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7 世界在变而你始终如一

有些东西,是时间永远无法改变的。时间可以带走激情,带走欲望,却带不走一个人心底的爱。

你有没有爱过一个遥远的人

时间可以带走激情,带走欲望,却带不走一个人心底的爱。

十几年前,她在自习课上偷偷地听磁带,同桌捣她的手臂,告诉她班主任赵老虎来了。沉湎在歌声里的她本能地大声问:“啊,赵老虎在哪里?”

一张寒光闪闪的脸,还有全班的窃笑。她低下头,一双手下意识地死死护住衣兜里的随身听,里面的磁带装着张信哲最新的歌。

班主任把她领到办公室,对她说:“你考上三中,我就还给你。”

后来她真的考上了三中,也成为班上唯一一个考上省重点的学生。父母要奖励她,她一口气买了张信哲所有的磁带和歌碟。

赵老虎没有食言,不仅把当初没收的随身听还给了她,还附赠了一支钢笔。那一刻,看到他斑白的头发,她突然发现,他老了好多,而且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恨和可怕。

再后来,她去北京上大学,从南到北,一路舟车,张信哲的歌始终是最好的陪伴。那时,他的《信仰》已经红遍了全国,他也成了很多女孩子心中的情歌王子。

她把他的海报贴在寝室的墙壁上,在心里喊他“阿哲”。她知道,自己与他隔着云水之遥,但这并不妨碍他成为爱的标尺。她知道,自己在还没有遇到爱的年纪里,就已经爱过了。

有一次寝室开卧谈会,她向室友们坦诚对未来恋人的憧憬:“他啊,最好有一张白净的脸,薄唇,温柔,安静,声线甘醇迷人,又清澈自然,如月下春风,过耳不忘。”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可“君不知”又有什么关系?大雪纷飞的北方长夜,孤星照梦,万物静默成谜,她心底蕴藏着千般情愫,百种思绪,却也可以静谧深远得如同待风的春山。

大二那年,她和同学一起去看他的工体演唱会。万人迷醉的秋夜,几乎整条街道都在放他的歌。到了现场,交响乐款款流泻,大屏幕花瓣旋飞,他穿着一身白衣出现在舞台上,用绅士的微笑对着台下的观众说:“我担心会下雨,担心你们不会来……”台下的观众大声尖叫着“我爱你”,一浪高过一浪……

她突然就哭了,捂住脸,心尖一瓣一瓣地颤抖。来之前,她其实也想告诉他,有一个女孩,爱了他很多年。但到了现场,才恍然发觉,身边的人,哪一个不是爱了他很多年?

那一夜,她流着眼泪听完了他所有的歌。回来的路上,抹掉泪痕,抬头望夜空时,星光格外璀璨,如同大梦初醒,无比真实。

所以,她清楚地记得,那夜所有的星光,都不及一个人明亮。她对同学说:“这样的夜晚,我想我这一辈子也不会有第二个。”

后来,她毕业,历经世事,寻寻觅觅,走走停停,恋爱,工作,远行,结婚,生子,最后陪伴在身边的人,虽没有好听的嗓音,却有一颗爱她的真心。

原来时间真的可以改变很多。从青涩懵懂到成熟克制,从闲情万种到世事沧桑。原谅了很多人和事,一颗心也变得柔软丰盈。

而他,也从一个人的巅峰时代,渐渐走了下坡路。身边很少有人再提起他,更多的人在说,他过气了。

是啊,很多人以为,距离和时间会让感情变得稀薄和虚幻,但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有些东西,是时间永远无法改变的。时间可以带走激情,带走欲望,却带不走一个人心底的爱。

爱和爱情,是两回事情。爱可以不问结果,爱一个人也永远不会过气。

“爱是一种信仰,把我带到你的身旁。”他在歌里唱。

多年后,她一个人回长沙看《我是歌手》,终于又等到他出场。一曲《信仰》,前奏响起,清凉又悱恻。他一开口,现场就沸腾了,很多人都在流眼泪,因为每一滴眼泪背后,都有一个故事。

就像相隔多年,她坐在大众评审席里,看着灯光下的他,依然会觉得心悸,仿佛年岁凝结。

往事一帧一帧地在脑海中播放:第一次在小镇上的音像店听到他的声音,第一次嗅到星空的气息,第一次为一个人心疼,第一次写日记,第一次抱着一张海报入睡……

那些曾经午夜梦回的旋律,烂熟于心的歌词,也全都化作了耳膜上的心跳,青春里的月光,如春山检阅春风,指针聆听时间。

这么近,那么远。

那天她问我:“你有没有爱过一个遥远的人?”

我说:“有。”

世间所有没有应答的爱都是遥远的,但是,即便如此,我们依然不会后悔。

我还记得第一次听朴树的《白桦林》,是在一个同学的家里。周末放学后,我们坐着公交车回去,又转乘摩的,穿过一条条幽暗的巷子,进入带着冰片花露水味道的房间。窗外是小县城落寞的黄昏,她打开电视,往影碟机里嵌进一张CD:

“静静的村庄飘着白的雪,阴霾的天空下鸽子飞翔,白桦树刻着那两个名字,他们发誓相爱用尽这一生……”

朴树的声音,是一种什么感觉呢?像全世界的雪都落在了心上。像黄昏时的绿光,气流抖动,寂静又恢宏,遇见过一次,就再也忘不掉了。

多年后,看到村上春树的话:“看你,有时觉得就像看遥远的星星。看起来非常明亮,但那种光亮是几万年前传送过来的。或许发光的天体如今已不存在,可有时看上去却比任何东西都有真实感。”

真是契合彼时的心境。那时,我去镇上买了硬壳的笔记本,用来抄他的歌词,字字句句,笔迹蜿蜒,如经历一场奇迹的旅程。

那不是梦,而是真实的日常。他离我很远,他也真切地存在于我的生活里,就像他的声音,可以在我所有的感官上刻上烙印,以至于很多年后,闻到某种气味,尝到某种味道,看到某个人,想到某个地点,都会想起他,想起自己的青春年少。

去年朴树发新歌,《在木星》:“君归来,沧浪明月,照多少沉浮过往,与故人重来,天真作少年……”

有人说听不懂,也有人说无须听懂。

我看到微博上有朋友写道:“一听泪下,如遇谶言,清晨洗漱时把水壶烧坏。”

曾收到一条私信,一个正在上高中的女孩子,告诉我她的梦想是考上某高校的导演系,因为她希望有一天,可以与最爱的李易峰合作。只是不知道,一心希望她考医学院的父母会不会理解。

我的朋友圈里,有一个小姑娘很喜欢五月天,她的签名档是:“逆风的方向更适合飞翔,我不怕千万人阻挡,只怕自己投降。”

她说,你们不会明白五月天对我的意义。于是,她很努力地赚钱,学吉他,弹五月天所有的歌,计划去看他们的每一场演唱会。

其实我们明白的,因为我们也曾拥有过少女时代啊。

《我的少女时代》里,林真心在多年后怀念徐太宇,感叹说:“青春总会因为一个人,开始闪闪发亮。”

我想,对偶像也是如此吧。少女时代的林真心因为徐太宇的一个约定,而成为青年时期的职场女王。如今的我们,不论站在哪里,多多少少也是决定于前路的因缘铺陈。

愿我如星君如月,日日流光相皎洁。虽然宇宙那么大,天穹那么宽,世间的千千万万星在旁人眼里,每颗都一样。

但我们知道自己的不同,我们也知道,一个人有了爱,以后的路就会不一样。

爱的备忘录:真巧啊,我也爱你

2015—2016年的记录。感谢命运的优待,给了我两个可爱的女儿。今生母女一场,十分愉快。

1.我在厨房做饭,妹妹站到门口,喊:“妈妈,妈妈。”我问她:“宁宁来做什么呀?”她回:“宁宁来看妈妈呀。”

2.妹妹在吃面,我在一边工作。突然,她欣喜地喊我:“妈妈,你看我!”我笑眯眯地转过身,笑容却瞬间冻结在脸上,因为身后的这位大侠,把一碗面都扣在了头上。然后,那天下午,她又怀着激动的心情,抠掉了我一排的电脑键盘。

3.姐姐给妹妹讲故事,把妈妈哄睡着了。

4.要吃饭了,桌子上摆了一瓶啤酒。妹妹跑过来,爬到椅子上,看着啤酒,对我说:“妈妈,油好吃。”(她一直把瓶装的液体称为“油”。)我问她:“你是不是想吃呀?”她一本正经地说:“小朋友不能吃。”然后她把手指往酒瓶上探了探,又说:“油好吃。小朋友不能吃。”

5.下雨天,姐姐放学回来,从校服的贴身口袋里给妹妹摸出一颗颗桑葚,像揣着珍宝。

6.和妹妹一起爬楼梯。她偷懒要抱,碎碎嘀咕道:“妈妈,宁宁走不动了嘛。妈妈,有一个人抱不动自己嘛。”

7.“妈妈,我要钱。”妹妹跑到我身边,手掌摊开,小小的身体左右扭动着。“假的,假的,妈妈。”姐姐在一边挤眉弄眼。我立即心领神会,用手往口袋里夸张地摸了一把,说:“好,钱给你!”妹妹接过我的“钱”,用手紧紧攥着,转身屁颠屁颠地跑到姐姐那里,说:“姐姐,钱,我要QQ糖,我要海苔,我要,我要QQ苔。”

8.妹妹讨好地拿着一根冰棒:“姐姐你吃不吃?”姐姐跷起二郎腿,说:“要问‘老大,你吃不吃?’”妹妹笑嘻嘻地说:“吃!”姐姐:“不是啊,你要喊我‘老大’!”妹妹:“老大!”姐姐:“再问我‘你吃不吃?’”妹妹:“我吃!”姐姐:“不是,不是,你要问‘你吃不吃啊,老大?’”妹妹被绕晕,举着她的胖手,委屈地说:“吃,吃老大!”然后冰棒就那样化了。

9.妹妹打开衣柜,惊喜地问:“这件衣服是谁的呀?”我:“姐姐的。”她有些不高兴:“这件呢?漂亮的这件。”我:“妈妈的。”她不死心:“那这件呢?有花花的。”我:“也是姐姐的。”她明显不乐意:“为什么没有妹妹的?”我:“因为你还没有长到衣服要挂起来的高度啊!”

10.姐姐大喊:“妈妈,我拍死了一只蚊子!”过了一会儿,妹妹压低声音喊我:“妈妈,快看,快点……”然后把手掌慢慢打开,“看,我拍死了一根头发!”

11.妹妹和姐姐玩捉迷藏,姐姐说:“好了,现在你倒数十下,就来找我吧!”妹妹得令,用手捂脸,说:“倒数十下。”转过身来,大叫:“姐姐,找到你了!”姐姐怒:“说了要倒数十下,我还没藏好呢!”妹妹惊愕,又捂脸说:“倒数十下。”姐姐大怒:“喂,你怎么不倒数?”妹妹一脸委屈地说:“人家明明‘倒数十下’了嘛……”

12.带妹妹去药店买药,付账时,她欣喜地跑过来拎袋子。我不给,她就生气,做委屈样,嘤嘤地哭:“也不给我吃药……”营业员笑她,她恼羞,扭头就走,径直几步,又撞在玻璃墙上,“砰”的一声,绷不住,真哭了。

13.姐姐期末考试得了第一名,去领通知单时,却一脸严肃。回家路上我问:“为什么你今天像变了个人?”她说:“我在练习‘喜怒不形于色’。”

14.妹妹不愿意上幼儿园,每去必哭。我悄悄问她:“为什么要哭呢?”她说:“我是不小心哭的呢。”

15.妹妹用手指做成手枪,对着姐姐“PIU,PIU”。姐姐打她的手,她大惊:“我的枪被你打坏啦!”

16.姐姐问我:“妈妈,你是文艺青年吗?”我在心里默默地比对了一下,摇摇头:“不是啊。”她说:“可是我觉得我是一个‘文艺小孩’,我们班上那么多的人,没有一个懂得我的心。”

17.姐姐在外面要我亲她一下,我扭捏着,不好意思。她在日记本里疑惑地写道:“爱是什么怕羞的事情吗?我不这样认为。”

18.姐妹俩在家里玩捉迷藏。妹妹用卷纸蒙住眼睛,姐姐躲在厨房。妹妹喊:“姐姐,你在哪里呀?”姐姐:“我在厕所啊!”妹妹一阵狂喜,开始扒拉厕所门:“姐姐开门啊!”姐姐哧哧笑起来:“你这个小笨蛋!”

19.姐姐跟我吐槽:“为什么我们班上的女孩子都喜欢魔仙小蓝呢?我不想喜欢小蓝了。”我想起自己以前说不喜欢荷,其实是因为年少轻狂,见人人喜爱,我偏不爱。如今年纪越长,倒越觉得平常的可贵,而世间的每一种喜爱,都有各自的珍贵。

20.妹妹抱着她的布娃娃,像个小妈妈,心情好的时候,亲了又亲,还唱唱咧咧:“我的小宝贝啊——”心情不好的时候,她就对着布娃娃叹气:“你这孩子,真让人操心啊!”

21.无意中听到姐姐在跟她的同学说普通话,字正腔圆,感觉很不错。我问她:“我听到你说普通话了哦,那个,你在家里怎么不说呀?”她一脸尴尬,赶紧大笑着掩饰:“我不太好意思说。真是……哈哈,我们谁跟谁呀,说普通话也太见外了嘛。”

22.清晨七点半,晨光透过玻璃窗子,照在妹妹身上。她侧着身体,耳郭因光线而变得半透明。我把鼻尖抵在她的后背上,瓮声瓮气地喊她:“宝贝?”她应声:“哎。”我又喊:“宝贝?”她心照不宣地笑着应声:“哎,是我啦。”

23.妹妹被姐姐欺负,倒地嚎起来,双眼紧闭,仰天痛哭,整张脸上只看得见一个大嘴巴和牙床。我在厨房大声喊:“谁在欺负妹妹啊?我胖揍她!”妹妹一秒止哭,拦在姐姐面前,满脸义气:“谁要胖揍姐姐啊?”

24.姐姐在作文里写:“妈妈,虽然你很笨,经常犯错,经常误会我,但是我依然很爱你。”我悄悄批注:“真巧啊,我也爱你。”

岁月的留白

纷繁错杂的生活中,何尝不需要留白?

闲时翻书,遇见南宋马远的《寒江独钓图》。整个画面寥寥数笔,茫茫天地间,仅一孤舟,一钓叟,几点水纹,除此之外,满卷皆虚空。

整幅画落在眼里,全是清寒之意,却是这样能入怀的好,想来那作画的人,将笔墨收住了,又将境界铺开了。这观画的人,一点点地,循着深深浅浅的墨痕,循着升腾的幽寂之气,心中的山水也一点点地跑出来了。

那跑出来的,全是自己的山川,自己的流水,巍峨俊秀,空山俱静,烟波浩渺,水月俱沉。这是留白。

悠然一境,不许尘侵,无胜于有,方寸天地宽,真是合我的意。

像读一首诗,文字之外是意境的张力,心中起伏鼓荡,偏又说不出哪一个恰到好处,甚微甚妙,只余叹息,于此深味。

听一首曲子,听到那一层微微的寒凉之意,萦绕在眉睫上,我听不懂,但也无须懂。

像我在黄昏里的山村洗头,一盆热水,一寸一寸地搓着头发,心是惆怅的,也是明净的。

可是我知道,心绪中有留白,它也是一寸一寸地,正匍匐在我湿湿的头发里,萦绕在微微的雾气中。

像在夜间,与一个人静静相对,坐到更深了,就一起去看雪。雪花一片片地落,落在树枝上,发出微微压枝的声音。落在暖暖的脖颈里,一点点地,在皮肤上化掉。雪地里的残月升起来,就在月下沉默地点烟。视线之内,除了白,还是白。烟头在清虚冷寂的空气中一明一灭,两颗心怦怦地跳着,却静到了极处。

忆起十几岁的时候,心里藏着一个喜欢的人。学他的样子抽烟,临摹他的字迹,去闻他用过的书本,却始终拒绝和他说一句话。不能说出,也说不出。

现在,依然喜欢美好单薄的少年。喜欢看他们无辜的眼神里散发出来的荷尔蒙因子,带着月光雪地里的青草气息,微微的迷人,微微的忧伤。

这样的喜欢,是用来藏的,只属于自己。原来,一直在体内,带着青春的清凉和寂寞,如时间的留白。

纷繁错杂的生活中,何尝不需要留白?日日相对的两个人,观望着日益堆积起来的疲惫,呼吸着相互纠缠过的空气,便有了渐次而来的窒息之感。这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那么,为何不多留出些空间,给对方,也给自己。

有些话,不说,比说了好。有些事,不做,比做了好。太浓腻了,也就禁锢了,也就乏了。如画,笔墨过于多了,整张纸就废了;亦如月,过于满了,又该缺了。盈盈然即可。给彼此一个新的天地,给心憩息。

日暮苍山,繁花落空。这样的季节,大地收紧了香息,像一只大鸟,收紧了翅膀。连雪也停止了。

有无声的风,托住了夜空。喧嚣与人语,绕行至云深之处,蓦地绝尘而去。天地间,没有虫鸣,没有灯火,没有观月赏雪的人。可视之处的光阴里,悬浮下沉的,尽是幽秘,尽是古旧,宛若虚空。而远方,一枚种子正在泥土之中憨憨沉睡,微弱的鼻息比盛夏的花香更动人。

几点星光,眨着眼,似在聆听。除了寂静,还是寂静。

这是岁月的留白,已经铺开了。

谁会把你的照片放在钱包里

能够把你的照片放在钱包的人,一定是珍爱你的那个人。

微信群里有人问:“要怎样才算爱一个人(被一个人爱)?”

这样的问题,丢在女人堆里,最容易一石激起千层浪。毕竟,对于爱情这回事,人人心里都有一本经。

“我感冒的时候,他放下工作给我熬中药,一小匙、一小匙地喂给我喝。”

“他负责赚钱养家,我负责貌美如花。”

“愿意为他付出,不管是钱,还是时间;不管是情,还是身体。”

“爱我的灵魂,而非容貌。”

“对方开心,你幸福;对方受伤,你心疼。”

“端屎端尿。”

“爱他就像爱生命。”

……

我想了想,回了一条:“把对方的照片放在钱包里。”

或许在很多人看来,这一条放在爱情里并不足以惊天动地,然而于我而言,能够把你的照片放在钱包的人,一定是珍爱你的那个人。

很小的时候,大约90年代初,我看到邻家姐姐用硬纸盒和挂历制作钱包——长方形,两侧有折页,里面装着仕女香卡、零钱,还有男生的照片,一打开暗扣,芳香扑鼻。

钱包里的男孩子,留着中分的发式,有几分郭富城的帅气,是姐姐的校友,住在我们隔壁的镇子上,与她相互喜欢,经常通信。

不过,他们还是分开了,原因无从知晓。只记得当时姐姐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很大声地哭,然后把信件全部烧毁,包括那个钱包。

一段时间后,那个男孩子去了北方上大学,姐姐也随之南下,并很快结婚,带回来的姐夫,眉眼竟与旧人有几分相似。

后来,我的照片也被人放进了钱包。

二十岁与D恋爱,清水芙蓉的年纪,在照片里浅浅地笑着,眼神也如春天的湖泊,可以映照出天时、地利、人和的幸福。曾经的我们,都是那样毫无保留地爱着对方。

H小姐曾跟我说起她年轻时的一段偶遇。

那年她大学毕业后,独自一人去湘西旅游,却不小心在山道上扭了脚。幸得一位路过的男士照顾,将她背在身上,走了很长的一段山路。

她说:“那样的年纪,要爱上一个人,一段山路就足够了。”

更何况,他又陪她去药店,还在路上给她买好看的布娃娃。他告诉她,他在北方经商,这一次是只身来湘西度假,有完全属于自己的三天。那三天,他每天都去酒店接她,送她,然后两人一起到景区闲逛。

长河流动,寂静星空,他们背靠背坐在山坡上聊天。她惊叹于他的博学,也沉醉于他的魅力。那一刻,她甚至打算要到他的城市去工作,还想象着他们之间的故事的诸多种可能……

然而让一切戛然而止的,竟是她无意看到他钱包的那个刹那,女人的直觉告诉她,那照片里的人,正是他优雅的妻。

“一个男人可以把十个女人放在心里,无声无息,却只能把一个女人放在钱包里,昭告天下。所以,这一份感情,我选择还没有开始就结束。”

前几年的某一天,我在菜市场买黄鳝。那时正值下班高峰期,水产店的生意很不错。过秤,宰杀,打包,不一会儿店门口就排起了长队。

站在我前面的是一个中年男人,微微地发了福,面相上便有了乐天知命的意味。印象里,他好像是附近银行里的职工,喜欢嚼槟榔,嘴巴永远在动,和店家说话时,空气中也流动着槟榔渣子的气息。

付款时,我看到他的钱包里夹着一张女人的照片,是打印出来的那种大头照,照片里的人,妆容有些过时了,但笑容真实如新。

“我老婆,好看吧?”见我在端详照片,他干脆把摊开的钱包递过来,很大方地问我。

我点头,掩饰了自己的不好意思:“好看啊!”

“就是啊!”他毫不客气地附和,末了,又告诉我,“爆黄鳝的时候,锅底加一点腊肉最好啦,七分肥,三分瘦,提鲜还去腥……对了,再放点水芹,我老婆最爱吃了”。

说着,他手中顺便接过一袋宰杀好的鳝鱼,整张脸显现出流光溢彩的甜蜜。

“好好好,我一定试试。”

不知为何,那一刻,在蝇虫飞舞、污水横流的菜市场里,他脸上璀璨的甜蜜竟没有让我觉得有任何的不合时宜,相反,落在眼里,倒是反而自然又贴切,瞬间就触动了心底的那一根弦——以至于后来一吃黄鳝,就会想起他的话,以及他打开钱包时眼里的爱意与温柔。

“我一生渴望被人收藏好,妥善安放,细心保存。免我惊,免我苦,免我四下流离,免我无枝可依。”

和世间的很多女人一样,年少时的我,也曾有过这样的幻想,希望有一个人会爱我、懂我,把我的照片放在钱包里,贴身保管。

成年后经历了世事,被爱情所伤,为爱情所苦,又一度认为,这样的句子,不过是女人给女人画的饼。

然而不是。

你或许自认为千帆过尽,看淡爱情,却不得不承认,这世间依然有美好的爱情,真真切切地存在着,鲜活着,在风花雪月的浪漫里,在柴米油盐的朴实里,也在根深蒂固的记忆里。

没有人能够逃脱孤独

一个人逛街,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旅行,一个人做很多事。一个人的日子固然寂寞,但更多时候是因寂寞而快乐。极致的幸福,存在于孤独的深海。在这样日复一日的生活里,我逐渐与自己达成和解。

——山本文绪

我人生中第一次感觉到孤独,大约是在六七岁的时候。

农忙季节的黄昏,我一个人坐在小耳屋里煮饭,眼睛巴巴地望着门外,盼望父母快些从田里回来。

外面的天色又深了一层,灶膛里的火光更亮了。火光越亮,我就越害怕。在乡间,鬼神之说布满了每一个角落。那些老掉牙的故事本是大人们茶余饭后的消遣,伴着他们亦真亦假的表情,就像剔出菜渣子的牙签,是可以随手丢弃的。而我听在耳朵里,却稳稳当当地生了根,发了芽,长成了一片带刺的荆棘。

那时,我经常狠狠一闭目,就能看到漫天的星星——不,应该比星星要小一号,是一些细碎的、颤动的、游走的、旋转的、让人失重的密集的光点,无边无涯,向我涌来,接着是溺水似的晕眩。

我不知道别人有没有这种感觉,或许关乎一些病理的因素,但是那时候,它带给我的那些无师自通的幼小的孤独和恐惧无以复加。

我害怕的其实是奶奶。邻居们逗我:“奶奶还在屋里呢,你听,她在屋里开柜子了。”

我听得头皮阵阵发麻,头发里好像有蛇芯子在咝咝吹气,于是大声嚷嚷:“没有,没有,不是,不是,我的奶奶在山上!”

奶奶就是在隔壁的小屋子去世的,整间屋子都是关于她的记忆。她走的时候,身子蜷在一起,僵硬着,喉咙里含着一口浓痰——浓痰卡在里面吐不出来,咽不下去,她就那样窒息而死。

妈妈说,给奶奶换丧服的时候,她的喉咙里还一直咕噜作响,像溺水的猫。

十来岁,一个人躺在平房的屋顶上看天,身下是烈日的余温,头顶是流动的银河,天地辽阔,山河静谧,会开始思索一些事情。比如生和死,远方和未来,然后从中得到顿悟:自身之于世界,一如星辰之于宇宙,是何其的微弱渺小……

十三四岁,爱上层楼的年纪,接受了情爱的启蒙,就很快有了秘密。在心里模拟一个喜欢的人,辗转而思,思而不得,很多事情不再愿意跟家人提及、分享和分担,彼此间渐渐有了隔膜。那些微酸的心事,宁愿自己躲在角落里一小口、一小口地舔舐,咀嚼,吞咽,消化……比如看完一本言情小说后会蹲在田畦上掉眼泪,一滴又一滴,落在潮湿的泥土里,没有一点声音。田野间疯长的水稻,没过了我的身子,脚下的野花,寂寂地开着,没有谁会懂得一个少女的爱和孤独。

十八九岁,在异乡生活。

一个人吃饭,胃口奇好,对新鲜的食物有强烈的占有欲。

一个人谋生,多半时间都待在仓库里整理纸箱,从事最简单的体力劳动,险些退化成单细胞动物。

一个人行走,在古老的巷子里晃荡,坐漫长的公交车穿越城市,玻璃上映现出自己的脸,熟悉又陌生。

一个人去网吧,和遥远的人聊天,听了很多难辨真假的爱情故事,渗入记忆后再回忆起,会连自己也混淆。

一个人逛街,去批发市场买廉价的衣服,在心里暗暗抵触鲜艳的颜色。

一个人去街角租书看,“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每一本都读过,刀光剑影,爱恨情仇,整夜沉迷在虚构的文学世界里,一颗心匹马天涯,良辰孤往,却不知是蹉跎。

二十岁那年,相亲,恋爱,经过几个月的异地恋后匆匆结婚,接着从一个异乡,到另一个异乡。

也曾以为两个人的生活会比一个人更好过,毕竟牵手相爱的温情那么实在,要押上一个未卜的漫漫余生也心甘情愿。然而,还是逃不掉俗世爱情故事的窠臼。

将近十年的磨合期,让我尝遍了生活中的酸甜苦辣咸。争吵,负气,离家,欲绝的伤心——

曾经一个人在深夜的街头痛哭,茫然四顾,不知这声色斑驳的世间,明日有何可恋之处。

跟朋友打电话,喋喋不休,语无伦次。

数月暴瘦十斤,失眠,异食癖,需要看心理医生。

站立在人群中,仿佛是被遗弃在孤岛上,孤独如影随形,深入骨髓。

一直到最近几年,才慢慢地做到与婚姻平静相处。余生还有很长,我终于可以不再害怕。

这些年,我阅读,写作,在文字中远行,与自己的内心独立相处,生活便随之有了转圜的余地。

原来,自身才是一切症结的来源。

行走于世间,与自己沟通,应该是一种必备的能力。一个人与自己相处好了,与外界相处起来,关系总不会太差。

孤独并不可怕,更不可耻。

于是,面对孤独时,也不再逃避,不再拒绝了,而是与它坦诚相待,相依相伴。就像曾经恐惧过的很多事情,生老病死,消逝别离,空虚残缺,都可以满怀耐性地去理解和接纳。

《无量寿经》言:“人在世间,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当行至趣,苦乐之地,身自当之,无有代者。”

所以我相信,黑夜孤寂,白昼如焚,孤独是与生俱来的情感,而非情绪,渗透于喜怒哀乐,无论是生如蚁,还是美如神,都没有谁能够逃脱。

很多时候我甚至在想,是不是一个人生命的质量,也会取决于面对孤独的方式?

有人将孤独视为风,在无涯的时间里,且听风吟。

有人将孤独视为药,用以治愈自身,却只能内服,不可外敷。

有人将孤独视为火,为生命驱走黑暗,带来勇气和能量。

有人将孤独视为植物,在内心的土壤里扎下根须,也为灵魂投下绿荫。

有人将孤独视为猛兽,穷其一生,与之角逐厮杀,遍体鳞伤。

有人将孤独视为礼物,尽管有时忘了绑上蝴蝶结,但还是装着一个如假包换的精神世界。

…………

而孤独对我来说,更像是水。

童年时,孤独是大河,暗流涌动,让人惧怕。

青春时,孤独是无人问津的古井,荒烟蔓草,清凉幽深。

成年后,孤独是江湖,星月相照,无处可退。

这些年,孤独是心底的海洋,静默,内敛,宽宏,富足,纳记忆百川。

在这片海里,我甘愿做一只笨重的蚌,有着坚硬的外壳、柔软的内质。

感谢时光赐我钝痛和慈悲。怀抱中这枚生活的沙砾,普通之极,却有一天可以成为独特的珠贝。

《世界很小,而你刚好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