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虽然我也觉得老屋有种莫名的阴森感,光照也不是很好,即便大中午里面都是昏昏暗暗的,但却从来没朝这个方向想过,现在这个先生这样说,无疑让在这个屋子长大的父亲和我吃惊万分,于是都看向了奶奶。
奶奶苍白着脸,也没说话,张先生大约也觉得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场面显得尴尬起来,于是说:“我只是实话实说,如果我有冒犯的话,那就先行告辞了。”
听先生要走,父亲当时就急了,于是上前挽留,我听见先生说我们家的这事问题不在亡魂身上,在人。
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而他说完这句话,奶奶说:“张先生你别走,要我们怎么做我们都没有意见的。”
听奶奶这样说,加上父亲一直挽留,张先生才碍于情面留了下来。
然后他有具体看了才说症结就在这个老佛祖上,当下要做的就是先将老佛祖给请出去,他这回顾忌了奶奶的感受,说的很委婉,大致意思是说这个老佛祖是个冒牌货,我们请错了。
说实话,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们全家都有些郁闷,这老佛祖在家里供奉了倒底有多长时间,估计全家只有奶奶知道,而现在忽然有人告诉你,这么多年虔诚供奉的东西是一个亡魂,还引起了家宅不宁,是有些挺难接受的。
奶奶从始至终都没有再说什么,父亲也私下问过关于这尊老佛祖的事,但是奶奶就是不说,奶奶的脾气父亲是知道的,于是便不再多问,只是和我说,这事奶奶一时间接受不了,让我多安慰着奶奶。
于是去郑老秋坟地祭祀的事就往后延了,却不能不去,因为已经许下了,总是要实现的。
在说起郑老秋这事的时候,这个先生说起了王叔家的事,他说的不是王叔他媳妇来和奶奶说过的,而是关于那条狗发疯的事。
其实这个先生并不是王叔他媳妇请来的,而是那家人请来然后又被王叔他媳妇请了去,而那家人请来无非就是因为家里忽然发疯的狗,怕不吉利。
张先生说那条狗的确是中了邪才发疯咬人,至于怎么中的邪就不得而知了,倒底是不是吃了王叔家送出来的那只献祭的鸡,也说不准。
他帮那家人看过之后,家里的确有阴气,只是并不严重,贴了符合八卦镜就好了,而至于那条狗,据说咬人之后就失踪了,过了两天,发现死在村外的田里,也不知道是怎么死的,他们发现的时候身子几乎都已经被吃空了,只剩下一张皮和骨头,惨不忍睹。
听到这里的时候,我插了一句,我说村子里会吃这种死东西的无非也就是狗和猫,狗是不会去吃同类的,而猫也不大可能,那是什么吃的?
要说是六七十年代,还会有狼之类的下山来,现在哪还有这些食肉动物的踪迹。听了我的问题,张先生也没有继续纠缠下去,他只是笑了笑说,那就不得而知了。
当时他的笑容很怪异,给人一种他已经知道答案,但是却不想多说下去的感觉,于是我也识趣地没有再问。
请老佛祖那天,祭祀很早就开始了,供天地等等之类的,我不是太懂,也不知道要将它请到哪里去,我小声问了父亲,父亲说这既然是亡灵,就不用请到庙里,言下之意和逐出去没什么两样。
那天奶奶一直在旁边一声不吭,所有需要帮忙的事都是母亲在做,直到最后结束了,将近到傍晚的时候,奶奶才去收拾屋子,然后提着一篮子纸钱出去了。
回来的时候提纸钱的篮子已经空了,我问奶奶去干什么了,奶奶说去给这个亡魂烧些纸钱,好让它不要再缠着我。
而那个先生因为是外地人,就住在了我家,他不可能住在奶奶的老房子里,本来他的意思是我也不用再住在老房子里了,那里阴气重反而容易招邪,只是我不放心奶奶一个人住,她又不愿意同我们回去,于是我就留下来陪她。
只是睡到半夜的时候,我忽然被一阵说话声惊醒,这说话声和上回我听见的一样,并不是很大,也听不清在说什么,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是奶奶的声音。
这种感觉和上次从恶梦中醒来,听见奶奶的切切私语声一模一样,于是我学着上次的样子,蹑手蹑脚来到门边,从门缝里往外看,让我心惊的是,奶奶竟然在做和上回一模一样的事。
只见她依然在对着一个纸人喃喃自语,从这里看过去,依旧只能看见纸人白得异常的脸。
整个过程和我上次看见的一模一样,纸人的身上依旧穿着我小时候的衣服,再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我微微有些害怕起来,虽然奶奶跟我解释过她这是在做什么,但我总觉得有些心惊,特别是每次看到纸人的脸和它身上的衣服,心里面就一阵阵地发毛。
最后奶奶烧了纸人,我自始至终都没有出声,直到最后纸人化为灰烬。
只是到了这里并没有结束,我看见奶奶重新提了一篮子纸钱,然后就出去了,我原本以为她只是在院子里烧,直到我听见了她开大门的声音,才知道,她这是要出去。
我看了看表,这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了,虽然我们这里有半夜烧纸钱的习俗,但我总觉得这时候的奶奶有些不大对劲,也许是好奇心驱使着我,又或者是像探清楚奶奶倒底要做什么,于是我悄悄地跟了去。
我出去的时候,外面黑漆漆的,早已经没有了奶奶的踪影,虽然是平时每天都走着的路,但到了半夜总觉得一阵阵地阴森。
而且还不能让奶奶发现,弄的就像是做贼一样。
我一直跟着出去,到了外面的大路上,也没看见奶奶的踪迹,想着奶奶不是来路边烧,那又会去哪里。
我找不见,于是就打算回去,正打算折头,忽然听见远处传来狗吠的声音,我于是断定一定是奶奶过去了那边。
然后我就往那边跟了去,那一头是往村外去的路,但是在村口的位置,有一个废弃的祠堂,于是我断定奶奶应该是到这个已经废弃的祠堂烧纸钱来了。
这个祠堂就在路边上,像个山神庙一样,早已经没有了门,只剩下几堵墙,屋顶也破得不成样子了,到了下雨天就漏雨,村里也没人修,虽然破败,但也没人敢来拆,于是就这样荒弃着。
祠堂里有个神龛,使用石碑竖起来的,只是里面供着的东西早已经没有了,只剩下一个空壳子,只留下石碑上刻着的一些字,小时候我们经常到这里来玩,因此记忆很深刻。
第十章 附身
果真,我来到不远处的时候,看见纸钱燃烧腾起的火焰,奶奶蹲在祠堂外边,正在烧。
我于是躲在远处,怕她发现了不好解释,就这样看着她烧。只是这看着看着就不对劲了,因为我看见在奶奶不远处有一个人。
起初我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于是多看了两眼,以确认自己不会看错,当然,这个人并不在纸钱燃烧的火光之内,而是在更靠近我的这一边的路边,似乎坐着,一动不动地。
这景象立刻让我想到了九岁那年,我在田边看见的那个人影,顿时我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和奶奶就隔着几米的距离,而且我自认为并没有看花眼,那里的确有个人坐着。
我想提醒奶奶,但是却发现双腿有些发抖,更糟糕的是,嗓子里像是有什么堵着一样,想要发声,却发现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想要动,觉得腿根本不是自己的,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奶奶在烧纸钱,而这人影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奶奶烧完纸钱站起来,经过这个人影身边,但奶奶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一直朝着我过来,而我就像身子已经彻底不属于自己了一样,站在路边上愣是动也动不了,喊也喊不了,就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
等奶奶走近的时候,发现了有人在路边躲着,估计没看清是我,于是喊了一声:“谁在那里?”
可是我根本发不出声来回应,只是张合着嘴巴,我能听见自己嘴巴张合的声音,就是没有任何声音从嗓子里发出来。
大约奶奶觉得异常,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看了一阵,最后像是忽然认出了我来,才惊呼道:“石头,你怎么在这里!”
就在奶奶惊呼出声的时候,我看见那个一直在路边坐着不动的人影忽然朝我转过了头来,只是夜里黑暗,我根本看不清他是谁,甚至连他的头是什么样子我也看不清,只能看见一个大致的轮廓,甚至我都不能确定他究竟是不是一个人。
而与此同时,奶奶已经彻底觉察到了我的异样,她一把扶住我,急切地问道:“石头,你这是怎么了?”
再接着我忽然觉得不听使唤的身子忽然就能动了,只是腿上无力,就要摔下去,奶奶毕竟上了年纪,被我带得也差点摔倒,与此同时,声音终于从我嗓子里蹦出来,我听见我说:“那里,有人。”
奶奶转头看了看周围,然后问我:“哪里有人?”
我指着那个人坐着的地方,说:“那里。”
奶奶顺着我指的地方看过去,她似乎并没有看到,然后和我说:“石头,那里没人,我们先回去再说。”
说着奶奶就打算把我扶起来,哪知道我忽然觉得胃里翻腾,然后就往嗓子上涌,然后一张口“哇”地就吐了出来。
接着,后面的事我就不记得了。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在医院的病床上。
据奶奶告诉我,那天我说了那里有人之后,就一直呕吐,而且吐出来的什么东西也没有,全是清水,既不是苦胆水也不是别的,就是清水。
这情景和我九岁那年一模一样,吐完之后我就彻底失了魂,手臂紧紧地抓着她,眼睛眼白已经翻了起来,嘴上念叨着什么,可是她一个字也听不清。
奶奶一直在我身边不敢离开,生怕去找人了我会出什么意外,而且当时那情景,她拿我根本一点办法也没有,最后这样折腾了大概有半个来小时,我忽然就停止了念叨,紧紧抓着她手也松开了。
奶奶说当时我似乎是忽然清醒了过来,然后就问她:“奶奶,我这是在哪里?”
奶奶听见我清醒过来,当即像是一块石头落了地,然后将我扶起来,这才回了来。
只是走了几步奶奶就觉得不对劲,因为她发现有只猫一只跟在我们身后,那猫也不叫喊,就跟在我身后。本来猫走路的脚步是非常轻的,只要它不叫唤,跟在你身后是根本发现不了的,更何况还是这样的深夜。
奶奶之所以知道身后有只猫跟着,是我告诉她的,奶奶说我当时说:“奶奶我们走快一些,身后有个人一直跟着我们。”
然后奶奶转头就看见了那只猫。
看到这只猫的时候吓了奶奶一跳,奶奶安慰我说那是一只猫,不是人。而我就没有再接话,这样我们回到了家里,回去的自然不是老家,因为忽然出了这事,奶奶心里也没底,就领着我回了新家。
父母亲起来看到我这个样子的时候,很是惊讶,又加上是深更半夜的,以为我又出了事,着实吓了他们一跳,后来奶奶把经过说了,他们才稍稍放松了一些,但是奶奶却没说她半夜出去给谁烧纸钱。
大概是我们太吵闹,惊醒了张先生,他也起了来,见到我的时候,忽然说:“有东西跟着他进来了。”
那只跟着我们的猫早已经不见了,而父母亲他们压根看不到是什么东西,于是张先生当即让找来了米、香和纸钱,让我站在院子里别动,然后他点了香一左一右拜了拜,将纸钱烧了,接着把米朝着门外撒了出去。
听父亲说,当时也没见有什么动静,只是原本站着的我忽然就眼睛一翻到了,再之后我一直不醒,就被送到了医院。
上面说的这些,我一点也不记得。
而且在医院里,医生也没查出来我为什么会昏迷不醒,最后只是给出了一个劳累过度,于是等我醒了就出院了,醒来之后我觉得身子很乏,好像翻越过千山万岭一样。
而且从医院回来,父母亲就更加笃定了我招惹了鬼神事,用他们的话说就是,人都成这样了,可是医院却什么也差不出来,不是招惹了脏东西,怎么会这样。
后来张先生详细问了我那晚的经过,当他听见那个在路边坐着的人影的时候,他眉头皱的很紧,然后才说,王家媳妇告诉他,她也见过这个人影,就在送献祭的那晚。
与我描述的简直一模一样。
而且他既然管了王叔家的事,自然对郑老秋的事业有所耳闻,那么这个奇怪的人影,当然心里也是有谱的。
从那晚之后,奶奶就没怎么来过新家,好似躲着我一样,而我也没再到老家去住。也正因为这件事,原本往后延的,要去祭祀郑老秋的事又被提了出来,先生说看来还是避不了郑老秋那一边。
于是他重新选了日子,准备了祭祀的物品,让父亲去请了奶奶,因为祭祀需要奶奶叫魂,奶奶也没推辞,只是变得话有些少,整个人都有些古怪,只是当我和父亲这样说的时候,父亲说奶奶一直都是这样,只是因为从前对我很好,所以我才不知道。
我想大约像她们这样的人,本就很少和其他人来往吧,包括自己的亲人。
往后面倒也没再出过什么事,除了我每晚都做噩梦,而且每次都定格在那个人影转头的那个场景,接着就被吓醒。有时候噩梦里会出现奶奶喃喃自语的声音和背影,还有那个纸人。
只是这些我都没再和父母他们说过,一来是怕他们担心,二来是他们都忙着祭祀的事,我也不太想让他们太过于劳累,因为我的事,他们奔波的已经够多了。
到了祭祀那天,我们很早就去了,只是去到郑老秋坟地的时候,却出了点意外,让人根本意想不到的意外。
第十一章 鬼鼠
当我们到郑老秋坟地所在的地方时,他的坟不见了。
郑老秋当时本来就是村子里帮着葬的,地方自然不可能在村里人祖传下来的坟地上,而是远远地葬在了一座山头上,那里鲜少有人去,大约是村里人实在怕他死了还作祟,才远远地送走了,葬了之后也没人去祭祀,王叔在世的时候还会定期去看看,但是自从王叔死了就再没人去看了,算起来到现在也快有十年的样子了,大概就连村子里的人也不知道他的坟倒底怎么样了吧。
所以我们去的时候路偏僻难行也就算了,更重要的是找遍了整个山头,也没见他坟的踪迹,而且按着他们村里人说的,那个方位除了一片杂草什么都没有。
既然已经来了,就没有再回去的道理,并且祭祀也是有时辰的,过了既定的时辰,再来祭祀就会不吉利,相反还可能会弄巧成拙。
后来还是张先生依靠看山傍水的本事,找到了一个阴气盘踞的地儿,估摸着大约就在这里,可能当时郑老秋的坟本来就是土坟,大约下大雨冲坍了,然后又和山地成了一体也说不定。
于是我们也只能依着先生,在那个阴气盘踞的地儿白了祭祀的东西,然后由他主持,先坐祭祀的事。
先生的意思是,先坐祭祀安抚下郑老秋,然后再试着给我叫魂看看,看能不能叫到,但是这个也只是一个侥幸心理在作祟罢了,我曾经听奶奶说过,一个人的生魂是不可能离开身体太久的,至于离开的太久会怎么样,奶奶也只知道会招不回来,而它确切地会怎样,也就不得而知了。
所以先生做完祭祀之后,奶奶就开始帮我叫魂。
其实有个事我一直没和先生他们说,我感觉从上山开始,身后就有人跟着我们,好几次我都回头去看,但却根本看不到任何人影。后来我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于疑神疑鬼了,将绊倒杂草的声音给听岔了也说不准。
可是等奶奶开始叫魂的时候,我又听到了这样的声音,似乎有人在朝我们走近,但是看向周围的时候,却什么都没有。
我不知道先生他们听见没有,但是他们的神情好像压根就没有注意,直到奶奶已经开始问神叫魂,这声音才消停了,叫了三声之后,奶奶手里的香熄了。
我知道香熄了代表什意思,也就是说奶奶找不到能帮我带魂的那东西,或者又,但是不愿意,说通俗点,也就是说,没有那东西愿意和奶奶交易。
又或者,根本就是无魂可带才会这样。
眼见是这个情景,于是先生又拜了拜郑老秋,大致就是让他安息之类的话,我觉得这场祭祀似乎并没有达到想要的结果,大家的神情都有些凝重,但是没办法,只能收拾东西离开。
这些祭祀的东西自然是不能带回去了,都要留在这里,而我们每个人都必须拿三炷香,具体的原因我不太清楚,只知道这是引路用的,防止鬼打墙、鬼勾魂一类的事。
其实奶奶叫魂叫不到的时候,我忽然萌生出一个想法来,是不是我们坟地没找对,压根就没祭祀到郑老秋,至于为什么会这么想,我也不知道,只是脑海里忽然就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