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再见

有段时间我对地下铁这种交通工具充满着好奇,到底是谁想出这么牛 × 的想法,在地下开一条轨道呢?

世界上第一条地下铁是 1863 年英国伦敦的大都会地铁,也许连伦敦自己也没想到这里的人们会如此巧妙地把我们理解的世界分割。

伦敦的地铁很有意思,标识本身已经成了一道风景线,再加上太多电影电视的渲染让它充满了故事,事实上我在 2012 年抵达伦敦地铁时手机是没有信号的,大热天也没有冷气,这样运行了几百年竟没人抱怨。大家都一心去往目的地,对交通工具设施倒并不在意。

五六岁那年爷爷奶奶带我去北京,我很好奇在城市地下藏着这么一条神秘的通道,隧道深处呼啸而来的小火车载着你开始一段黑暗旅途,那种体验是长大后很难再会有的啧啧称奇的感觉,年纪越大对新鲜和光怪陆离的事物越显得阡陌,不得不学会隐忍,内心越是雀跃紧张,表面越表现得平淡无奇。

而记忆中印象深刻的地下铁体验有两次。

2005 年在香港的铜锣湾看人来人往,我迟缓的脚步和匆匆的人潮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小时候深受香港文化的影响,所以初到香港的心情紧张又兴奋,从罗湖口岸搭乘火车到尖沙咀换乘柴湾线来到熙熙攘攘的铜锣湾,一路从昏昏欲睡的黄昏坐到了灯火阑珊的夜晚。

当我疲惫地拖着行李箱从铜锣湾地铁站出来时,这条隐秘的隧道似乎魔法般把我带到了另一个世界,整座城市随着红绿灯“咚咚咚……” 的声音瞬间立体起来,五颜六色的双层巴士穿行而过,快速而有序的行人在高楼大厦间来回疾走,邵氏电影里听过太多遍却依旧未懂的粤语不绝于耳。

“这就是香港,我们的好莱坞!”

喜欢 2000 年左右的香港,因为还保存了很多旧时的风貌,不管你听不听得懂广东话,也没有人问你从哪里来。可以悠闲地在铜锣湾的小巷子的茶餐厅里吃个早餐,也可以约上三五知己去山顶喝杯酒,而现在这些看似轻而易举的事似乎已经很难实现了,铜锣湾的地下铁依旧繁忙神秘,只是我们都变了。

《去,你的旅行》的东京之旅是从四通八达密密麻麻的地下铁开始的,JR(日本铁路公司)山手线的黄色路标线与我当时穿的球鞋不谋而合,醒目整洁。东京的第一条地下铁建于 1927 年,在浅草和上野之间运营,是亚洲地铁的先驱。还没有去日本前就听闻了东京地铁的便利和复杂,可当你真正潜入东京地下时才发现原来城市真的能够被一分为二,除了运送旅客的强大社会功能外,东京的地铁站里还遍布着琳琅满目的店铺,上班族们可以在这里站着吃碗拉面再回家,又或者买一个有名的车站便当,车厢里配有冬天会发热的坐垫,为防止性骚扰专门针对女性设立的独立车厢,以及各种不定期推出的可爱卡通线路。

如果你经常看日本动漫,那么真正的日本地下铁与漫画中的如出一辙,干净整洁,每个人都很安静,即使是深夜搭乘末班车回家的醉汉也不会大声喧哗,大部分乘客会拿着一本书独自阅读,相形之下我们的地铁车厢里除了拥挤不堪便是手机当道。

对了!在日本的地铁里打电话基本上等同于当街脱衣一样可怕和危险,而我第一次就做了这样的傻事!

如果你选择了日本的电车旅行,必须要做的是从东京的新宿站搭乘中央线到三鹰,你会遇到宫崎骏的吉卜力美术馆。《千与千寻》《龙猫》《天空之城》里的漫画人物都会在那里等着你,逛过动漫世界再跑到地铁站里站着吃个豪华便当,完美的一天。

上海的地下铁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让我觉得是没有风格的,既缺少北京浓厚的历史沉淀,又没有伦敦纽约的破旧时尚,它只是一种交通工具,拥挤沉闷,甚至是冷漠。刚到上海的那几年我经常会买一张地铁票穿行在这个陌生城市的地下,看到不认识的站名便下车出去走走。那是一段很快乐的时光,因为不知道要去哪里,要做些什么,只是单纯地想要好好认识这个准备长期生活的城市。

大部分像我这样的上班族每天最讨厌的就是挤早晚高峰的地下铁。今天早上我又遇到煎饼果子摊的女孩子,我把她的故事叫作“煎饼果子的爱情”。

喜欢看搭乘地铁的人,可能你也和我一样,会固定地站在某个站台,固定地站在某个位置,甚至有时候固定地遇见某个人,你们在同一条线上穿行,常常又是不同方向的平行线,已经很少听说地下铁里邂逅的爱情故事,而我要说的地铁故事是从地铁口开始的。

地铁口一般是兜售货品的小贩和黑车的天下,尽管无照经营却真的很便民,想想在北京寒冷的冬天出了地铁就是荒郊野外,碰巧饿着肚子又加了一天的班,出来看到有炒面和热馄饨,真是打心底陡然一暖。

上海的冬天也并不温暖,一入冬,地铁口的那家煎饼果子摊前就排起了长队,如果赶上早高峰就不要指望可以吃上一口热腾腾的煎饼果子了,在人都要挤成纸片的车厢里,你的煎饼果子拎在手里如果没有机会吃那可能被别人吃掉,这可不是个笑话。

做煎饼果子的是一个大约20岁出头的姑娘,长得眉清目秀,长头发,话不太多,脸总是被寒风吹得红红的,裹一条紫色围巾穿着蓝色小花棉袄,很少张罗生意。光顾她这里的主要有两种顾客,一种是高冷妹,名牌加身面无表情地挤公交地铁上下班,每年去东南亚旅行后发大量照片给没有出过上海市的亲朋好友炫耀,并且要很清晰地告诉他们,巴黎纽约都在计划之中了,只等那个爱的人出现,脑子幻想的同时给了三块钱拿走一个热腾腾的煎饼果子在冬日的寒风中吃完再去面对现实世界。另外一种是小有存款开车上班正还贷养家一肚子苦水自己吞的人,买个煎饼果子在车上吃吧,老婆和孩子还在睡觉呢。

说心里话,我家门口的这家煎饼果子味道实在一般,皮不够脆,面酱过甜,有时候火候掌握不好还会粘锅,但为图个方便,我也会在寒冷的冬天照顾她的生意,姑娘热情地给我推荐一杯豆浆但都被我高冷地拒绝了,问了几次也就不再问了。

刚过立冬,天气越发冷了起来,没有暖气的上海冷得让人绝望,回家后第一件事是先打开空调或者油汀。有一天早上,我恋恋不舍地离开温暖的家,走到地铁口,突然发现煎饼姑娘身边站了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孩子,个头不高,留着长头发耷拉着脑袋站在她身后。因为天气冷,男孩儿的双手都插在荷包里,姑娘娴熟地糊面皮、打鸡蛋、撒葱花,打发着一个又一个顾客。

小摊子冒着一股冬日暖暖的味道,炉子上升腾而起的热气随着寒风很快就被吹散掉了。

“辣椒要吗?葱花和香菜要吗?”我匆匆点点头。哪怕是这样简短的对话,也让我在冬天的早上嗅到了丝丝暖意。那个男孩儿站在角落里,在之后的一个月里无论刮风下雪都陪着她,看着他们彼此陪伴的身影,每次我都有种说不出的快乐,喜滋滋地拿着煎饼果子走了。

整个冬天我进出地下铁,想着煎饼摊的爱情应该成长了不少。

早春的上海早晚温差很大,有好长一阵看不到男孩子站在煎饼摊的里面,后来连煎饼姑娘也没有再出来摆摊子。

在他们消失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在想最终他们也许并没有在一起,只是在那个漫长而寒冷的冬天里,他们曾经相互安慰地取暖,也不知温暖了多少像我这样的路人,想想也是好的,起码那个冬天她不会太冷。两个月后,入夏的地铁口又摆起了摊子,煎饼姑娘独自一人站在那里,依旧没有刻意张罗生意,有条不紊地打发着来来往往的客人,人们渐渐淡忘和忽略了这些细节,也无人问起男孩儿的去向。

七夕夜和朋友吃完饭,赶地铁回家,这城市到处是恋爱的甜腻空气,让人觉得窒息。富民路地铁站摆满了鲜花,恋人们纷纷从地下隧道钻出,怀里满捧着幸福。想起自己曾经还很意外地收到过鲜花便觉得有些诧异和好笑,但我还是很心满意足地回家后在笔记本里写道:某年某月,我收到了一束花,很开心。

每一座有地铁的城市都伴随着这样的故事,像开在暗处的美丽花朵,短暂又常常无疾而终,停靠的一站又一站是离别也是相遇,如果把这些都连在一起,应该是一部很美的电影。

《不过,一场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