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椅子还在吗?

世界互联网大会在乌镇以轻喜剧的方式温婉落幕,它其实与“世界”无关,也没有留下太多让人回味的细节,但它确乎传达了某些非常鲜明和富有中国特色的讯息,指向一个不再令人好奇的世界。

王峻涛是一个脑残级的金庸粉丝,在2000年,他创办的8848是当时最大的B2C网站。这年8月,杭州的马云打电话给他,邀请他到西湖开个会,最能打动人的是,“金庸大侠也要来”。

9月10日,“西湖论剑”如期举办,这是中国互联网的第一次业界领袖峰会,受邀到场的有三大新闻门户以及两家电子商务公司的掌门人——王志东、张朝阳、丁磊、王峻涛和马云,这是当时公认的互联网界的明星创业家。

西湖论剑一共连续举办了五届。

第二届受邀的有6人,除了马云、张朝阳和丁磊之外,新浪的王志东已因业绩不佳被董事会驱逐,代替他来的是茅道临,王峻涛尽管来了,但是也已被迫离开了危机中的8848,新增加的一位是盈科旗下的Tom.com的行政总裁王兟。到了2002年,由于三大门户网站还没有从寒冬中彻底苏醒过来,掌门人们都拒绝与会,受邀来到杭州的5位嘉宾全数是新面孔:3721的周鸿祎、前程无忧的甄荣辉、联众的鲍岳桥、携程网的梁建章,以及腾讯的马化腾。他们被认为是泡沫破灭后的幸存者,也是互联网业界的“二线人物”,当时被称为“五小龙”。

到2005年的第五届,邀请工作变得越来越困难,马云请来了美国前总统比尔·克林顿,总算又把朋友们聚到了一起,这次论坛的主题是“天下”。事实上也是在这一年,中国的互联网公司在本土全面超越国际同行,所谓“天下”,实指疆域之内的完胜。第五届之后,“西湖论剑”,曲终人散。

今日重弹前尘旧事,实因本周刚刚在乌镇结束的世界互联网大会。从西湖到乌镇,中国互联网一路妖娆,早已物是人非,说事论人,大抵有如下变数:

从“边缘英雄”到主流领袖——

14年前,中国影响力最大的商业领袖是柳传志、张瑞敏、王石、倪润峰以及李东生等人,几乎全数聚集于制造业。举办于西湖边的互联网“论剑”只是边缘地带的一次自娱自乐,人们对马云等人的关注之和还不及对金庸大侠的一半。而到了乌镇大会上,互联网领袖无疑成为当今中国最显赫的人物,一言一行均足以耸动天下,他们中的一些人甚至成为成功学价值观的输出者。

从“组织者”到“被组织者”——

14年前,“西湖论剑”属于纯民间的自组织活动,何人参与、议题设计及言行表达,均行云流水放任自由。而到了乌镇大会,则已被完全纳入政府部门的领导与规制之中,自BAT(百度、阿里、腾讯)以下诸人,无论财富多寡,都以“被组织者”的身份与会,总书记贺词,总理致辞,排位列坐,井井有条,在这个意义上,中国互联网的江湖时代渺然已远。

从失控制造者到寡头维护者——

凯文·凯利的失控学说在互联网界被奉为“圣经”,不过现实的中国互联网却早已成为寡头统治的世界,BAT势力无人可以挑衅,其他如雷军、周鸿祎诸君也以跻身寡头俱乐部为己任。在此次乌镇大会上,所有的话筒时间几乎都给了8到9位明星级企业家,对失控的歌咏实际上成为控制者捍卫既得利益的武器。

利益切割替代破坏式创新——

无论是电子商务平台还是社交化网络平台,中国互联网目前的格局是楚河汉界,各自为战,一线寡头与垂直门类里的领先者选边结盟,互为倚重,其他的中小业者则分头投靠,避免成为危石之卵。乌镇大会被非常默契地开成了寡头们的联谊会,人们几乎听不到垄断格局撕裂或被冲击的声音。

资本意志覆盖技术意志——

中国的风险投资与互联网血肉相连,诞生于兹,且得益于兹。但中国的风险投资集团从出现的第一天起,就带有太浓烈的投机和掠食者的属性,延至于今,资本对流量、变现、模式的痴迷已入魔境,而真正愿意投资于技术冒险的资本却少乎又少,这一景象,在乌镇比比皆是。

互联网冷战思维赫然崛起——

在乌镇大会开幕前,方兴东在《环球时报》发表《互联网大会终结网络单极格局》一文,认为此次大会是“第一次以中国为主场围绕网络空间治理为中心的全球性大会。可以说,本次会议的召开标志着互联网治理的单极时代开始走向终结”。在他的观察中,“美国政府对互联网超级能力的滥用,事实上成为全球互联网治理的最大问题之一”,而中国互联网的崛起正构成了直接对抗的一极。这种带有强烈对峙和冷战气质的思维,在14年前的西湖论剑时代是不可思议的。

在乌镇召开的世界互联网大会以轻喜剧的方式温婉落幕,它其实与“世界”无关,也没有留下太多让人回味的细节,但它确乎传达了某些非常鲜明的讯息,指向一个不再令人好奇的世界。

我记得,第五届“西湖论剑”是在建成不久的凯悦大酒店举行的,会场不大,闹哄哄的到处挤满了人。有一个讨论网络游戏的专场,一位女子站起来指着丁磊说:“我儿子玩网游离家出走,我连杀你的心都有。”丁磊问:“你儿子玩的是什么网游?”答:“传奇。”丁磊忙说:“那是陈天桥的。”满场大笑。台上争论得很激烈,台下的马云实在按捺不住,顺手搬了把椅子就坐了上去。

而今,献花的女娃好可爱,不过,那个闹场的妈妈还在吗?

那把椅子还在吗?

《把生命浪费在美好的事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