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步拉斯维加斯

拉斯维加斯是一个赌城,情色之城,也是购物的天堂。但这些都与我无关,我从来不赌,也不喜欢名牌,所以对这个著名的城市总是敬而远之。都说到美国不去拉斯维加斯就等于没到美国,我不这样认为。我住的洛杉矶距离这里只有三个半小时的车程,可谓近水楼台,我却从未动过来这里的念头,每次经过都一路开过,目不斜视。

这个感恩节的假期,我开车在沙漠漫游,不知不觉就深入沙漠腹地。夜晚的沙漠安静无比,没有植物,也没有动物,亘古洪荒,就像到了另一个星球,你觉得你会永远消失在这虚空里,莫名的恐惧油然而生。过了一道山,前面的天地交界处出现一片黄光,黄光愈来愈近,渐渐地清晰地出现了万家灯火,人间世界。像是在宇宙中迷失的人,突然看到了人类的家园,万分的亲切。他的好,他的坏,你都不计较了。现在我明白了,为什么这个沙漠中的城市会如此辉煌,大沙漠让你与世隔绝,让你短暂地忘记了现实世界。

突然对这个城市产生了兴趣,随即决定到此一游。我自己安慰自己,我不去赌,也不去购物,也不想看那五光十色的秀。

我总可以看看灯光,欣赏一下建筑,观一观街上的人群吧。听说这里搜罗了全世界的著名建筑,有埃及的金字塔,古罗马凯撒宫,英国的伦敦桥,法国的凯旋门、埃菲尔铁塔……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让我不知不觉地加快了速度。

这个城市真的有着魔力,无论什么到了这里都失去了法则,建筑物也一样。任何城市都有自己的风格,比如巴黎的典雅、上海的摩登,这里只能说是光怪陆离。建筑风格让人震惊,造型奇特,想象大胆,色彩艳丽。据说世界上十大奢华的酒店有九个在这里,奢华中透出豪气、霸气,大家不约而同地使用了金色,金土相生,城市的四周是一圈的高山,这里恰像一个聚宝盆,建筑物的形状很多是犹如怀抱的弧形,山环水抱,聚财之地也,这暗合了风水学的原理。当然也有不合风水的倒三角形、倾斜怪状形,所以也有人瞬间赤贫,沦为乞丐,有输有赢,这才是赌场的真正风水。

《圣经》里说,天堂里是用金子铺地、银子搭墙、珍珠做门,这样看来,这里就是天堂了。建筑物的墙壁多是纯正的黄金的颜色,地面不知为什么总发出银白的光泽,灯光是仿珍珠和钻石形状,铺天盖地,流光溢彩,各种灯光争奇斗艳,霓虹灯、探照灯、闪光灯、荧光灯、镭射灯。这里的灯光不再是照明之用,完全是装饰和表现。有家酒店大厅内外有数万只,组成银河系的形状。我去的那家饭店的地面像是用金砖铺地,饭桌之间用金丝的垂帘相隔,头顶上是一块块二尺多长、半尺宽的金砖的吊饰,金光闪闪,还晃晃悠悠地摆动,好像随时随地都会掉到头上来,分明是在诱惑你,看来设计者煞费苦心,而且匠心独运。

像有一双魔手,到了这里,钱像纸片一样,任何人到这里都情不自禁地赌几把,一试运气。我认识的一个朋友,她在一个律师事务所做秘书,去年感恩节,她和女儿及日本男朋友去拉斯维加斯度假,一家人一直逛到十一点才回酒店,她在酒店的走廊上拉几下投币的老虎机,一拉拉出五十万美元来。天啊,那该是怎样的一种兴奋呀!我无法想象。当天因为太晚了,赌场告诉他们第二天九点来取钱,在等待取钱的时候,她女儿投了一枚银币,一下子又拉出五十万美元来,这简直是传奇,要不是我认识那个秘书,打死我也不信。那种欲仙欲死的幸福感不是每个人都能遇上的。我也拿几百美元在老虎机上,一会儿就没影了,心里竟然毫不疼惜。幸亏没敢多带钱,不然真会着魔的。据说,印第安人会一种咒语,让赌客着魔,因为这里的赌场很多是印第安人开的。我不相信,印第安人是游牧民族,对钱并没有多少概念。

没有了钱,在赌场里逛,多少有点儿心虚,就逛巴黎建筑区,前面有埃菲尔铁塔,想登上去一睹拉斯维加斯的全景。这塔是原来建筑的四分之一的高度,站在二层的等待平台上可以看到赌场的全景。外面已是夜晚九点多钟了,这里却还是白天,碧蓝的天幕飘着白云,天际有着彩霞,看起来像是天近黄昏,确切地说是早晨,实际上,根本分不出是早晨还是黄昏。太阳将落未落或将出未出,是故意让你分不出晨昏,让你觉得时候还早。太阳将出,新的一天刚刚开始,或者说太阳刚刚下山,美好的夜晚刚拉开序幕。四周建筑围成一个封闭的世界,西部有霞红的山影,东部透出清辉的晨光,右边是连绵不断的赌场,左边有树木花草、饭厅、商铺,正在表演着的舞台。树木有的很粗,上千年似的,我很想知道那是真是假,其实肯定是假的,因为这是在室内。数根巨大的柱子撑起这里人造的天空,头上祥云缭绕,柱子旁轻雾弥漫,真是一个仙山琼阁的神仙境界。

仿佛告诉你,这里天长地久,歌舞升平,你尽可以“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事实上,每一家饭店都自成体系,都竭尽全力标新立异。

梦幻酒店门前有一个人造的活火山,每半小时喷发一次,逼真地表现了火山喷发时的壮观景象,据说每喷一次都要花去上万美元。美丽湖酒店前有音乐喷泉,几千束的喷泉在几千米的高空随着音乐舞蹈,升起的水幕比十几层的酒店还高。金银岛大酒店克隆了加勒比海滩,把金银岛的海盗大战有声有色地模拟出来。威尼斯酒店恨不得把整个意大利都搬过来,威尼斯运河就从酒店穿过,运河两边是仿欧购物商场,街头表演甚至叹息桥也能看到。金字塔大酒店前面的狮身人面像比埃及的还大,内部的购物中心里到处是埃及的雕塑、绘画、木质的装饰品,四千多个客房像蜂房和燕子窝一样镶嵌在墙壁上。进入客房要乘倾斜30度的电梯,经过弯曲的尼罗河,躺在卧室的浴缸里可以俯视市区周围的群山,真是说不尽的豪华。

这里无处不赌,酒店夜总会、商场、小卖部、候机楼……都是赌场,这里每个广告牌、每个橱窗、每个墙面都与赌相关,任何一个细节都激发你赌的欲望。譬如酒店的地毯,颜色极为艳丽,图案的造型都提醒赌客,生命和运气都转瞬即逝,要在极短的时间内尽情享受各种生活乐趣。这黄金堆砌的城市,白天和黑夜连在一起;欢乐和痛苦连在一起;生和死,天堂和地狱都连在一起。这仿佛是欢乐之都,也是死亡之都,绝对是个拷问灵魂的地方。整个大街,除了赌场还是赌场。你想去餐厅,赌场有;你想购物,赌场有;你想休闲潇洒,赌场有。如果你是腰缠万贯的富豪,到这里来吧,顷刻间让你分文不剩。如果你是身无分文的穷小子,也到这里来吧,也许一夜暴富。赌累了,赌场有歇息的后花园,养足了精神再去赌。赢了大笔的钱,突然间昏了头,想结婚了,登记处二十四小时等候你的到来,半小时搞定,离婚也一样。赌输了,通过简单的手续可以借钱继续赌,当然也可以从酒店的任何一个窗口跳下去。这里是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地方,陈规陋习全都不存在,毫无顾忌地宣扬赌博,追求享受,女人是仅次于老虎机的城市符号,舞娘就像自助餐厅里的肉一样任你切割。男人也一样,男人的脱衣舞表演更加惊心动魄。

这里应有尽有,因为这里一无所有,人造山河、人造湖、人造火山、人造瀑布、人造天空,星球大战、世外桃源,都是人造的,很难想象一百年前,这里还是一个小小的草场,放牧着不多的牛羊。是谁突发奇想,点沙成金,横空而出一个如此耀眼的城市。除了博彩业和娱乐业,各种顶级的商业会展和高档的艺术表演也汇聚于此。

我一边漫步一边思想,美轮美奂的巴黎城、凯撒宫,其实一会儿就不见了,因为那毕竟不是真正的巴黎和意大利,只是一个人造出来的小小的一角,像是孩子搭起来的积木,一转身推倒了,就像南柯一梦,都是虚幻的,分明就是海市蜃楼。都说拉斯维加斯是美国西部精神的图解,张扬生猛,是冒险家的乐园,我却不这样认为。

真正拨动这个城市神经的是钱,这个城市对失败者是铁面无私的。

我们漫步在这里,就像朱自清和余平佰游秦淮河,他们只闻到一点秦淮河水里的脂粉气,只听到隔水飘过来的缥缈的歌声。我们也只是捕捉到金钱的影子、声色的梦,等离开时跋涉完数百公里的沙漠之后,一切又都蒸发得干干净净了。

《天外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