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服饰风尚

其实,古人对于奇装异服之类接受的程度比现在好许多。他们好像特别在意其他人有什么新鲜东西穿戴,好多笔记小说也都把这当个事儿来写。比如晋朝的《拾遗记》,就提到在河北向西“二万里”,有“孝养之国”,那里的人们“织茅为衣”。查查地图,那地方不到北美,也是欧洲了吧,说的是当地土著吗?

这书还说,燕昭王七年,卢扶国来朝,使臣结草为衣,号为卉服;汉武帝天汉二年,渠搜国之西的析沦国来朝,使节结草茅为绳,结网为衣——有人说,这类似于后来的罗纨。罗纨都是形容上好丝绸的,罗是轻软,纨是白色。网眼装,这个可以有,很新潮。

拿树叶做衣服的记载一直到清代还有。学者俞樾引用《滇黔纪游》一书里的内容说:云南腾越地方的少数民族女子,“纫叶为衣,飘飘欲仙”,叶子“甚大而柔”,所以耐缝纫,而且还挡雨。俞樾不无羡慕地说,这衣服很别致,可惜没有去那地方的人帮我买一两件回来。时尚还真是外来的好。

至于中国自己的穿着,原先都是有规矩的。古人穿衣,上身叫衣,下身叫裳,《后汉书》说,到了汉献帝时期有了变化,男人衣服的上身就越来越长,下身就越来越短;女人则越来越喜欢穿长裙,上身的衣服就短了。当时还有人批评这种穿法是“服妖”,说是“阳无下而阴无上”。反正批评时尚的人,基本都是上纲上线,要不时尚就没法批评了。

当然,批评是阻止不了时尚的发展的。明朝末年,还有人见到过野老聚会,上着短衣下着布裳的,可清代之后,至少在外套上,男子基本就是一身长袍了,只有女人才衣、裳分开,有人还把这当作在大街上区别男女的方法——“有衣无裳为男子之服,殊衣裳为女子之服”。不过各种时尚都是短暂的,到了民国以后,衣裳这俩字成了一个词儿,男人上下身分开穿也很正常了。

在古代,服装可不仅仅是用来区分男女的,还要用来区别身份。宋朝《石林燕语》就讲过戴斗笠的讲究:中丞至御史与六曹郎中,可以在斗笠前加皂纱,把斗笠围上一半,叫作“裁帽”,其他人就只能戴斗笠,不能围纱,叫“席帽”,另外,只有公卿可以在戴帽子的同时也戴斗笠,叫作“重戴”。看那些武侠片中,大侠们经常戴个有纱的斗笠打杀,其实是错误的,要是真那么戴,不能隐蔽自己,还会让自己格外抢眼——这飞檐走壁的,怎么可能是大官呢?

明太祖时期,规矩就更严了。洪武二十三年三月,皇帝命礼部尚书李源名等制定服装规格:文官衣服的底边,离地要有一寸,袖长可以过手,但挽起来只能到肘,袖口九寸。生员们衣服与文官相同,只是袖子还要短,挽起来不及肘三寸。老百姓的衣服要离地五寸,武官衣服要离地五寸,袖长过手七寸,袖口仅容出拳。士兵们衣服离地七寸,袖长过手五寸,袖口仅容出拳……如此繁琐,估计除了军装能守规矩,其他坚持不了多久。

有意思的是,那时候还不准老百姓穿靴子。洪武初年的监察御史王英,有一次穿着便装在街上晃悠,结果被守门的士兵给捆了,原因就是他穿着靴子呢,这太不正常了。王英赶紧申辩:“哎哎,我是当官的。”还赶紧让人到自己船上拿了官服来作证,这才被放了。瞧,夜行人要穿靴子,也是不合逻辑的。

不过,规矩都是人定的,是人定的就能变化。就拿蟒袍来说吧,蟒袍和龙袍的区别很小,只不过蟒比龙少绣一只爪子。这种很接近皇家专享的服装,最早也是一般人不能穿的,只能用于外交,到了明朝正统年间,还是只用来赏赐“虏酋”,也就是其他部落、国家的首领。可后来太监的势力增强了,不知道怎么的,大太监们居然穿起了蟒袍。到了弘治年间,皇帝开始赏赐内阁大臣们穿大红蟒袍,这衣服的穿着面就逐渐展开了。

为了穿衣服,还真有打起来的。汉朝有一个叫魏朗的,是个郡功曹书佐,特别在衣服上较真。有年正旦早晨举行仪式,估计是冬天太冷吧,他的上司掾史顾龛在朝服外面披了件裘皮大衣,这就被魏朗揪住,一口咬定这不合规矩,不是臣子该穿的。顾龛心说没哪条规定不许穿裘皮啊,不服,两个人拉拽争吵起来。魏朗还真大胆,命令士兵把顾龛的大衣给脱了。顾龛大怒,死活不脱。魏朗左手拽住顾龛,右手击鼓,嘴里还嚷嚷,终于把太守给惊动了,太守一听,就说顾龛你回去吧,让魏朗来就行了。这魏朗还真一根筋,顾龛不去,他也不去,说自己不舒服也要回家。合着他就瞧着人家的衣服不顺眼。

南北朝以前,大多数人平时头上就戴个方巾。到了北周武帝那时候变化了。周武帝心灵手巧,系头巾的时候硬是从脑后抻出了两个小翅膀,自此头巾就叫作“幞头”。到了唐朝,皇族们都用丝绸做幞头,翅膀比较长,士大夫和老百姓只能用粗帛,翅膀短。当时的头巾裹在头顶,皇家的顶比较小,是圆的,叫作“内样”,而其他人的头巾顶必须裹得方方正正。开元年间,唐玄宗接见燕国公张说,瞧着他的脑袋,怎么瞧怎么别扭,于是干脆送了他一个内样幞头,说你就戴这个吧。张说下次见唐玄宗的时候,戴着幞头,皇帝乐了,于是下令,所有官员都得戴内样幞头——很快,内样幞头就流传开来,人人都戴了。

戴幞头是个时尚,也有不少乐子。比如吏部尚书刘晏,裹幞头的时候就特别慢,先压出一个翅膀来,再压出一个翅膀来。后来旁人提醒:“尚书干吗不把两翅一抽,不就行了吗?”刘晏听了大吃一惊:“什么?这两个翅膀是通的?能抽出来?”刘晏裹头,在当时成了个特别逗乐的段子。

还有一位兵部侍郎严武,裹头的时候喜欢把头巾浸湿,叫作“水裹”。这样裹头的效果,就是幞头特别紧,而且翅膀上还有好看的褶皱,于是人皆效之——水裹成了时尚了。

御史陆长源比较个性,有天忽然给自己裹了个蝉翼罗幞尖巾子。有人笑话他,他很不屑:“哼,人有才,就是拿蜘蛛网裹个牛角都没啥不行的。要是没才,拿玉片裹个簸箕,也没啥用。”这话搁到现在,可以说成:要是有气质,穿什么人都漂亮,要是没气质,穿黑丝,那有用吗?

唐文宗的时候,有个左拾遗叫夏侯孜。有天上朝,夏侯孜穿了身桂管布(一种广西土布)的衣服就来了。唐文宗就问:“你怎么穿得这么寒酸啊?”夏侯孜知道皇帝属于倡导节俭的人,立刻顺竿爬:“这布厚实,可以御寒。”

皇帝十分满意,对此念念不忘。一天突然对宰相说:“我觉得那个夏侯孜,一定是贞介之士。”宰相立马回了一句:“他是当代活颜回、活冉求。”颜回和冉求都是圣人门徒,节约表率啊。皇帝深有感触,长叹一声,第二天,也弄了身桂管布衣服穿上了。百官一看,得了,还什么绫罗绸缎啊,找布去吧。

要是穿越到那个时代,可以看见皇帝和满殿文武官员都是粗布衣服,真是亘古奇观。好比现在大家都穿西服一样。时尚,就是这么流行起来的。

至于夏侯孜,他真的简朴吗?未必。他最后是练房中术练死的,一天一个小姑娘,花费比衣服大多了。自古至今好多人,拿他说房事害人呢。

《风月有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