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节

  对方的话解开了淘金帮遇袭的谜题,但却没说明十四大师的预言中还包括什么。
  “向北,向北。”迦楠淡然笑着,跨出门去。
  阶前,一大群高高矮矮、服饰各异的异能之士静静地肃立着,一见到迦楠,突然一起跪倒,额头触地,虔诚致礼。那些人,曾出现在无为寺的佛堂内外,不知何时,竟追到这里来了。
  “你们要做什么?”迦楠停步,声调柔和、满含怜悯地问。
  “夏玛诺布仁波切说过,当全世界风平浪静时,他就可以引领我们进入永生,这也是大家从四面八方齐聚无为寺、甘愿为他老人家日夜护法的原因。现在,他去世了,请您答应我们,那句话依然有效,对不对?”领头的人回答。
  在他身后,四个人双手托着一幅卷起的画,似乎就是挂在十四大师禅房内的那幅墨迹浅淡的反笔山水画。
  “永生、永生、永生……”各种操着不同方言的声音轰响起来。
  迦楠下了台阶,抚摸着那幅画,沉默了许久,才若有所思地回答:“广义上说,无人得以永生。死亡是痛苦的,永生亦是痛苦的,因为你们无法挣脱死亡的桎梏,怕死,才会拼命渴望永生。实际上,当你们突破了死亡的羁绊后,才发现生命已经陷入了另一个更大、更悲观的苦难循环中。”
  异能者中,有一小半目光闪动,抓耳挠腮,似乎已经领悟了迦楠话里的真谛。另一大半却仍然面无表情,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
  “走吧,只要你们愿意,跟着我,向北,向北。”迦楠头也不回地向前走,穿过跪拜着的异能者,走向蝴蝶山庄的大门。
  所有人起身跟在后面,浩浩荡荡地离去,再没有人向叶天看上一眼。
  风波初定的第三日上午,有人通知叶天和方纯,去山庄里的冷冻室,段承德有些话要对他们说。
  春风轻拂之下,方纯的心情看起来似乎不错,脚步轻快,笑容满面。
  “围绕在蝴蝶山庄上空的阴霾似乎散了,又似乎散去的只是表面现象,更深一层的危机正在酝酿当中,是吗?”方纯笑着,似无心,又似有所指。
  叶天答非所问:“我只想救人,不管其它。”
  方纯做了个“了解、明白”的表情,轻松地耸耸肩:“好吧,我坚决同意你的观点。人命关天,先救那小女孩的命要紧。不过,我得提醒你,世上所有的异能者、炼蛊师都是性情异常古怪的人,即便我们跨江而去,顺利地深入蛊苗禁地,也不一定能得到救治。”
  这个问题叶天早已想过,对段家下蛊的人,心里的仇恨堆积成山,结节成网,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化解的。但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见到下蛊者,何谈解蛊?
  “我已经决定了。”他淡淡地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方纯无声地笑起来,深深地点头,眼波流转,颇有赞许之意。
  刚过长廊,还没到冷冻室的最后一个拐弯处,前面突然传来了小女孩害怕到极点后的尖叫声。
  “是小彩!”叶天低叫,随即向前猛冲。
  当他转过拐角时,看见小彩正蹲在墙角,双手死死地捂住眼睛,大张着嘴,伸长脖子,不停地发出一声又一声凄惨的尖叫。
  叶天一个箭步冲过去,把小彩抱在怀里,紧紧搂住。
  前面,冷冻室的门半开半闭,依稀能看见段承德、阮琴正木立在一具水晶棺前。
  嗖的一声,方纯掠过叶天身边,扑进门里,手中倒提短枪,动作快如闪电。
  “发生了什么事?别哭别哭,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事?”叶天一叠连声地安慰小彩,右掌在她后背上缓缓地揉搓着。
  “鬼,有鬼,那个死了的日本老爷爷又活了!他是鬼,他是鬼!”小彩浑身颤抖,如风中落叶,两只冰凉的小手用力勾住叶天的脖子,额头紧贴在他脸上,仿佛要拱进他的身体里面去寻求保护一般。
  叶天柔声回答:“别怕别怕,世界上是没有鬼的,就算有鬼,现在是大白天,鬼也不敢出来吓人。”
  “日本老爷爷”指的当然是服部九兵操,一瞬间,叶天觉得段承德、阮琴二人把小彩带进冷冻室来看死尸,真的是混账之极。
  “啊——”方纯大口倒吸寒气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叶天一惊,想抱着小彩进去,但小女孩一下子张开双手,扳住房门,连哭带叫,不肯进去。
  “方纯,发生了什么事?”叶天只好妥协,一边拍打小彩哄她,一边低声喝问。
  “我不知道……我不能确定,好像跟服部九兵操讲过的那段‘吴之雪风’号上发生的故事有关。叶天,快进来看,他的身体正在变成一条鱼,一条逆鳞的鲤鱼。真是太诡异……太诡异……太诡异了……”方纯连说了三次“太诡异”,可知此刻她、段承德、阮琴面对的,是古怪到极点的一幕。
  叶天解开衣扣,用上衣包住小彩,让她先捂住耳朵,再把脸埋在自己的腋窝里。
  “小彩别怕,有叔叔在,没人能伤得了你。”他柔声抚慰着怀里的小女孩,这一刻就算天塌下来,他也要单手撑住,保证她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小彩又颤抖了一阵,终于安静下来。
  叶天抱着她走进冷冻室,里面的三人都未抬头,只是盯着那具青铜头、核桃楸木身、黑檀底的水晶棺。
  水晶棺里躺着的是服部九兵操,之前收拾残局时,装殓工人已经给他换了一套灰色的新西装,脚下是黑色的新皮鞋,脸部也精心做了美容。这一切都是出自叶天的吩咐,虽然服部九兵操是二战时侵华的日本人,但所有的仇恨应该随生命的结束而消亡。所以,将服部九兵操好好安葬,是一个江湖人最起码的道德,如同战争双方基于人道主义,掩埋敌人的俘虏一样。
  可是现在,服部九兵操浑身的衣服几乎被割裂为渔网,从头到脚,绝无遗漏。衣衫褴褛之下,他的皮肉也遭到了片片切割,逆翻而起。皮肉缝隙中,能清晰地看到灰白色的骨骼,或是正在腐化的内脏。
  这一幕,与他讲述的大炼蛊师玉罗刹死前的惨状一模一样。
  “是蛊,是玉罗刹所下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之蛊。”方纯抬起头,向着叶天惨然一笑,“苗疆蛊术,诡秘如斯,时隔七十年,仍然能言必行、行必果,简直……简直不能称之为蛊术,而是人世间最无法猜测的‘魔术’。”
第三章 泸沽湖小落水村,沃夫子离奇石化
  “吴之雪风”号上发生的咄咄怪事给叶天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大炼蛊师玉罗刹是解放前西南江湖的奇人,在很多二战回忆录中都被提及过。当时驻守川中的几大国民党军阀都曾重金礼聘她出山,都遭到婉拒。
  现在,她下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蛊再次得到应验,不得不让叶天对“苗疆蛊术”有了更深刻的重视。
  哗的一声,叶天推开了水晶棺的盖子,一股刺鼻的尸味扑面而来,足以证明此刻下面躺着的是个确确实实的死人。死人是不会做出自残身体动作的,造成这种“鱼鳞之身”的只能是一种神鬼莫测的外力。
  “这件事是如何发生的?”叶天抬头问。
  段承德如梦方醒,抬起手,使劲搓了搓已经僵硬的面部,苦笑着回答:“我和阮琴过来,想一起给香雪兰上炷送别香。大家毕竟是夫妻一场,她陪了我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刚走进来,就听到这具棺材里有动静。我们走过来看,那时候尸体还是完完整整的,可突然间,就像一扇百叶窗开启时那样,尸体片片绽开,变成了眼下这样子。”
  阮琴仍然满面惊惧,颤声补充:“他的样子,就像古代中国的‘凌迟’酷刑重创过的犯人一样,满身的皮肉被三寸小刀一片一片切割下来,每一片的大小绝不超过三指。承德,你有没有读过二战史料里的日本战犯回忆录?我记得至少有几百名被处决后的大刽子手,被愤怒的中国百姓凌迟分尸,食尽骨肉。他们的下场,与眼下服部九兵操的下场,何其相似?我的意思是,遭受过诅咒的那些人,最终下场都是一样的,就是全身逆鳞,死无完尸。”
  这种解释仿佛一声惊雷,在其余三人耳边炸响。
  方纯猛地打了个寒颤,望着阮琴,情不自禁地点头:“这样解释,也算是合情合理。苗人的蛊术,玄妙诡秘之极,无法用常理解释。如果玉罗刹在‘吴之雪风’号上发出的两大蛊术都已经确切应验,那么二战时的亚洲军民真该为她树碑立传才对。如果没有她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之蛊,处于鼎盛期的日本人又怎么会出现‘偷袭珍珠港’的大昏招,直接击穿了美军的忍耐底限?”
《蚩尤的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