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有八卦

荆轲刺秦王,离开燕国的时候,好友高渐离为他击筑唱歌送行:“风萧萧兮易水寒……”话说高渐离的名字“渐离”二字,是什么意思?

西晋史学家司马彪给出答案:渐离是古代一种鱼的名字。看,鱼是不是也有点英雄气了?

苏东坡《后赤壁赋》讲到吃鱼:“今者薄暮,举网得鱼,巨口细鳞,状如松江之鲈。”问题:这打上来的是什么鱼?

南宋官员朱翌肯定地说:鳜鱼啊。巨口细鳞,《说文》上说的,鳜鱼。

这是和鱼有关的趣味问题。鱼不会说话,但绝对是一种神奇的动物。至少,在古代是这样。

宋朝的《续墨客挥犀》里就说,南海鱼里有一种,脑袋是石头的,叫作鱼。有啥用处呢?它的石头脑袋可以拿来做餐具,如果吃的里面有毒,必然会爆裂,用以示警。这种鱼脑袋餐具制作非常精美,“明莹如琥珀”,那个时候的人们,都喜欢把它当工艺品把玩,好多人根本不知道实际是干啥的。

当然,这个记载可以认为是无稽之谈,也说明古人对鱼不太了解。鱼要有个石头脑袋,在水里怎么游啊?还不一下水就倒栽葱了?

但还真有石头鱼,不是长得像石头,而是石头里长的。清代诗人宋荦说,他的朋友沈仁伯在云南永平就吃到过石头里凿出来的鱼。那鱼破石而得,长才盈寸,味道却十分肥美。

多小的鱼都不会生在石头里,也许,是跟着泉水流到石缝中去的吧。

比这更邪乎的还有。明朝张岱《夜航船》说,汉武帝伐昆明前,要练习水军,挖了个大水池。为了逼真,还用石头雕刻了一条大鲸鱼放水里。一到雷雨天这鱼会叫唤,“须尾皆动”。还真有人到池子边去钓它——汉武帝睡觉时,梦见鲸鱼央求他,帮着把鱼钩去了。第二天到池子里一查,鱼嘴上果真有个铁钩子。

鱼有小鱼。《尔雅》说,当时把特别小的鱼叫作鱼婢,也叫作妾鱼,就是小丫鬟小老婆鱼。《夜航船》还说,惠州有一种黄雀鱼,八月变成黄雀上树,十月又变成鱼飞到海里。不知道惠州现在还有没有这种鱼。特别小的鱼用来干什么呢?喂猫啊。宋朝的书里就讲过,临安做小买卖,有卖猫窝猫鱼的。《梦粱录》里说,凡宅舍养猫,则每日有人供鱼(鱼和泥鳅)。宋朝的猫,生活多好啊。

当然,鱼和其他动物比起来还有个特点,小是真小,要是大起来,就大得没边儿了。能有多大呢?唐朝《封氏闻见记》的作者封演就讲过,他在海州的时候,看到有工匠做屏风,手里拿着一束像竹篾一样的黑乎乎的东西。问是干吗用的,工匠说,这是大鱼的鳃毛,用来做屏风贴的。几十年前,东海里有大鱼搁浅死在岸上,工匠们就收集到了这种鳃毛,没啥别的用处,只能做屏风贴。几十年下来,已经用掉无数了,可还没用完。封演描述,鱼鳃毛宽大约一寸,长大约四五尺,粗的一头是正方形,细的一头像猪鬃,上面还有奇纹异色,光泽像水牛角。封演感叹说,他所看见的大鱼,鳃毛也不到一寸,这鱼有这么长的鳃毛,那得多大啊?

古代对于飞鱼也有记载。《夜航船》写道:晋吴隶筑鱼塞于湖,忽闻空中云:“晚有大鱼攻塞,勿杀。”须臾,大鱼果至,群鱼从之。隶误杀大鱼,是夕风雨横作,鱼悉飞树上。其实,鱼飞树上和杀没杀大鱼没关系,倒真有可能是碰到龙卷风了,刮上去的。类似的记载,金朝元好问《续夷坚志》也有:济源河水中有鱼飞起,鸟雀啄之而落,人吃了没什么异样。还有个安贤镇,平时不刮风,有天天上突然掉下七八条鱼来,比济源的要小些。元好问写到,陶朱种鱼法说,养鱼池子里一定要养鳖,要不然鱼就会飞走——不知道有没有根据,但以上诸条,看上去都像是刮风造成的。

在古书里,还有几则有意思的记载。一条在《夜航船》上,说“陇州鱼龙川有鱼,五色,人不敢取。杜甫诗‘水落鱼龙川’,即此”。另外一条,则在宋朝岳珂的《史》上,说有养鱼的人能让鲤鱼或者鲫鱼成为金色,其中鲫鱼要比鲤鱼贵。有钱人会在园子中凿出池子,放养这种金鱼,以供把玩。养鱼人还不肯说出鱼变金色的奥妙所在,有人传说,用沟渠里生的小红虫子喂养,鱼就会先变成银色,再变成黄色,最后成为金色,整个过程要一百天左右。还有雪白质地黑色花纹的,叫“玳瑁鱼”,更加漂亮。而南宋叛将吴曦从杭州回四川时,曾经用三艘巨舰载着各种观赏鱼,舰船上养鱼用的是西湖上的水。由于只有杭州人会养,还带上了好几个养鱼人。

这说明了什么呢?说明金鱼之类的观赏鱼从唐朝就有,但都是野生的,人们还把它们视为神物。到了宋朝,就有人工养殖的了,不过还是稀罕物,价格不菲,也很难弄到。不像现在,到处都是,小金鱼小锦鲤,一元一条,寻常人家都养得起。

对于观赏鱼,宋人还有特别的记载:在河南广武山有个汉高皇帝庙,庙里有个八角井,井中有三条鱼。一条金鳞,一条黑鳞,还有一条是普通鱼,只不过游得稍微慢点。最神奇的也就是这条普通鱼了。有人不慎失足落井而死,大家捞人的时候,顺便将这三条鱼捞起来观看,发现这条普通鱼只有半边身子,另外半边是平的。

要说现在也好解释,鱼长期生活在井底,没啥活动,就躺着,慢慢进化成平的了,比目鱼不就这样吗?

可宋朝人不知道啊。于是故事就来了:汉高祖要食生鱼片,厨子正在片活鱼,刚片了一半,报告说楚军杀到。大家仓皇逃窜,厨子把没片完那半条鱼丢进了井里……这鱼也忒能活了。

鱼主要还是用来吃的,是一种美味。特别是,中国很早就有吃生鱼片的传统了。清代俞樾的《茶香室丛钞》里讲,人人都知道曾子不吃羊枣的故事,却不知道曾子不吃生鱼的事情——《孝子传》说,曾参曾经吃了口生鱼,立刻就吐了出来,人家问他怎么了,他说:“生鱼的味道太美了。我母亲在的时候,不知道生鱼的滋味,现在我吃着这么好吃,怎么忍心呢?”于是,终生没再吃生鱼。

春秋战国时期,生产能力有限,吃鱼还是件很奢靡的事情,鱼能和熊掌并列。到了后来,鱼就便宜了。唐朝开成年间,物价特别便宜,村子里卖鱼或肉,一般人拿半尺绢就能换到,要是读书人,写一幅白乐天的诗,就可以换了。

鲥鱼,是被古代文人们特别推崇的美味。人们说,它最美味的部分在于皮肉之交处,所以吃鲥鱼都是不去鱼鳞的。但鲥鱼还有一个别称叫作箭鱼,肚子上面的细刺像箭镞一样多。不止一个文人把这当成最大的遗憾,苏东坡就说过,鲥鱼刺多是一大恨事,宋朝的彭渊材更是把鲥鱼多刺,列为平生五大恨事之首(其他为金橘多酸、莼菜性冷、海棠无香、曾子固不能作诗)。这鲥鱼,还真是让人又爱又恨。

有趣的是,在鲥鱼中还有“鱼皂隶”的说法。如果渔民捉到腰间环绕一条红色鳞带的鲥鱼,那么就是捉到鱼皂隶了,这意味着,今年的鲥鱼一定特别多。

有吃鱼的,就有放鱼的。古人放生,大多愿意放鱼。为什么都放鱼而不放猪啊鸡啊什么的呢?明朝《广志绎》认为,原因是鸡猪之类,属于六道之中的定杀业,而鱼属于不定杀业。其实也未必合理。鱼放到江河里,能活下去,猪和鸡放到野外去,能活几天啊?要放生,还是放鱼有效果。

说起放生,还有把事情搞砸的。《湖海新闻夷坚续志》里说,宋仁宗年间,潭州每年三月、四月和八月,都要搞放生会。道观磬钹齐鸣,引导人们把鸟放上天,把鱼放入河。可谁知道没多会儿,放出去的鸟不少坠落到地上,鱼也翻了白。道士们一查原因,原来一到放生会,老百姓就争相到市场上去买鱼禽,生意好了,商家就大肆粘鸟网鱼,动物们都带了伤,放了也是个死。这放生会就成了杀生会了。后来在一位云游道士的建议下,放生这个节目就被彻底放弃了。

在放生的故事中,还有名人趣事,名人就是在五代混战的乱世中当过四国宰相的官场不倒翁冯道。这老爷子在家里挖了个放生池,买到活鱼就搁池子里养着。当时他儿子也做了官,是个监丞,可一点都不像爹,特别爱吃鱼。看到老爷子池子里的鱼,忍不住,时不常偷钓一条拿去吃。冯道发现了,极其不愉快,不过也没训斥儿子,而是给鱼池建了个院子,用墙围上了,门上上了锁,还写了首诗:“高却垣墙钥却门,监丞从此罢垂纶。池中鱼鳖应相贺,从此方知有主人。”

爷俩为鱼斗气儿,还真有意思。

《风月有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