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戏

古代流行歌

有一首古代流行歌,居然和家暴有关。

南北朝时,北齐有家人姓苏。男人长得难看,鼻孔朝天,而且没啥本事,当不上官,却自号“郎中”,还酗酒,喝高了就打老婆。打的次数多了,老婆实在忍不住,向邻居哭诉。慢慢地,大家都知道他打老婆的事情,就有人编成歌,然后穿着女装,站在街上唱,歌声悲苦。每当唱到副歌的时候,路人们一起踏着节拍,合唱道:“踏谣,和来。踏摇娘苦,和来。”边走边唱,就是“踏谣”,因为女人悲催,所以称“苦”。然后扮演丈夫的人走来,挥拳做殴打状,大家笑成一团。

想想那场面吧,这不就是RAP说唱,最早的“快闪”吗?

这出描述妻子悲苦的歌舞作品,一直流行到了唐朝。名字也变成了《谈容娘》,歌词中“郎中”变成了“阿叔子”,演员由男扮女装变成了真的女性表演,但曲调和载歌载舞的形式并没有变。“举手整花钿,翻身舞锦筵。马围行处匝,人簇看场圆。歌要齐声和,情教细语传。不知心大小,容得许多怜。”这首唐诗就是描述街头人们跳谈容娘舞的情形。

舞蹈不仅在民间流行,还传入宫中教坊,真算得上雅俗共赏了。

有流行歌就会有歌星。《乐府杂录》里说:“歌者,乐之声也。故丝不如竹,竹不如肉。”这个“肉”,指的就是嗓子,现在的说法叫“声乐”。看来歌星的地位是很高的。古代能称之为歌星的,战国时有韩娥,“余音绕梁”说的就是她;西汉时有李延年,他的代表作至今还脍炙人口:“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还有一位,更熟悉了,叫莫愁。《唐书》中说:“莫愁乐者,出于石城乐,石城有女子名莫愁,善歌舞。”后来人们把石城传成了石头城,南京才有了莫愁湖,实际上,石城在郢州,现在的武汉一带。还有一说,莫愁是洛阳人,总之,怎么也和南京不沾边。

“善歌者必先调其气,氤氲自脐间出,至喉乃噫其词,即分抗坠之音。既得其术,即可致遏云响谷之妙也。”看,古代唱歌的技巧和现在是没有大差别的。

唐玄宗时期,有两位唱歌唱得很好的人。男的叫韦青,官至金吾将军,女的叫许和子,因为是吉州永新县人,进宫的时候,干脆就叫“许永新”了。人们曾经这么描述许姑娘:“既美且慧,善歌,能变新声。韩娥、李延年殁后,千余载旷无其人,至永新始继其能。遇高秋朗月,台殿清虚,喉转一声,响传九陌。”这是一位漂亮的女高音歌唱家。

关于许姑娘的段子有两个。一个是玄宗听她独唱,请李谟吹笛。李谟是宫中梨园的吹笛第一人,等许姑娘一曲唱完,李谟发现自己的笛管已经开裂了。

另一个场面比较壮观。玄宗在勤政楼召集群臣宴会,因为临街,招致了百姓的围观。大家都想看看皇帝长什么样,于是人声鼎沸,无比喧哗,以至楼上的皇帝都无法听清百戏和音乐的声音。唐玄宗有点生气,就说算了不喝了。高力士却出主意,说让许永新姑娘唱一首吧。

许姑娘略整鬓发,手提裙袂,站到楼上,声音一出,整个广场顿时寂静下来,“若无一人”。随着歌声飞扬,“喜者闻之气勇,愁者闻之肠绝”。看来,不仅许姑娘唱得好,长安百姓的艺术修养,也是不低的。

安史之乱以后,许姑娘流落民间。当时韦青在广陵(扬州)避难,晚上在河边凭栏眺望,突然听见船上有歌声。韦青心里咯噔一下,这不是许永新吗?赶紧上船看,果然是她。故人相逢,对泣良久。

再后来,许姑娘回到长安,但没多久就“殁于风尘”。她死前的最后一句话是对母亲说的:“阿母,钱树子倒矣。”

说回流行歌。古代流传时间最长的一首歌是什么?清代俞樾说是《从军五更转》。他查宋朝的笔记,发现已经有了这首歌:“一更刁斗鸣,校尉连城。遥问射雕骑,悬惮将军名。二更愁未央,高城寒夜长。试将弓学月,聊持剑比霜……”反反复复,一共五段。这首歌一直唱到俞樾所在的清代,民国时还有,生命力可谓持久。只不过,后来被人填了男女调情的歌词,从一首边塞军旅歌曲,蜕变成了“淫靡媚亵”之词。

类似的歌曲还有不少。比如《荡湖船》《小儿郎曲》等等。《扬州画舫录》说,玉版桥有个乞丐,家境本来丰厚,就因为迷恋小曲而家产荡尽,沦为乞丐。他翻版了《小儿郎曲》,唱的是男女相悦之事,人人争听。其实,这首歌是由《十二月》《采茶》《养蚕》等歌曲演变而来,本身也和男女没关系。只是当时有不少商人争相出版诗词戏曲的歌片儿牟利,翻印了几十种歌词版本,甚至荒村僻壤的杂货铺也有销售。“乃知声音之道感人深矣。”

中国人唱歌的天赋源远流长,要不怎么能编出《诗经》呢?不过儒家一直对其中来自郑国、卫国的歌曲不满,认为“郑卫之声,桑间之音,此乱国之所好,衰德之所说”。郑声卫歌,来自民间,多描述男女关系,成了靡靡之音的代名词,绝对算精神污染。和现在的许多流行歌一样,总是受到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的攻击。

《东轩笔录》里,就记载了一段关于“郑声”的争论。有一天王安石和弟弟王安国、好朋友吕惠卿一起聊天,说起了刚刚看过的晏殊的小词。王安石挺鄙视:“当宰相的人,还写这些小风情的玩意儿,像话吗?”王安国性子耿直,回护晏殊:“他偶然写写这些自娱自乐怎么不行?一点也没影响他的事业啊。”吕惠卿呢,想巴结王安石,抢白说:“人从政了,必须要放弃郑声这样的东西。何况他自己还写,那就更不行了。”王安国正色道:“放弃郑声,不如远离小人。”

吕惠卿觉得王安国这是在骂自己,从此和王安国失和。其实,他还真算是个小人,王安石那么提拔夸奖他,可最后给王安石最大打击的,就是他。

人品怎么样,唱什么歌还真瞧不出来。流行歌自古以来就容易遭受主流社会攻击,可生命力依旧旺盛,要不怎么流行啊?唱唱男女之事怎么了?人不流氓,人类灭亡,没有男女,岂能有你?

《风月有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