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他们沿着这唯一的道路走来。走在前面的细长男人身着蓝色长袍,
在沉默的焦躁中直视前方。
他的脚步大口大口吞噬道路,
并不停下来咀嚼;他的双拳悬垂,
使劲握着,探出下垂的衣袖,
不再留意轻盈的竖琴,
这竖琴已在他的左臂生根,
像一株玫瑰攀附橄榄树枝。
他的感觉似乎一分为二:
他的视觉像条狗跑在前面,
转身,回来,站住,反反复复,
远远地等着,在下一个路口,
他的听觉却像气味拖在身后。
有时他恍惚觉得它一路向后
延伸,直到另外那二人的脚步前——
他们应该正跟着他一路向上。
随后再一次,他身后一无所有,
只有他脚步的回音和斗篷的风声。
但他告诉自己他们还跟在身后,
他说出声来,又听见这声音逐渐隐去。
他们还跟在身后,只是这两人,
他们的脚步轻得吓人。如果他敢
回头一看(如果回头一看
不会毁灭这有待完成的壮举,
该有多好!),他定能看见他们,
两人脚步轻盈,默默跟在他身后……

 

“细长男人身着蓝色长袍”(the slender man in the blue mantle),这显然就是俄耳甫斯。我们应该对此处描写感兴趣,原因很多。首先,如果说此诗中有谁能向我们介绍一些关于此诗作者的情况,那么这便是俄耳甫斯。第一,他是一位诗人。第二,在这则神话的语境中他是受难的一方。第三,他也要对所发生的一切展开想象。这三个因素催生了一幅类似于作者自画像的影像。

与此同时,我们也不应忽略叙事者,因为正是他给出了这段呈示部。正是这位叙事者给了此诗一个不带感情色彩的标题,以此唤起我们对全诗其余部分的信赖。我们面对的这则神话是他的版本,而非俄耳甫斯的版本。换句话说,里尔克和这位诗人主人公不应在我们的意识中完全重叠,即便仅仅因为世上本无两个一模一样的诗人。

不过,即便我们这位俄耳甫斯只是作者的一部分,这对我们而言已然足够有趣,因为透过我们这位始祖诗人的肖像,我们可以看到那位德国伟人自己所占据的有利位置,看到站在那个位置上的他究竟嫉恨或鄙视俄耳甫斯这个人物身上的什么品质。谁知道呢,说不定作者写这首诗的全部目的就在于弄清这些问题。

因此,无论这个问题多么诱人,我们仍要避免在我们的意识中将这位作者与其笔下人物混为一谈。较之于里尔克本人,我们自然更难抗拒这一诱惑,对于里尔克而言,将自己完全等同于俄耳甫斯无疑是非常不妥的。因此,他才相当冷峻地打量着这位来自色雷斯的传奇歌手。我们则同时打量着他们两人,试着继续我们的分析。

《悲伤与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