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险的炉子

高原奇冷,一年要生九个月的炉子。因为氧气少,一般的煤很容易熄灭,就要烧焦炭。

焦炭是一种银灰色的固体,是煤经过高温干馏后生成的,闪着清冷的金属光泽。它从遥远的平原运上山,走了很远的路。听人说,加上运费,一斤焦炭的价钱比一斤白面还贵。所以,烧焦炭的时候,就有一种烧钱币的感觉。焦炭也有缺点,它燃烧的时间虽比煤长,但很不容易点燃,每块充满小孔的焦炭都像石头一样阴沉着脸,不愿把自己辛苦积攒起来的热量释放出来供人们享用。于是,每次生炉子就成了一个难题。

小如生炉子的手艺最好了,她先把干柴劈成比火柴粗不了多少的细棍,像喜鹊搭窝一样架在炉膛里;柴下面塞着一团松软干燥的纸,充当引煤,再在柴火上面铺满了核桃大小的焦炭。炭的体积很重要,太小了,彼此间没有缝隙,就会把火苗憋死;太大了,柴火来不及把焦炭引着,自己就先烧光了,前功尽弃。

小如把一切都准备好以后,就把炉门紧紧地关闭,炉盖也扣得严丝合缝;再用一只大铁壶镇在炉台上,好像炉膛里禁闭着一个妖怪。

然后,她匍匐在地,往炉底出炉灰的小口塞进一根火柴,像小偷一样蹑手蹑脚地把炉火点燃;炉子就发出柔和的风声,伴以极轻微的爆裂声……

我们焦急地等待着,很想看炉膛里的情形究竟怎样。但小如像个卫士似的守着炉子,说:“不能看,一看三不着。”

我们恨恨地说:“又不是什么宝贝,看看还能化成水啊?”

小如慢声细语地说:“你们见过蒸馒头吧,没熟的时候是不能看的,一看跑了气,冷风灌进去,馒头夹生了,就再也蒸不熟了。刚点燃的炉子就像婴儿一样软弱,一看,它就不肯着了。”

面对这样富有人情味的点火者,你能有什么法子?只好乖乖地捺着性子等待了。

炉子像绵羊一样听小如的话,虽然我们看不到里面的火焰,但周围的空气不可遏制地温暖起来,炉膛射出看不见的红光,把我们的脸烤得红热如花。

我对小如的本领又羡慕又不服气。有一次,小如不在的时候,炉子熄灭了,整个房间冰冷如窖。大家发愁地说:“小如要是再不回来,我们的血就要结冰了。”

我说:“让我来试试。”大家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就同意了。

一切都是按小如在时的样子操作。我也严格地执行纪律,谁也不准看。我们静静地等了一个小时,手都冻僵了,炉子还是大智若愚地沉默着。我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掀开炉盖。只见满膛的焦炭像严肃的眼睛,漠然地注视着我们,没有一点发红发热的意思,甚至连最下面的柴火都没有燃烧。

我气得不行,说:“它们不肯着,我们泼一点汽油,看它们还能这样一声不吭?!”

大家都说这是一个好法子,分头行动,一会儿就搞来了一大罐头盒汽油。

由我动手,从炉口自上而下,把汽油泼了个痛快。每一块焦炭都像宝石一样黑黝黝地泛着蓝光,柴火也油汪汪的好像浸满了松脂。

我兴致勃勃地划了一根火柴,从敞开的炉盖丢进膛里。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炉子与烟囱的交界处裂开了一个大豁口,一个橙红色的火球冲天而起,大股的浓烟像手榴弹爆炸似的咆哮而出,飞舞的火舌像一种奇怪的植物四处翻卷着叶子……

我们惊恐万状地退踞墙角,被烟尘呛得鼻涕眼泪一齐流。

小如恰好这时回来了,拉着我们逃到院子里。“这是谁的主意啊?”她就是发脾气的时候,也是细声细气的。

我惭愧地说:“是我,没想到汽油这么厉害。”

小如说:“汽油燃烧的时候,体积一下子会膨胀好多倍,幸好你没盖炉盖,要是捂得太严密了,炉子会爆炸的。所以,不能用汽油来生炉子,你可一定要记住啊!”

我说:“记住了。可是我不明白,我的一切步骤都跟你是一样的,为什么就生不着炉子呢?”

这时,屋里的烟雾已经慢慢消散,小如牵着我的手走进来,细细地查看黑黝黝的炉子,过了一会儿,她问:“你是不是放了许多引火的纸啊?”

我说:“是啊,纸放得多,才能引燃柴火嘛!”

小如轻轻一笑说:“问题就出在这里了。你放的纸太多了,燃烧的纸尘把炉箅子通气的通道都堵死了,就像人被捏住了气管,炉子自然点不着了。”

我真是哭笑不得,一个铁皮炉子,居然比人还娇气。

后来,我跟小如学会了生炉子,成了除她以外的第二位好手。有一次,我生的炉子整整八个月的时间没熄灭,也算创了昆仑山上一个小小的纪录呢!

《在雪原与星空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