且这几间大屋是用条石构建,并非古刹寺庙华丽的殿阁布局,还是傩神庙的可能更大,只是很少在傩神壁画中看到不带树皮面具的正常人。
田慕青却对我提到壁画中女菩萨绘像之事感到好奇,问道:“法华寺壁画中为什么会有美貌女子?画中之人真有那么美?”
我心想:“田慕青毕竟是对绘画感兴趣,何况一个女人当面听别人说另一个女人长得美,那也是没有不嫉妒的。”只好告诉她:“宋代皇帝崇信佛教,下旨在熊耳山造法华寺,要在宝殿中绘制壁画,当时东京汴梁有位首屈一指的老画匠,虽然身体多病,仍被强行征来,老画匠的女儿不放心父亲,女扮男装跟到熊耳山,混在工匠中照顾父亲,平时帮别的工匠们洗衣服烧饭什么活都干,无一人不喜爱她,宝殿壁画中要有菩萨形象,可怎么也画不出来,画出来女子形象美是美了,却脱不开世俗之气,朝廷派来的监工眼见误了工期,大发雷霆,命人狠抽画匠们鞭子,老画匠也在其中,挨了鞭刑定然难以活命,这时老画匠的女儿挺身而出,愿意替父亲承受重刑,谁知监工早看出她容貌美丽,是女扮男装,就逼着她脱光衣服挨鞭子,那姑娘心知无幸,回头望了父亲和众画匠一眼,轻轻一笑,纵身跳进了烧铸铜佛的铁水中,顷刻间化做一团白云升上天空,但她的形貌神态,却永远在了众画匠的脑海中,不知不觉将她绘成壁画中救苦救难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所以法华寺壁画中的菩萨形象,远胜其它庙宇,可惜那壁画也因年代久远色彩消褪,不复当年之观。”
田慕青听罢叹了口气,怅然若失,良久无语。
我却没有替古人担忧的心思,何况这一听便是前人捏造的故事,老画匠的女儿扮成男装也不扮得像一些,在脸上抹点灰什么的,真是笨到她姥姥家去了。
我一边说话一边抹去墙上的灰土,借着烛火观看庙堂中的壁画,东侧壁画有的脱落,有的模糊,内容残缺不全,只有几个女子的身形轮廓,身后有些童男童女,或持剑或捧镜,看不出什么名堂,西侧壁画保留得相对完好,壁画有如横幅长卷,可以看到当中一座山峰,高可入云,山腹里的宫殿半隐半现,周围是密密麻麻的房屋,住得下上万人,东西北三方崇山峻岭环抱,北边山岭下有个山洞,洞口和村子之间,是一株大枯树和几间石屋,村西是片坟地,村东是个石台,村子南端有赑屃驮负石碑,东西两边的大山对峙如门,图中另有几条半虚不实的黑线,壁画顶部尽是面目狰狞的傩神傩将。
我对田慕青说:“这几间大屋还真和傩神有关,咱们现在是在这里,只要穿过密林,往北走就到岭下的鱼哭洞了,那条路我们进山时走过。”
壁画中还有多处古字,标注着几十处地点,我一个字也不认得,田慕青却能认出一些,她给我逐个指出:“正中的封土堆叫玄宫山,玄宫即是地宫,山下的村子是千古异底村,北边的山洞是鱼哭洞,村口的石碑叫搜傩碑,那株枯树是傩树,枯树下是傩庙,千古异底村西面是鬼方祭祀坑,与村子有神道相通,东面有很多坟头,不知为何没有地名,对了,多半是搜傩山村民的坟地,可在一千年前,这些地方全部沉到了湖底,如今怎么又冒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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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摇头不解,此事想也无用,至于村口那块石碑,为什么叫搜傩碑,而不是直接以傩碑为名?
田慕青道:“石碑用于记事,据你兄长大烟碟儿所说,搜傩是指傩教驱鬼逐疫等自古流传的仪式,碑文或许记载了村中进行过的搜傩仪式。”
我一想不错,壁画中描绘的“搜傩碑”,是一块赑屃驮负的大石碑,民间说俗了叫“王八驮碑”,赑屃是龙种,生性好负重,古时以赑屃驮负之碑,皆有两点相同,一是极为高大,二是内容非常重要,因此石碑一定记录着千古异底村发生过的大事,我要不想和辽墓女尸一样被噩梦活活吓死,那就必须到赑屃驮负的石碑前看个究竟,但大烟碟儿生死未卜,早一刻离开此地,他就多一分生机,在这么紧要的关头,我总不能只顾自己活命,再说我也不敢再踏进那个古墓前的村子了,事已至此,且听天由罢了,还是先逃出去要紧。
此时厚脸皮过来说:“屋外边雨不下了,雾却越来越大,咱们得拿个准主意,是在这继续躲下去,还是出去找条路往外走?”
我说:“既然大雨住了,那就往北走,穿过树林便是咱们来时的山洞,可以按原路出去,你们俩先收拾好东西,多绑几根火把备用,我再看看里屋的壁画。”
厚脸皮自去门口捡了些粗大的树枝,又将脏衣服撕成布条,让田慕青一根根缠在木支上面,到壁上的灯孔中涂抹油膏。
我留着手电筒应急,持着田慕青用过的蜡烛,一个人走到傩庙后堂,拨开灰网尘土四下查看。
想到门后那个小女孩的脸,不免有些忐忑,不知道是我看错了,还是瞧见鬼了,可甭管是人是鬼,也只是不过个小孩,没什么好怕。
我给自己壮了壮胆,借着烛火去看后堂的壁画,庙堂坐北朝南,壁画皆在东西两侧,东边绘着飞檐斗拱金碧辉煌的宝殿,旁有条大鱼,我一看这壁画,立时想起瞎爷的遭遇,当年打神鞭杨方同军阀头子屠黑虎,陷在黄河下的金顶宫殿中,与这壁画中的情形何其相似?黄河下大沙洞里的金顶宝殿,以打神鞭杨方和催老道那种大行家,都断不出那是个什么去处,只说大概是隋唐年间被黄河淹没,想不到与千古异底村有关,那村子不也是唐代沉到湖底的?
我瞧了好一阵子,看不出什么端倪,也想不通有何相关,再看对面的壁画,却是几十个脸上带有面具的傩将,按住一个人用刀划开肚子,被开膛的人披散头发,肠子流了一地,人还没断气,兀自竭力挣扎,场面血腥可怖,很像大烟碟儿所说的搜傩捉黄鬼。
我心想:“以地宫里的棺椁和陪葬珍宝来看,此人必是傩王无疑,既然是傩王,又怎么会被傩将杀掉,并且厚葬在地宫之中,还阴魂不散变成了尸怪?千古异底村里发生过以下犯上的反乱?此事跟黄河下那条大鱼又有什么相关?辽墓女尸死在唐宋之间,为何辽墓壁画会有千古异底村?当真是辽墓女尸生前在噩梦中见到的?过去了那么多年,我为何会跟辽墓女尸做相同的噩梦?千古异底村是不是有一个可怕的诅咒?”
我站在壁画前心神恍惚,各种念头纷至沓来,突然觉得后背一冷,烛火当即变暗,那种肌肤起栗的感觉又出现了,我一转过头,就看那个小女孩站在墙角,她见我看过来,便拜倒在地不起,呜呜哭泣,口中还说着些什么。
我断断续续听不太清,隐约听到小女孩哭着说:“多年……不易……今朝有难……相救……别动……”
我心中惊奇更甚,问道:“你说什么?别动什么?”
这时厚脸皮在我肩膀上拍了一把,大声道:“你撞什么邪了?怎么自己一个人对着墙说话?跟哪个女鬼勾搭上了?”
我身子一震,险些从地上跳起来,看到是厚脸皮准备好了火把,进来招呼我出发前往山洞,我被他吓得不轻,刚松得一口气,再看墙角却什么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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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那一瞬间,烛光太暗,照到那小女孩的脸上,连样子都没看清,只是模模糊糊的一个身影,转眼就不见了,墙角积灰没留下半点痕迹,除非是有形无质,才能做到这样。
我觉得这小女孩没准是傩庙中的冤魂,不过她说话声音很小,听也听不清楚,为什么突然对我下拜,她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是想求我帮忙?她是怎么死的?
厚脸皮又在我肩头拍了一下,问道:“你怎么还对着墙发呆,真撞邪了?”
我对厚脸皮说:“二皮脸你别在我身后一惊一咋的,吓死人不偿命啊!”
厚脸皮好奇地对打量墙角,说道:“你到底看见什么了?”
我说:“什么也没有,咱们赶紧离开傩庙,从山洞出去。”
厚脸皮说:“不可能,你小子俩眼贼溜溜的,肯定没说实话,这地方是不是有宝?”
我低声说:“傩庙里有鬼,你愿意信就信,不信你自己跟这看着,我先走一步。”
厚脸皮说:“怕鬼还敢出来盗墓?”他只是不信,一手握着火把,一手去抹墙角的落灰,后壁有几块砖石,一碰就轻轻晃动,他更是好奇,抠开砖发现墙壁里面还有个洞口。
我登时一怔,忙把厚脸皮扯住,说道:“别进去,里边有鬼!”
厚脸皮哪里肯听,他认准了有宝,甩脱我拽他的手,将火把握在面前钻了进去。
我心中暗骂,却怕他有个闪失,只好硬着头皮跟随。
洞中一处狭窄阴森的石室,我和厚脸皮用火把一照,就见墙下坐着一个小女孩,一动也不动,怀中抱着个黑沉沉的物事,身上是童女装扮,鹦鹉绿的鞋子,如同做戏的戏袍一般,死了不知多少年了,但是面目如生,衣服色泽鲜艳,跟活人并无两样,不知为何保存得这么好。
厚脸皮指着女童尸首,说道:“是个死人,哪里有鬼?”
我瞧这女童也就八九岁不到十岁,死在石室中已不下千年,居然还和活人一样,又在我面前显魂,其中必有古怪,她让我别动什么?
厚脸皮说:“这个小女孩死的年头也不少了,却一点没变样,许不是要变成僵尸了?扔在这不管又让咱俩于心不忍,不如把它埋了,免得作怪。”
我说:“把死人埋了是仁者所为,倒也没错,不过你别急于动手,先等我看明白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