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真不愧是官宦子弟中的一股泥石流,光精进武学不长脑子,亏你还没被御史弹劾!”秦卫羽哼笑一声。
“你家大理的意思是……”沈念七也凑过来道,“程牧案,有人目睹了整个弃尸过程!”
王君平一惊,“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我们有了重要的目击证人。”秦卫羽接道。
“所以……”沈念七神叨叨地伸出食指,回眸指着程牧的骸骨,“要破商旅消失案,必要先破……”指尖一晃,落在了另外五具尸骨上,“地窖凶案。”
唐玄伊回眸看向其他人,“从现在开始,两案并一案,我们要以最快的速度追查到凶手。”
秦卫羽与王君平再度长揖:“是!大理!”
晨鼓咚咚作响,一波又一波地回荡在长安上方。
恰逢这时,一名大理寺卫士急忙赶来,长揖后,道:“大理,方才京兆府差人来报,平康坊中曲苏二娘家今夜在酒窖里发现了被剔过的人身白骨!”
唐玄伊眸子一颤,其余几人也登时交换了视线!
“时间正好。”唐玄伊唇上一动,“速速带人前往平康坊!”
……
经过一夜笙歌的平康坊,按理已到陷入沉寂的时辰,但刚刚发生命案的中曲苏二娘家,却比夜里还要热闹。虽然平素这里来的都是京城大官儿,可像今次这般招来大理寺办案的大人可头一回见。本该回去补眠的女子们现在都惊慌失措地围在酒窖的外面,一个个探头探脑,又侧目不敢直视。
酒窖里传来一阵刺鼻血腥味,乍一看去,红红一片。
沈念七戴着手套捡起地上一根白骨,左右看了看,道:“这回的白骨都是男子的。”视线又扫过地上同样摆成几小拢的长骨,“不过,数量要少了很多,大致算算,像是两个人的。”
唐玄伊缓步走在此地,站在原地先环视了一下酒窖的布局。
这里的陈设十分凌乱,一些不该属于此处的物件随时可见,排列十分乖戾。乍一看犹如踏入了一个不寻常的领域,伴着那缓缓探入鼻息的诡异而令人作呕的气味,无不让人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而在这诡异的陈设之中,又皆留出一条条通道,仿佛是对来者的戏弄与嘲讽。
“这里平时陈设也是如此吗?”唐玄伊问道。
假母苏二娘紧着回道:“不不不,青天大老爷,我这里平日都打扫的干干净净,这些小厮们都可以证明!我这小店儿来的可都是京都大员,岂敢给人家喝了污的酒!”
唐玄伊收了视线,又重新看向酒窖内的其他地方。
地上还是满处的血迹,墙上依旧干干净净。
最后放的也是成列排列着许多酒缸子。
唐玄伊眸子微眯,缓步走向酒缸,查看了下酒缸的边缘。
“来人,检查下酒缸。”唐玄伊说道。
大理寺的卫士迅速赶来,听着唐玄伊的话,将酒缸一一打开。
苏二娘慌了,“诶,这、这酒真没什么,小人还要卖呢,各位青天大老爷手下留情啊……”
“这酒,难卖了。”念七忽然开口说道。
第8章 鱼符
“这位娘子是什么意思……”苏二娘不解。
话没说完,突然有人大喊一声:“大人,这缸酒里有东西!”
“东西?”苏二娘一惊,提着心也跟过去看,结果这一看,花容失色!
且见那从酒坛里捞出来的,是真真儿的人发人身人皮!
“啊!!!”苏二娘惊叫一声坐倒在地:“这、这是什么!这……怎、怎么可能!”
苏二娘一倒,便没人挡着这些酒缸了,后面围观的姑娘们也看了个真真切切,一阵尖叫声像窜天的剑一样冲了出来!
唐玄伊眉心微蹙,看了秦卫羽一眼,有所示意。
秦卫羽即刻接令,踏着大步来到门口,一伸手,挡住了围观的姑娘们,摆了个风流的笑容,说道:“美人们,此场景不宜观看,还是作诗聊天适合美人,现在某有几个问题想问问各位,不知美人们可愿意?”
向来美男适用于压惊,脸色苍白的美人们忽如含苞待放的娇花一般点点头,鱼贯跟着秦卫羽走了。
苏二娘神情微变,也想跟去,但唐玄伊却先开了口,“我还有些问题。”
苏二娘一顿,看看那些姑娘们,又看看唐玄伊,只得留在原地。
正趴在地上检查细节的王君平却没意会到其中的道道儿,翻了个大白眼,腹诽着为何女人总喜欢像秦卫羽这种风流坯子!
一低头,突然看到缝隙里有什么东西,于是拧着眉伸手去掏,半天指尖才碰到,然后一点点挪了过来,是个鱼型的物件儿。
“啊,大理!有发现!”王君平一声惊呼,迅速将那东西拿给唐玄伊。
唐玄伊接过放在掌心。
“鱼符……?”唐玄伊反复看了一下,蹙眉深思,“铜制右半身的鱼符……鱼符象征官位身份,是出入宫的通行符,一般人不可能随意丢弃。就算是丢了,也要立刻找内廷登记。而且,六品上银制,六品下铜制……”唐玄伊转眸问向苏二娘,“苏二娘,酒窖近日可曾来过六品下的官员?”
苏二娘仍旧惊魂未定,在王君平吼了一声后,才打了个寒颤,回了魂,然后脸色苍白地回道:“回、回大、大理的话……这里平日不让恩客进入,而且以防姑娘们偷酒送恩客,所以连姑娘们也不让随意进入,只有店里搬酒的小厮……”
“那近几日,有什么特别的人进来过吗?”
苏二娘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没、没有……近几日,近几日都没人进来,因为搬到前面的酒够了,所以没、没人来过酒窖!”
唐玄伊看了一会儿苏二娘,这才说道:“王少卿,即刻派人入宫询问内廷,看近日有没有人六品下官员登记遗失鱼符的。”
“是!大理!”王君平言罢,便急忙离开了。
唐玄伊举起手上的鱼符,对着门外看着,同时喃喃说着:“苏二娘,记录近来客人的手册,暂借大理寺一用吧。”
苏二娘抽了一下嘴,缓缓点头,“小、小民……遵命。”
另一面,秦卫羽正用本子写下苏二娘家姑娘们的证词,但证词中并无蹊跷,大致都是说了些日常的生活,香艳十足,干货没有。但总觉得,这群姑娘们在说话时的神色多少有些拘谨,不知是因为他是来查案的官员,亦或是在隐瞒什么。
“看来从嘴巴里是打听不出什么了……”秦卫羽喃喃自语,忽的合了本子,道,“各位美人,可否带我去各位的闺房一行?虽然有点失了礼数,但情况特殊,还请美人们协助。”
姑娘们面面相觑,虽有为难,最终点头允了。
然而秦卫羽却注意到,在众姑娘中,一位相貌平平躲在人后的女子,神色却与其他人不太一样,她的忧虑看起来要更甚于其他人,以至于眼神一直闪烁着。
秦卫羽唇角微动,穿过人群,来到女子面前,问道:“可以问一下这位姑娘的芳名吗?”
那女子确未想到会提到她,明显有些慌张,答道:“奴、奴唤雅竹。”
“雅竹娘子可否给我带路?”秦卫羽莞尔一笑,眼神却锐利无比。
雅竹不敢与他对视,低垂着头,应了,随后转身走在了前面。
苏二娘家一共有八位姑娘,在青楼女子里,算是德才兼备的。
雅竹带秦卫羽走过每一间房,房里大多有着琴棋书画之类的儒雅之物,偶尔可见题诗于墙壁。但比起那些雅致的陈设,秦卫羽却将注意放在了一些黄符上。
“看来这里的美人们,都有求神求符的兴趣。”秦卫羽说着,看向雅竹。
雅竹低垂了头,小声回道:“像奴们这般的女子,总是会遇上些歪心之人,小女子无力反抗,只得求些灵符以保平安。若是让大官人厌恶了,还请大官人原谅。”
“姑娘多虑了。”秦卫羽笑着说道。
雅竹又小步走了几步,停在一间房前,道:“这是最后一间,是民女的房间。”
“最后一间?”秦卫羽偏头看看雅竹后面的另一间房,房间大门上锁,门上落灰似乎没人清扫,“那里不还有一间?”
雅竹身子一晃,紧忙说道:“有姐妹被赎身,所以留了一间空房,许久未用,所以才上了锁……没什么可看。”
“赎身?”秦卫羽又问,“她赎身去了哪户人家?什么时候走的?”顿顿,“雅竹娘子莫要介怀,大理寺查案,向来要将证人的每一句证词都一一核查,所以自是要问的详细、问的清楚,直到见到这位被赎身的姑娘为止。”
雅竹明显一愣,紧着又说:“啊,是奴记错了,她……她……”雅竹头越来越低,“她是跑了,突然就跑了……奴确实不知去向。”
秦卫羽闻言,回头看向其余一些女子,那些女子皆低垂下头,然后一同点点头。
雅竹见秦卫羽还有疑惑,只得低垂着头来到那间房前,开了锁,推开房门。
门内果真如雅竹所言,空空如也,只有些已经落了尘的桌椅大床。
“看来是真的走了,那便暂且不管她了。”秦卫羽笑言,转而推门入了雅竹的房间。
秦卫羽眸子忽然轻动了一下。
第9章 净心
这间房与其他几间房有着明显的区别,虽也十分雅致,但是房间内贴着的黄符要明显多于其他的房间,抬头看,还悬挂着一面八卦镜,就连床的另一侧都贴满了黄符。
“雅竹娘子这间房……平日也接客吗?”秦卫羽回身看向雅竹。
雅竹面露苦涩,摇摇头,“民女近来身子不适,所以未曾接客。”
秦卫羽稍点头,又往里走了几步,修长指尖撩起一张符,轻嗅,又松了手,再看看上面的画符。
“驱邪缚魅,保命护身……这是,净心神咒。”眸子一转,重新望向雅竹,“雅竹娘子近来有什么心神不宁之事吗?”
雅竹用力摇头,“不……只是……”雅竹紧忙解释道,“大官人莫怪,这真的都是姐妹们求着来玩儿的,并没特别的意思!”
“我也只是好奇一问,没别的意思。好了,时候也差不多了,我也该去我们大理身边了。”秦卫羽笑着负手离开,只是走到门口时,视线又稍稍往那上锁的房间留了一眼。
待回到店的中央,唐玄伊早已在等着他了,视线稍一交流,唐玄伊便了然于胸。于是对神色有些紧绷的苏二娘道:“若是有什么其他发现,一定要通知大理寺。”
苏二娘连连应声,近乎谄媚地说道:“一定,一定!”
唐玄伊点头,带着大理寺一众人离开了苏二娘家。
苏二娘一直在店门口目送,直到人都走远了,才回头看向自己的那些姑娘们,脸上露出了一丝冰冷的愠怒。
……
回到大理寺后,秦卫羽将一份苏二娘家姑娘们的口述整理出来交给了唐玄伊,但唐玄伊一如既往只是暂且将那些放在一边,直接询问秦卫羽那些女子在被追问时的神情、表情、还有一些细节。
秦卫羽一一道来,不过在说到后面的时候,不免也拢起俊眉,似乎对那间被上锁的房间十分怀疑。
“那间房确实十分蹊跷……”唐玄伊拿起桌上的画师绘制的苏二娘家凶案现场的绘制图,“这里的人看来是在害怕什么。”
“难道是……鬼?”秦卫羽脸上露出了值得深思的表情。
唐玄伊指尖很有节律地点着桌案,动了动唇角,说道:“秦少卿,派人盯着苏二娘家,但凡有疑点,迅速来通报。”
“是!大理!”秦卫羽长揖,而后转身朝大门走去。
恰逢沈念七拿着一张纸溜达着往政事堂走,他含笑颔首,与沈念七擦肩而过。
念七将跨入政事堂,将手上捏得乱七八糟的纸放在了唐玄伊的案前,铺平,“唐卿,酒窖里的骨头处理完了,这是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