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不可思议的岩石教堂11座

到拉利贝拉看看岩石教堂,它的确是一个战栗的奇迹。

随着走过的地方渐渐增多,能让我讶异的景色渐渐减少。

这一方面是好,我不再大惊小怪,学会用一种更静和的眼光来看这世界。一方面是不好,就像生了厚茧的手,不再能感受丝缎的幼滑。

埃塞俄比亚的岩石教堂是想象之外的一个存在。它在一瞬间,让我抿起双唇,将惊呼强压进喉咙口。

岩石教堂,我原以为自己已经知道它是什么模样。

这印象来自芬兰首都赫尔辛基。当时北欧人告诉我说,这是世界上唯一的岩石教堂。现在我想明白了,说这话的人没来过拉利贝拉。

芬兰的岩石教堂位于首都赫尔辛基市中心的坦佩利岩石广场。广场本身就是一块岩石的下半部,它比旁边的街道高出大约10米,你可以把它想象成一座低矮的小山。或者说,它本来就是一块微微隆起的超大石案。当地人说,因为这块巨大的石头高地在城市中央不伦不类地睡着,有碍观瞻,芬兰人本想将它削平或移走。方案总在争议,谁也说服不了谁。这块巨大的石状隆起就在无休止的争吵中安然躺卧。后来,有一对名叫斯欧马拉聂的设计师兄弟,突发奇想,跳将出来,宣称可以把这块巨大石体的中部凿空,让它变成一座教堂。他们的建议获得通过,择日动工。先是从岩石的顶部向下开掘,教堂的图形就隐匿在岩石内部。建设旷日持久,到了1969年,岩石教堂终于完工。外表完全保持着原生态的样子,只是在岩石一侧,修有一扇和岩石同样色调、融为一体的水泥门,这就是教堂的入口了。走进去,你会沿着隧道状的走廊,钻入岩石内部。走着走着,你就进到了岩石的心脏部位,也就是教堂的正厅。

这个能容纳800人做礼拜和听音乐会的大厅,令人安静放松。仰头望,是一个直径20多米的淡蓝色铜制圆形拱顶,支撑着它的重量的是100根放射状的梁柱。梁柱之间都镶嵌着透明的玻璃,采光甚好。我去时正是晴朗秋日的下午,阳光透过穹顶的玻璃幕洒落下来,照在中心区域的圣坛上,神圣感自天而降。教堂内壁保存着未经任何修饰的岩石原貌,靠近顶部的墙体则是用岩石片贴砌而成。它们看似毫无章法,似乎一不当心就可能掉下石屑。不过你大可放心,每一块石头都是精心切割出来,彼此咬合,高度默契。这种原始洞穴般的色调让教堂浑然天成,把参观者的视觉和听觉打回古代,像原始人一样油然而生敬畏之心。天然石理中,水滴从岩缝中渗出,顺着岩壁汩汩流入预先设计好的水道,妥帖排出。

整座教堂既古朴又充满了现代感。心想,若孙悟空跳到半空鸟瞰此地,会觉得它像个外星人造的飞碟吧?

本以为富裕而充满想象力的北欧人,已将岩石和教堂结合得无与伦比。到了埃塞俄比亚,才知在800年前,此地的土著居民已用极其简陋的工具,塑造了完美的岩石教堂。

向埃塞俄比亚北方的拉利贝拉飞去,银翅之下可见雄伟的埃塞俄比亚高原苍茫如巨象。众多的江河像银色刀锋,切开山岩,冲蚀下面的砂岩和石灰岩层,甚至侵蚀到最古老的岩床,毫不留情地把高原砍削成无数深谷大壑。赭黄色的峰峦、零散的绿地、中部宏伟的山脉……从半空看来,埃塞俄比亚人简直就是居住在非洲最大的山岳狭缝之中。

下飞机,满目苍凉,根本看不见城垣和建筑。错落长着稀疏林木的荒原,很难想象这里曾诞生过一个强大的帝国,这个帝国建造出世界奇迹。

此地原名为洛罕,1173-1270年统治埃塞俄比亚的扎格王朝,建都于此。

12世纪时,扎格王朝的第七代国王拉利贝拉降生。当他呱呱落地时,一群蜜蜂围着他的襁褓飞来飞去,怎么也赶不走。拉利贝拉的母亲认准了那是儿子未来王权的象征,便给他起名拉利贝拉,意思是“王权蜂援”。

当时的统治者是拉利贝拉的哥哥哈拜。哈拜得知妈妈给这个弟弟起的名字后,心生恨意,想要杀死弟弟,就给他下了毒药。可怜的拉利贝拉大难不死,只昏睡了三天三夜。在迷梦中,拉利贝拉被上帝指引着来到耶路撒冷朝圣,并得到神谕:“你在埃塞俄比亚造一座新的耶路撒冷城吧,要用一整块岩石建造教堂。”

小拉利贝拉奇迹般地醒来,此后又顺利登上了王位。

按照上帝的召唤,拉利贝拉国王开始在拉斯塔山北部海拔2600米的岩石高原上选址。他下令全国,征召2万人工,花了整整24年的时间,终于在坚硬的高原上,凿出了11座岩石教堂。后世的人们将这片“岩石教堂群”统称为拉利贝拉。所以,当人们说出“拉利贝拉”这个字眼的时候,有可能是指一座城垣,有可能是指一个朝代,有可能是指一个国王,有可能是指一系列宗教建筑。

我猜我这样说了,你仍然无法想象地下岩石教堂的模样。我在到拉利贝拉之前,也看过类似的介绍,但一头雾水。当我真正看到拉利贝拉岩石教堂群的时候,才觉出介绍文字是隔靴搔痒、言不及义。

这也赖不得那些介绍者,岩石教堂的确是一个难以描述的存在。

你可以在空中俯瞰岩石教堂,但你不能在地面上眺望它。

为什么呢?因为它的顶端和地面是齐平的。也就是说,如果没有人指引,如果你按照对一般建筑物的想象以为它竖立在大地上,那么哪怕你来到距岩石教堂几步远的地方,不低头,你也看不到它。

也许你会说,哦,我知道了,它就是个地下宫殿。

不确。它是个宫殿不错,它位于地下也不错,但它不是平常意义上的地下宫殿,并不像十三陵那样。我们以往所看到的地下宫殿,是潜伏在地下,表面有覆土。外表在没有打开地宫之前,看起来基本上是一马平川或隆起的小山丘。拉利贝拉的岩石教堂完全不是这样,它是明挖出来的,从地表可以看到它的全貌。

也许有人会说,哦,知道了,说句不太礼貌的话,它就像个半地下室,这回对了吧?

这个比喻稍近了一步,但至少还有两点不大准确。地窖通常是泥土的,岩石教堂是石头,没有人在石头堆里挖个半地下室。第二,地下室的四壁是和大地连在一起的,像个菜窖。而岩石教堂的四壁和其他石壁是断然分开的。或者换个说法,岩石教堂是从石头中剔刻出来的——如玉石或象牙雕刻中的镂空雕。只不过,工匠们面对的不是把玩于股掌中的一小块细腻材质,而是粗粝阔大的整座山体。

依我向当地人的粗略询问,具体工程步骤大致是这样的。首先要寻找合适的山体,它须是完整的没有裂缝的巨型岩石。有可能是倾斜的半座山,也有可能就是石质大地。选址完成后,要因地制宜地构思蓝图。这头两步里蕴含着巨大的工作量,既要有万山寻遍、一丝不苟的实地踏勘,又要有腾云驾雾的奇思妙想。漫长的辛劳和时间加上不断的脑筋急转弯,才能画好蓝图。之后就是集结工匠,预备开工了。

先除去岩石表层的浮土和软石层,然后在选定区域四周凿出十几米深的沟槽,让这块巨大的雕琢物与整个山体脱离。当这个步骤完成后,被隔离出来的山体,如同一大块奇硬的岩石蛋糕。

接下来就是对巨石进行镂空雕。石头内预留出墙体、屋顶、祭坛、廊柱、门和窗,以及一切将来要在教堂内部呈现的固定物位置,将一切不必要的部分用各种手段精准剔除。这一步骤的关键是要胸有成竹,有条不紊、稳扎稳打地推进。此时,一般人看到的还是一整块岩石,唯有在设计者眼内,它已具备了未来教堂的所有细节雏形。每一个细部的尺寸都周密计算好,多一分不可,少一分也不行。工匠们依据指挥的命令,下到已经开凿出的深邃岩石裂缝中,小心翼翼、极其艰难地一钎一镐一凿地开始操作。巨石内没有用途的废料,被清除后沿着巷道运出。

这些程序说起来不复杂,但极费人工,劳心劳力旷日持久。随着工匠们的日夜劳作,教堂的大模样就逐渐从岩石中浮出。之后还要在预留好的石柱石壁上精雕细刻,让它成为完美的石头教堂。

以我一个外行人的眼光,觉得最难的是开凿教堂的天花板。你想啊,几百平方米的面积,工匠钻进岩石内部,预留好所有的支撑廊柱,然后开始工作。趴着凿,躺着凿,跪着凿……日复一日地凿啊凿,用最简单的工具——镐、小斧、弯杠……对抗着坚硬的岩石。随着高度不断攀升,工匠们渐渐能站起来了,但这是另一道艰苦工作的开端。工匠要一直立着脖子仰着头,双臂高擎,一凿凿向上击打。无数粉尘石屑洒落,落到脸上、手上、眼睛、鼻孔里,钻入工匠们的肺腑……整个环节容不得任何失误,特别是那些预留用来支撑未来教堂穹顶的柱子,万不能误伤。它们完整挺立,才能扛起沉重无比的石头穹顶。如果误伤了柱子的雏形,石头教堂这个庞然大物就会先天不足、伤筋动骨。简言之,这工程就是以微薄的人工,在厚达几十米、重达千百万吨的岩石上绣花,在石头上剪纸。将一切不需要的部分剜去,留下的部分构建成一座座气势恢宏的教堂。宗教信仰产生了不可思议的力量,信徒们用双手完成了感天动地的圣迹。

说了这许多建筑史话,还没有进入正题。我是想用这种方式,能够让朋友们多了解一点儿岩石教堂。好吧,闲话少叙,这就亲眼去看看。

我所见的第一座岩石教堂,名为“梅德哈尼阿莱姆”,是拉利贝拉岩石教堂群中体积最大的一座。远远就看到地面上支起银灰色的轻骨金属装置,像是现代材料搭起的伞骨。当地人说,这是联合国出资修建的保护措施。说实话,它对岩石教堂的景观破坏蛮大,有点儿像一个美女套上了牙箍。

修好后还会拆除吗?我问。

不会拆除,只会更换新的保护装置。当地人答。

我说,你们是不是还是希望看到以前没有被保护起来的原始样貌的教堂?

当地人回答,当然,我们更喜欢古老的样子。可是,有什么法子呢?保护第一。

这个教堂的名字翻译过来是“救世主教堂”,是由一块长33米、宽23.7米、高11.5米的暗红色岩石雕刻而成。共占地782平方米,有五个中殿和一个长方形的廊柱大厅。在廊柱大厅里,有28根本身就和岩石基座生而一体的石柱,顶天立地地支撑着原本也是岩石一部分的天花板。廊柱上还有很多精雕细刻的图案,也都是和教堂的整体一并完成的。

教堂内部有壁画和一些宗教饰物,令人称奇的是,还有很多非洲鼓置放在一旁。

我悄声问,此地也作为其他活动的场所吗?

当地人说,不。这里只进行宗教活动。

我说,那这些鼓……

当地人说,它们是用来代替管风琴的。

我说,做礼拜的时候,这些鼓会擂响吗?

当地人说,是的。从岩石中发出的鼓声,经过岩壁的共鸣,非常震撼,气壮山河。

用非洲鼓代替管风琴,因地制宜的伟大创造。

非洲鼓是世界上最古老、最具代表性的打击乐器。非洲鼓是会说话的。当地人不无自豪地说。

会模仿你们的语言?我很惊讶。

它的节奏就是非洲人都懂的语言。有一些固定的信号,只要手鼓响起,就能传达想要表达的具体事情。拉利贝拉人根本就不用走出自己的屋,就能知道村子里所发生的所有重大事件。这些鼓是有神性的。拍击的部位不同时,音色也有分别,可以发出高中低不同的声音,祈祷部落安宁,传达对神的敬畏。当地人很自豪地说。

这些排成队伍的鼓,身高大约有半米多,直径约30厘米。鼓身上还用浓重的色彩,画着各种几何、花草、人兽图形。由于年代久远,加上地下幽暗,我一时分辨不清这造鼓的材料。

当地人,非洲鼓常用牛皮、羚羊皮制成,还有木头、豹皮、斑马皮、蜥蜴皮、鳄鱼皮等,甚至还用大象的耳朵。

我悄声问说,您能看出哪面鼓是大象耳朵制成的吗?

当地人悄声说,在教堂里面的鼓,通常都是大树皮凿空做成的。

与之相邻的圣马利亚教堂,面积要小一些,高度为九米。它的石壁上雕刻着很多精美的几何图案。比如卍字符、星形和花饰。别的图案我都可以理解,但这个卍字图案不是属于佛教的吗?后来我在圣城内买到一个纪念物,是顺时针方向的卍字图案这简直就是印度教的符号了。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查资料也无解,问我们博学的导游,他也说不明就里。所以我只能认为这种古老的符号曾在世界各地广为流传,并无特定含义。

圣马利亚教堂的另外一个特色是它的窗户。每侧墙上有两组窗户,每组三个。据说上面一组窗户,代表的是三位一体。下面一组三扇窗户代表着耶稣受难及两个当时嘲笑他的罪人。由于这俩罪人的下场不同,在代表他们的窗户的上、下方又各开了一个钥匙形状的小窗口。口朝上那扇窗户,代表此人虽然干了坏事,但洗心革面之后得到救赎,灵魂还是能升入天堂的。窗口朝下的则表示那个死不悔改的罪人,最终被投入黑暗地狱。基督教的教义在这里入境随俗,有了本土化的诠释。连基督教最庄严的节日——圣诞节,在埃塞俄比亚也被改在了每年的1月7日。

圣马利亚教堂的一侧有个不大的水池,只有十几平方米吧,但看起来很深。

它有多深呢?我问。

11米。当地人告诉我。

我本来想问这么深是否安全,后来一想,圣地不可多嘴,就隐忍下了。再次仔细观察水池,水体呈绿色,有绿漆似的水藻浮游。

当地人告诉我,这水灵得很。

我说,包治百病吗?

当地人是个中年男子,是很有经验的导游。他肩披雪白的圣袍,很有几分仙气。说起这圣袍,还有一个小插曲。我亦步亦趋地跟随他,就要走入救世主教堂的时候,他突然转身走了,说,对不起,请您站在此地不要动,等着我。

我只好遵命呆站,好在时间不很长,他就返回来了,抱歉,我刚才忘了披圣袍,赶回去拿来。他说着,把手中一大块本白色的麻布往身上披戴。

我说,这是工作要求吗?进入岩石教堂的时候,必须这样着装?

他摇摇头说,并没有这样的要求,是我自己给自己规定的。在游客眼里,这是游览的地方,但在我们埃塞俄比亚人眼里,这里是圣地。每一次走进它,我都要披上圣袍。

我说,我能看看您的圣袍吗?

圣袍男就把穿到一半的白布重新放下来,让我细细端详。

一块很大的白色纺织品,纱支很细,薄而柔软。依我原来的理解,圣袍是圣母马利亚在大天使加百列告知受胎时所披的长袍,一般人穿的应该叫圣服吧。不过在埃塞俄比亚,他们都管这叫圣袍。荒远之处,宗教常常有新解释。

圣袍男把白布接回,先把一端披在肩上,然后就势将身体半裹起来。然后他把胸前的皱褶仔细整理一番,让它们呈现出美丽而自然的垂摆半弧形……这一瞬,我突然想起了巴黎卢浮宫里的“胜利女神”雕像。

当年参观时,一位学艺术的朋友对我说,胜利女神的头没有了,所以,你不能像欣赏蒙娜丽莎的微笑那样,看到女神的面容。你的注意力要放在她的衣服上……

我忍不住好奇,说,衣服是当时的时装吗?

朋友白了我一眼说,是皱褶。裙裾的皱褶,非常自然而流畅。看着看着,你就觉得石头具有了风吹丝绸般的质感和动感。

我不懂艺术,但胜利女神的衣褶确实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后来看欧洲影片和油画,看到罗马帝国君臣所穿的衣服,都折有很潇洒的皱褶,看似随意,其实很有韵律,心想这该是从胜利女神那里传承下来的。到了埃塞俄比亚,我发现,无论多么贫苦困顿的男人,都会披一条白色的巾子,在胸前垂叠出潇洒的纹路。他们走动时,常常手执一根木杖。它并不是拐杖,因为年轻人也都会持有。男人们会将这根木杖提在手里或单手举过头顶,很像权杖。

我曾问过,这根木棍有什么用呢?

被问到的人似乎很困惑,想了半天才说,用处?如果你一定要找个用处,在野外的时候,它可以防身,对付野兽。

我说,那为什么在城里的人也手执一根木杖?

他们似乎有些为难,好像这不应该是一个问题。最后答复说,我们的祖先就是这样传下来的。

在此我做一个自以为是的揣测——人类真的是发源于非洲。原始时期,人为了御寒,会随身携带一块布,冷时披在身上,累了铺在地上。手执一根木棍,为了安全。无论是追捕猎物还是打草惊蛇,木棍都须臾不可离身。当古人类从非洲高原出发跋涉到世界各地的时候,带走了这个传统。于是古希腊的女神,有了飘飘欲仙的衣褶;古罗马的长老院中,人人都手执一根杖。

话扯远了,赶紧回到圣马利亚岩石教堂的绿水池边。

并不包治百病。单为女子祈福。结了婚的女人,喝了这池里的水,会生出天使一样的孩子。圣袍男说。

我暗自腹诽,喝了这池里的水,生不生孩子不敢保,但拉肚子估计是一定的。

不管怎么说,由于圣马利亚教堂拥有如此神奇的“送子”功能,这也使它成为拉利贝拉岩石教堂群里最受人欢迎的一个。

是不是凡是女神,都兼管送子这档事呢?是不是女子都格外崇敬神明呢?是不是圣母和观音修得了同等的法力,不分伯仲呢?

圣马利亚教堂的廊壁和柱壁上,还雕有很多动物的图案,比如鸽子、凤凰、孔雀、牛、大象和骆驼等等,我猜想,开凿教堂的工匠都是出身于劳动阶层并热爱大自然的人,所以在这里大施拳脚,留下弥足珍贵的雕塑。

拉利贝拉的11座岩石教堂并不是孤立分布的,而是借着同样深邃的地道相连,大致可分为三个组团。以约旦河为界,北侧的算是第一组,共有6座岩石教堂。南部的算是第二组,有4座教堂。第三组其实算不上组,只有1座教堂,就是大名鼎鼎的圣乔治教堂,在约旦河的西南侧。第一和第二组的10座教堂,经地道加上回廊连为一个整体,有点儿像彼此可以火力支援的地下堡垒群。

高原有些缺氧,加之不断攀爬,很快,浸透全身的疲惫就取代了最初的惊喜。一个个教堂介绍下来,有点儿烦琐。我就拣要点说说吧。

先说我没看的一个教堂。您肯定要纳闷,你自己都没有进去,为什么先说它呢?

第五座教堂,就是创下这个伟大奇迹的拉利贝拉国王的出生地——各各他教堂,也有人说是他的安息地。该教堂自古以来就有一个严格规定,女人不得靠近此教堂。这是拉利贝拉岩石教堂群里的一个异数,别的教堂并不拒绝女子进入。

我只好止步于门口的地道处,对芦淼说,你看得仔细点儿,回头告诉我。

我在外面待着无事,开始信马由缰地胡思乱想。

按照传说,拉利贝拉出生的时候,显然还不是国王,也没有建造起岩石教堂。那么,他怎么会出生在这里呢?这个教堂是以后追建的?如果是安息地,还说得过去。还有他妈妈给拉利贝拉起的名字,也颇有几分惊心动魄。哥哥是现任国王,母亲又把另一个儿子命名为“王权蜂授”,就不怕给这个小婴儿带来灾难吗?考虑得似有不周。第三,关于用石头建造教堂,国王说来自梦境神游,我觉得更像假借神谕,实则是表达虔诚之心。此王国属地海拔2600多米,高原林木稀疏,无法得到建造高大教堂的优质木材。此地的石头也为粗糙砂岩,无法像欧洲的大理石教堂那样利于切割和砌造。国王思虑再三,为了能保质保量让教堂流传久远,在岩石中开凿教堂,应该是不得已中的上策。

不一会儿,芦淼归来,我赶紧问,里面是不是有男性尸体?据说,这里是拉利贝拉的安息地。

芦淼说,里面不算太大,有一条长长的石甬道,供奉的是耶稣受难时的雕像。教堂两个中殿的墙上,雕刻着七个真人大小的牧师系列像,神龛中还有一个墓,墓穴的旁边就是教堂守护者休息的小床。

那个墓里是否安息着伟大的拉利贝拉王?

最值得一提的是圣乔治教堂。和大地在同一水平面的教堂顶,呈三组巨大的十字架形状。若从空中俯瞰,十字架仿佛是有生命的,从山体中诞生后拔地而起,还在生长。此教堂拍成的图片特别令人震撼,如果不是身临其境,简直难以琢磨它是如何建造的。听说有不少人正是因为看了这张图片,才下决心到埃塞俄比亚一游。还有人将它列为自己死前必游览的多少个地方之一。

教堂是由一整块巨石一气呵成的,高15米(相当于五层楼)。这块石头不但完整,而且异常坚硬,又称“独石教堂”,历经几百年风雨,竟然一如初建时的稳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委员会专程到此考察后决定,此教堂不必搭建保护性顶棚。这样,游客们就有了眼福,可以一睹一座原汁原味的岩石教堂,与当年拉利贝拉国王看到时别无二致。

圣乔治教堂从外观看,分为三层。圣袍男说这象征着《圣经》里的“挪亚方舟”,因为挪亚方舟就是分为三层的。

沿地道下行,进入圣乔治教堂。在门口处要脱鞋,地面上铺着厚厚的红地毯,化纤的。其实并不厚,积了很多尘灰,显得比较厚。在之前读过的游览攻略中说,这种地毯藏污纳垢,滋生着很多跳蚤和臭虫。我有点儿不以为然,以为是故意丑化。其实完全正确,自打到过岩石教堂之后,我就不停地被吸血的小动物咬得遍体鳞伤。我遍涂驱蚊剂,毫无效力。这才发现驱蚊剂也是“术业有专攻”,对蚊子不一定管用,对其他嗜血昆虫是一定不管用。这帮小动物也天赋异禀,丝毫不惧怕清凉油,从一而终地和人不离不弃。据资料介绍,这帮吸血鬼会潜藏在人的头发中被带回家。回到北京后,我特地拣午夜时分像鬼魅一般跑到室外垃圾桶,将去非洲穿过的全部衣服抛弃,祈愿隆冬的严寒杀灭它们,不再贻害他人。

又扯远了,回到圣乔治岩石教堂。教堂广大,内部却没有任何石柱支撑,上下雕凿贯通一体,气势恢宏。

一位身披白袍的神职人员,在窗口附近读着圣书,从高高窗户斜射进的一道微光打在他的半个脸颊上,让他在薄暮的顶光之下,显出圣洁之态。我不合时宜地注意到,他黝黑的肘壁上贴着一块淡黄色的伤湿止痛膏,并轻微咳嗽。我能理解,在这深达地下十几米的石穴中,很容易得风湿骨痛之症。加之空气不流通,长久以往,呼吸系统也易落下疾患。

他潜心修行,对所有的来客一律眼皮也不抬。

出得教堂,圣袍男对我说,这里安息着一位圣人。去看一下吧。

我说,在哪里?

他说,在圣人洞里。

圣乔治教堂的室外通道旁的岩壁上,有一处岩洞,封着铁丝网,但这仍然挡不住成群的苍蝇聚集在这里。我走到洞前,依稀看到里面卧着一具干尸。他近乎骷髅,凑得更近些,能分辨出人的大体形状和毛发。因年代久远,一些骨关节脱落,手掌、脚掌远端的细小骨骼已经凋散……

我悄声问,圣人归天已多少年了?

圣袍男答,400多年了。

我说,400多年来,圣人一直在此安息?

圣袍男说,正是。早年间,人们还会抚摸圣体,以求赐福。这些年为了保护圣体,就用铁丝网拦了起来,来人只能在洞外瞻仰。

我默默观看,一只从洞里飞出的苍蝇停靠我的脸颊。

这就是所谓的“圣人效应”,源远流长。特别是在宗教氛围中,常常有人说自己享有“圣物”,比如是某个圣人的骨殖或凶器的一部分,例如钉死谁谁的十字架的木块或裹尸布。莎士比亚去世后,有人把他家附近的树木砍了,当作珍贵的木材高价出售。拿破仑墓边上的树木也难逃此运,砍后分成一片片,被人带回去做纪念品。拿破仑的阴茎也难逃厄运,被主持拿破仑临终祈祷的牧师割下来带走了。至于握手后几天不洗手或恳请被谁谁触摸头,更是至今流传。

我甚至觉得索要作者的签名本,也多少有点儿这种嫌疑。那书中的每一个字,都同别的印刷品没有区别,从传递的内容来说,毫无二致。所不同的只是作者的手抚摸过这本书,真是没名堂的喜好。

周围的游客几乎人人手里都拿着一段树枝,品种不拘,只要能随时挥舞就行。原本绿色的树叶由于在干燥空气中的连续舞动,迅速枯萎脱水,干若标本。这可不是一种仪式,而是为了驱赶无所不在的苍蝇。手中动作稍有停歇,就有苍蝇在你的嘴唇上搓手搓脚,痒热难熬。

当地黑人似乎没有游客们这般矫情,特别是小孩子,苍蝇糊了一嘴巴,依然安之若素。估摸已经建立起了一套防御机制,对苍蝇的摸爬滚打不再敏感,方能与之和平共处。这是当地人身体对环境的适应,若他们每天也像游客似的不停驱赶苍蝇,徒然耗费多少能量!

我对自己说,那苍蝇刚刚可能在干枯的圣人断肢停留,于是我也沾染了仙气。

走的地方渐多,我已对世界各地的丧葬风俗有了包容性。比如我们爱好入土为安,如果是圣人,更要善待他的遗骸。不过此地却把圣人曝尸400余年……我们喜土葬,尼泊尔人却在恒河上游架起薪草,亲手将自己刚刚咽气的亲人烈火焚烧四五个小时,然后再将他的骨灰投入河水。在伊朗的亚兹德,逝者的尸身要抬到高高的天葬台,以供鸟雀啄食。如果某一天逝者太多,食腐动物一天消化不完那么多肉身,第二天家人还要将残破的尸体再次摆放安顿,以利飞禽饕餮……

我要深深感谢圣袍男,他教会我那么多关于埃塞俄比亚的知识。

基督教是埃塞俄比亚最主要的宗教,历代国王差不多都是虔诚的基督教徒,这在非洲大陆很少见。说起他们信奉基督教的历史,真是非同小可。据埃塞俄比亚的传说,当年他们美丽的国君示巴女王曾亲赴耶路撒冷,拜访所罗门王。她可不是空手去的,随从人员带着满载华贵礼品的797头骆驼、无数头骡和驴,长途跋涉方到达圣城。

这事并不仅停留在传说中,《圣经》里也有记载。《旧约全书·列王记》里面说,大概在公元前10世纪的时候,以色列王国正处于所罗门王统治下的鼎盛时期,这时候,突然有一位异国君主示巴女王带着很多珍贵的宝物来拜会所罗门王。她听说所罗门王的智慧无与伦比,于是提出了很多古怪的难题请所罗门王回答。所罗门王没有被难住,以自己横溢的才华折服了该女王。女王向所罗门王献上了无数的黄金和宝石,所罗门王也以好客的胸怀极尽所能地盛情款待了这位女王,尽量满足了她的一切要求。在《圣经·旧约》中,这可是为数不多的奢华记录。

野史说,所罗门王一见钟情,爱上了示巴女王。不过女王很矜持,一直没有答应所罗门王的求爱。一直到离开耶路撒冷的前一天晚上,所罗门王摆下盛大晚宴,为女王送行。所罗门王再次示爱,示巴仍无动于衷。所罗门王只好说,那好吧,如果你临行前不从我的宫殿里带走任何一样东西,我就放你回家。示巴女王说,我不会从你的宫殿里带走任何东西。他们达成了约定。

所罗门王使了个小计策,他让厨师将菜肴做得十分美味,同时在菜里放了大量的盐。示巴女王饱餐后半夜里口渴难耐,起身喝了一点儿水。一直等候在近旁的所罗门王说,现在你违背了诺言,用了我宫殿里的东西,所以你要答应我的求爱。第二天分手的时候,所罗门王拿出一枚指环,对示巴女王说,我预感你会因昨晚的事儿生下一个男孩,让他以后拿着指环来找我。示巴女王回到埃塞俄比亚之后,生下了所罗门王的儿子麦纳克里,以后成为埃塞俄比亚王国的奠基人。

这段故事在埃塞俄比亚家喻户晓,在位长达40多年的皇帝海尔·塞拉西一世,就自称为所罗门王和示巴女王的第255代嫡孙,是“犹太教的雄狮”。

既然谈到了所罗门王,脚跟脚而来的还有金约柜的传说。

麦纳克里长大之后,果然拿着所罗门王的指环,来到了耶路撒冷。所罗门王非常喜欢这个孩子,希望他继承自己的王位做以色列王,可是麦纳克里和他老妈一个性子,执意不肯留下,坚决要回埃塞俄比亚。无奈中,所罗门王立下约法:只有麦纳克里的子孙才可以统治埃塞俄比亚。于是,以后的统治者在继承王位的时候都要声明,他们的血统来自所罗门王。这就是著名的“所罗门王约法”。

事儿还没完呢。

在以色列早期的记录当中,金约柜用来盛装上帝在西奈山赐给摩西的石碑。约柜就成了上帝与以色列之间的见证。在《出埃及记》第25章第22节里,上帝对摩西说:“我要在那里与你相会,又要从法柜施恩座上二基路伯中间,和你说我所要吩咐你传给以色列人的一切事。”

西方历史学者曾样描述约柜:这柜子装有上帝与人类的终极连接,《圣经》里记载了它的巨大威力。夷平高山,摧毁军队,灭绝城市等等。到了3000年前的某一天,约柜从所罗门圣殿里神秘地消失了。它到哪里去了?

所罗门王真是爱这个儿子啊,据说把装有上帝指示的“约柜”给了麦纳克里。

麦纳克里把金约柜从以色列运到了埃塞俄比亚,一直秘密保存在他王国的首都阿克苏姆。

麦纳克里的王朝在公元3世纪到6世纪时盛极一时,后来国力渐衰,11世纪时被扎格王朝取代。扎格王朝的国王就是建造岩石教堂的拉利贝拉,也笃信基督教。13世纪末,另一王朝取代了扎格王朝,政治重心遂逐渐南移。14世纪初,王朝都城自拉利贝拉迁至绍阿,拉利贝拉城垣渐渐被湮没。在后来的几个世纪里,因交通不便,没有人管理,逐渐被人们遗忘。

在朝代的变迁中,约柜到哪里去了?

充满危险的旅程,幽魂般的圣湖之岛,迷雾笼罩的古老教堂,人迹罕至的犹太村落,不可思议的史前文明,拥有超凡法术的先知,真伪莫辨的传说,藏在经卷里的密码,残缺不全的手稿,神秘的圣殿骑士……这是关于寻找金约柜的神秘传说。

埃塞俄比亚人坚定地相信此圣物就存放在自己的国家,在北部阿克苏姆的圣马利亚教堂。一位修士用一生的时间寸步不离地守卫着这个圣物,他是现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接触到约柜的人。当他快去世的时候,他将得到上帝的旨意,找到约柜的另一个守护人。

我到达阿克苏姆之后,问当地修士约柜之事。修士平静地说:人们都说有约柜之谜,对我们来说,它并不是一个谜。它千真万确地存在着,宽30厘米,长50厘米。柜子的外层涂金,里面放着十诫的法板。对我们来说,你只需要相信它。

我试着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下它的大小,宽30厘米、长50厘米,乘起来不过0.15平方米的面积,比我想象中要小得多。

据有幸曾在远处见过约柜守护僧侣的人说,守护者是一位黑瘦的长者,脸颊下凹,留稀疏长胡子,下巴尖瘦,身披黄袍,有生之年一步不得离开教堂,有几个小修士服侍他,给他带吃的喝的,照顾他的日常生活。

想象中,守护的修士仙风道骨才是。

约柜真的存在吗?就在埃塞俄比亚吗?也许正如修士所说,作为信徒,你要做的就是相信它。

在我等外人看来,埃塞俄比亚人无疑是黑人。但细细端详,埃塞俄比亚人的种族特征和周围的尼格罗人种之间,的确存在一些明显差异。他们皮肤颜色较淡,体格修长,鼻子高耸,额头广阔,长着狭小的鹰钩鼻,带有一部分闪米特人的面貌特征,还有被称为“法拉沙人”的黑色犹太民族。

以色列人认黑皮肤的法拉沙人为亲戚。根据以色列《回归法》,流散到世界各地的犹太人都有权返回以色列。

由于“法拉沙人”在埃塞俄比亚处境艰难,以色列曾多次大规模空运埃塞俄比亚犹太人回归。1984年至1985年,以色列发起“摩西行动”,数月内运送8500名黑色犹太人返回以色列。1991年,以色列政府再次发起“所罗门行动”,在短短36小时内,将1.4万名黑色犹太人空运回以色列,其中一架以色列的波音747货机单程就运载了1122人。

到了2011年7月,以政府决定实施“鸽之翼行动”,将留在埃塞俄比亚的最后一批7500名“法拉沙”犹太人空运回以色列,将他们安置在以色列南部社区,开始新生活。

本文的结尾,我要做一个小广告。

身披白色圣袍的导游家,有个小旅馆寻求合作,他希望我能在中国找找愿意与他合作的买主。他领我到他正建造的四层小楼工地处观看,在满地牛粪羊粪鸡粪的缝隙中,我像跳棋子上蹿下跳……

我说,您这个房屋大约什么时候能完工?

圣袍导游说,因为资金的问题,现在停工待料呢。

我说,已经花了多少钱?

他说,100多万人民币。

我说,那么最终完工总预算要多少钱呢?

他想了想说,至少还要200万人民币。

这的确是一个令人诧异的造价。我说,这里的客流量如何?

导游说,每年圣诞节的时候,会有很多基督徒前来拉利贝拉岩石教堂参加宗教活动。城里人满为患,很多人找不到住处。

拉利贝拉具有令人震撼的永久魅力,当地的旅游设施也相当不足,家庭旅店肯定是日后的发展方向。不过,导游家离拉利贝拉的遗址大约还有十几千米的距离,不知可有人愿意合作?

到拉利贝拉看看岩石教堂,它的确是一个战栗的奇迹。

《非洲三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