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CHAPTER.33

躺在床上,我用手抚摸着挂在脖子上的订婚戒指,对于憔悴的我来说,戒指显得过于大,当克雷格帮我戴上戒指时,戒指当即便滑落下来,我们都明白这象征着什么,但是并不能改变我们享受那一刻,至少表面上如此。

我把枕头推到一旁,用手肘撑着头,这样可以更好地看着窗外。夜空是清澈的海军蓝,被星光点缀着。带着一抹微笑,我好奇,克雷格是不是也在看着同样的夜空,思念着我呢?难道还有人比我们更加相爱?

我在项链上把戒指滑来滑去,喜欢光滑的戒指环在我指尖上的感觉。我们得尽快结婚,没错,但是还不至于简陋到去市政厅办仪式。如果天公作美,我们可以在湖边宣誓,那样一定很美。我咬着嘴唇,想象着那个场景。

不过我究竟能穿什么呢?瘦成像我这样,只能穿白色来掩盖我骷髅架一样的身材。肯定不能穿我梦寐以求的无肩带式的公主礼服,不过,只要有克雷格,在婚礼当天,如果有他一往情深的眼神,即使我穿得再朴素,也会觉得自己是美丽的。

我又躺了下来,枕在我的手臂上,望着被月光映照着的天花板。

明天早晨第一件事情,我会给教堂打电话安排场地,然后联系市政厅问问关于领结婚证的事情。用不了几天,我将变成詹纳薇•佩琪•艾伦……詹妮•艾伦……詹纳薇•艾伦夫人……克雷格•托马斯•艾伦的夫人,一想到这些我激动得无法呼吸。

等我想完各种形式的新名字之后,我的兴奋之情慢慢退去,同时,一丝愧疚感涌上心头——我这是在给我爱的男人判刑,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变成一个鳏夫了。这样是不是很自私?疑虑在我的心里疯狂发芽,直到我记起某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我和克雷格坐在门廊的秋千上,他曾对我说过的话。

握着我的手,他告诉我,我就是他的宿命,什么也无法阻止他与我陷入爱河,就像尼罗河义无反顾地流进地中海一样。我的愧疚感随着一抹月光溜走,慢慢地进入梦乡。

好像才刚睡了一小会儿,就被电话声惊醒了。等响到第三声,我甩掉了睡意,意识到是谁打来的。伊莎贝拉在大卫家里又睡不着了。

这些深夜电话变得非常规律,甚至不用想,我也知道电话那头是大卫,不是林赛,打来向我父亲解释伊莎贝拉又哭闹着要回家。要不了多久,他就会把伊莎贝拉送回来,无奈地摇着脑袋,一脸沮丧。

伊莎贝拉会钻进我的被子里,然后轻声说下次一定会乖乖的。我的回答总是一样:“你得努力适应才行,有一天,我会不在这里了。”她会瞪大了美丽的眼睛,带着让我心碎的眼神。对她没辙,我只能帮她盖好被子,亲吻一下她被泪水浸湿的脸颊。

有人敲了敲我的卧室门,随即听见父亲喊我的名字。

我用毯子盖住双腿,然后坐了起来。“进来。”

他推开门,站在门廊上。一反平常整齐的头发,他的头发乱得像鸡窝。

“让我猜。”我说。

他靠在门上,“他们说不定准备好放弃了,让伊莎贝拉永远住在这里——”

“爸,别说了。她要的不是住在这里,是我,但是我很快就不在了。”

他一脸茫然,没有任何反驳。

“大卫带她回来?”我问。

“取决于你。”

“什么意思?”

“他们想喊你过去。”他说。

我看了眼墙上的钟,“现在是凌晨1点。”

他也看了眼钟,又看着我。

“也许我可以试着从电话里安慰她。”

他摇了摇头,“我也是这么说的。”

“然后呢?”

“她一直在尖叫,更别说接电话了。”

想到伊莎贝拉不安的样子,我的心里一揪。

“你想让他带贝拉回来,”他问,“还是我送你过去?”

我恨极了去大卫家,平时是这样,更别说是凌晨1点了,但是我更无法忍受让伊莎贝拉痛苦。“好吧,我最好还是过去吧,也许能有帮助。”

“我去车里等你。”

父亲在别克里等着,我拄着拐杖走到大卫门前。还没有等我敲门,门一下打开了。大卫朝我点点头,然后看了眼车里的父亲。“谢谢你过来。”

“你确定,不用我直接接她回家?”我问。

他拉扯着T恤,“如果我们一直那么做,很难有什么改善,詹妮,我不想这么说,但是我们时间不多了……”

“没关系,”我说,“这是事实。”

屋里,我听见伊莎贝拉尖叫的声音。大卫紧张地看了眼身后,向后退了一步,示意我进门。“希望你能让她安静下来,然后陪她躺一会儿,直到她睡着。”

我回头看了眼父亲,他坐在车里,举起一根手指。我刚走进门,就听见伊莎贝拉扯着喉咙在叫:“我要回家!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我赶紧走过门廊,跟着她的声音,走到一扇半开的门前。“嘘,乖,亲爱的,”林赛哄着她,“她在来的路上了。”

伊莎贝拉坐在地上,浑身颤抖着,她的双眼红肿。当林赛伸手去抱她,她把脸埋在她的手臂里,“我要见妈妈。”

我推开门,咯吱一声。林赛看见我时,松了口气。伊莎贝拉,抱着考拉,朝我奔来。我用拐杖撑着自己,她一头冲进我的怀里。她的双手抱着我的双腿,抬头看着我,一脸伤心,举着手要我她抱起来。

“贝拉,乖,等一下,让我坐下来。”我走到她床边,坐了下来。还没等我把拐杖放好,她已经爬到我的腿上,一脸埋在我的怀里。

“对不起,这么晚叫你过来,”林赛说,“我们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了。”

我抚摸着伊莎贝拉的后背,前后摇晃着。“没事,大卫说的对,我们应该做些其他尝试。”

我低头看着伊莎贝拉,她闭着双眼,吸着大拇指——自从她长大之后我从未看过她这么做。我继续摇着她,直到她不再喘气,林赛靠在暖气旁,裹着丝袍,望着我们俩,像是在看纪录片。我想,她应该是在学习如何安慰伊莎贝拉。但是,也许她不知道,换成她,可能这样做并不能抚慰伊莎贝拉,她和伊莎贝拉之间需要建立另一种关系。

安静地过了几分钟,林赛轻声说:“你现在离开她还会哭吗?”

伊莎贝拉惊恐地张开双眼。

“我有个想法,”我说,“不如我陪你躺一会儿?”

她把大拇指放在嘴里,眼里的恐惧消失了。她望着我,然后点点头。我看了眼单人床,床头被装饰地像个巨大的皇冠。

林赛把手放在门把手上,转过身。“你们需要什么吗?杯子,或者枕头——”

“水。”伊莎贝拉脱口而出。

我摇了摇头,“贝拉很清楚,7点过后就不该喝水了。”

林赛皱起眉头,“每次睡前,我们都会给她一杯水。”

“她会尿床的。”我说。

“她从来没有尿过床。”

“那是因为她还没有在这里睡过一整夜,一般4点左右,她会尿床,每次如此。”想起父亲不下数次半夜带着她回家,难怪她一回来直接先去洗手间。

这也让我意识到,还有那么多小事情林赛还不知道。她从未向我问起过,而我也从未想起向她说起这些。我把枕头放到中间,拍了拍,伊莎贝拉从我腿上爬开,躺在枕头上。

突然,我意识到父亲还在门口等着我。林赛刚关上门,我朝她喊道:“晚些,你或者大卫可以送我回去吗?我不想让父亲一直在车里等我。”

门外的灯光在她脸上投上阴影,她扭头看着我。“这是我们该做的,我会让大卫送你回家的。”随即,门在她身后关上了。

我在伊莎贝拉身边躺下,塞好被子。她带着睡意微笑着,蜷着身子,贴着我。我的心一沉,很快,我便无法再这么看着她入睡。

她抱着我,松开了手里的可可。我靠着她,亲吻了她的额头,尽力掩住我的悲伤。“贝拉,你知道的,你要习惯我不在你身边。”

“我知道。”

“你要做个勇敢的女孩。”

她的双眼哀求地看着我,“妈咪,我在努力。”

我摩挲着她柔软的脸颊,“你为什么哭闹?”

她又把大拇指放进嘴里,含糊地说着:“我需要你,爸爸只会让我成熟点,让我赶紧睡觉。”

“林赛说什么了?”

“我哭得很凶,她过来陪我。”

“她对你好吗?”

“是的。”

“她有没有说,让你成熟点?”

伊莎贝拉用另外一只手摸着我的耳垂,“没有,她告诉我,可以给你打电话。”

“那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呢?”

她沉默了一会儿,撅着嘴,好像又要哭了。她继续摸着我的耳朵,深呼一口气,有股甜甜的牙膏味。“我做了个噩梦,”她说完,把脸钻进我的脖子里。

我听见低低的呜咽声,“梦见什么了?亲爱的,怎么了?”

她看着我,眼里又露出了那个让我心碎的神情,和那天在海边的谈话一样。“我梦见你在水里,喊我去救你。”她的眼里充满了泪水。“你快要沉下去了……但是我找不到你,爸爸不让我找你。”

她的话刺痛了我内心最脆弱的地方,她的梦,半虚半实——是她曾经溺水,不是我。“嘘。”我吻着她脸上的泪水。“我在这里,我就在这里。”我把脸颊贴在她的脸上,希望我没有用海洋作为死亡的比喻,而是用最普通的落日来打比方。“贝拉,宝贝,妈咪不会淹死的。”

她吸着鼻子,“你会的,你不够强壮,你游不到海的尽头。”

我看着她的眼睛,“我不需要游过整片海,耶稣会来带我走。”

她用我的T恤擦着眼泪,“他游泳很好吗?”

我紧紧地抱着她,“他不用游泳,他能在水上行走,记得吗?”

“可是你不会。”

我笑了,“你以前以为我能在水上走的,别担心,他不会让我溺水的,我保证。他会带着我穿越整片海洋。”

她斜着眼看着墙,看了一会儿,认真地思考着什么。终于,她的眼皮开始耷拉下来,慢慢闭上双眼。我刚差点睡着,听见她问我:“妈咪,在我快要溺水的时候,耶稣为什么不来救我?”

我试着张开双眼,但是眼皮太重了。“因为他想让克雷格去救你。”

我原本想等到伊莎贝拉睡着就回家,结果,几个小时之后,我在女儿的公主床里蜷成一团,伴着清晨的阳光醒来。

我用手挡着阳光,抬起头看见林赛,她已经化好妆,站在门口。“早上好,姑娘们!”她听上去欢快极了,当然她是个喜欢早起的人,估计她每天都哼着小调醒来,伴着知更鸟和小白兔,像童话里的公主一样。我哼了一声,翻了个身,背朝着她。

“好吧,”她低声说,“你们继续睡,不过等你醒了,大卫和我需要和你谈一会儿。”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等待我的回应。“我们想出了一个计划,你一定会喜欢的。”她的声音充满激情,正常人不该一大早就这么有精神。

盯着粉红色的墙,我翻了个白眼。哦,天哪,又谈话。和普雷斯顿家人谈话总是那么愉快。“非常期待。”我嘟囔了一声。

《越海(Crossing Ocean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