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里的小太阳

我不吃羊肉,总觉得那肉里有一股青草味儿。小的时候,跟父母到北京的东来顺馆子里吃过一顿涮羊肉,回来后全身起了风疹。医生说是过敏,让我终生忌食羊肉。

到了西藏,羊肉就成了主要菜肴。做法很粗犷,用斧子将整头羊劈成碗口大的坨子,连骨头带肉丢进高压锅,再塞入一块酱油膏,撒点作料,拧上锅盖急火猛攻。一个小时后,一道名为“大块羊肉”的高原菜就算烧得了。大家就拎着饭碗来打菜。

我对同屋的果平说:“你把我的那份儿菜打走好了。”

果平说:“那你吃什么呀?”

我说:“吃咸菜呀,我是宁肯吃咸菜也不吃羊肉的。”

果平说:“你好傻啊,会写美丽的‘美’字吗?”

我说:“会写呀!”说完,就用勺子把儿在手心上写了一个大大的“美”字给她看。

果平说:“原来你还挺聪明的呀!那你为什么不吃羊肉呢?什么叫‘美’?‘大’‘羊’两个字摞起来就是‘美’啊,西藏的羊多大啊!”

我便如实相告,吃羊肉过敏。

于是,在吃羊肉的日子里,只有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吃咸菜。时间长了,被炊事班长发现,他说:“老吃咸菜怎么行?长久下去会得病的。”

我说:“那好啊,你给我做猪肉。可那些猪肉都是从平原运来的,数量不多,都让我吃了,就太对不起大家了。”几次小灶以后,我对炊事班长说:“我还是吃咸菜吧,这样心安。”

炊事班长见我很坚决,就说:“要不这样吧,你跟我到食堂的库房里挑一挑,看你喜欢吃什么,就拿点什么;反正每个人都有一份儿伙食费,你不吃羊肉就吃别的好了。”

我第一次走进库房。哇,好丰富!一箱箱的奶粉,成麻袋的红糖白糖,还有花生米、葡萄干、脱水菜、压缩饼干……真够琳琅满目的。可惜都是干菜坚果类,根本引不起人的食欲。

“就没有蔬菜吗?比如红红的萝卜、绿绿的黄瓜?”我实在太渴望吃青菜了,明知没有多少希望,还是试探着问。

“有啊。”炊事班长很肯定地说,随手拈出一筒罐头。三下五除二,打开来,倒真是有红红的萝卜、绿绿的黄瓜,只是它们强烈地冒出一股酸气。原来这是酸菜罐头。

吃了几次酸菜罐头,我就腻了。我跟在炊事班长的屁股后面转,突然发现一只神秘的小麻袋,袋口的线绳扎得紧紧的,灰头灰脑地缩在墙角。

“那是什么?可不可以吃?”我问。

“吃不得。那是一种虫子干儿,有怪味道。”炊事班长说。

我好奇地解开绳子,出现在眼前的是满满的一麻袋红橙鼓胀的——大海米!

“噢!我今天就吃这种虫子干儿了!”我快活地大叫着,要知道我们自打到了西藏,还没尝过海味呢!我顺手抓了一把海米填进嘴里,嚼得咯咯响,鲜香满口。

炊事班长吃惊地瞪着我,因为,他自小生活在西北的山区,从没见过海里的生物。

但连续吃了几次海米之后,我又腻了。这一回,我长了经验,不让炊事班长当向导,自己在库房里转呀转,想再发掘出点不同凡响的食品。

果然,我又找到一只奇怪的麻袋。看起来鼓鼓囊囊,拎一下却很轻。打开一看,原来是又大又圆的山西红枣。

我立刻用随身带的饭盆舀了半盆,连蹦带跳地跑出库房,对等在外面的炊事班长说:“我今天就吃这个喽!”

炊事班长说:“这个当零食吃可以,当正经菜可不行。”

我说:“能行能行,又能当菜又能当饭。”说着就跑远了。

以后,我和我的朋友们就热切地盼着吃羊肉的日子。我进库房用来盛红枣的器皿越来越大,最后,简直变成了一只小脸盆。炊事班长吃惊地说:“你一个女孩子,一顿吃得了这么多的红枣吗?小心别闹肚子。”

我说:“当然吃得了,你就放心吧。”

他不知道,每次都是我们全屋的女孩子一块儿吃红枣。在那些最严寒的日子里,我们团团地围坐在火炉旁,把红枣洗净,撒上白糖,放在小锅里,慢慢地煮。

在呼啸的风雪声里,红枣渐渐地膨胀起来,好像一轮轮暖洋洋的小太阳,把我们的脸都映得红艳艳的。

女孩子吃红枣,是很补身体的。

《在雪原与星空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