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五

有鉴于人类说话的发声特性,我很难理解为什么我们的“书写”竟是以水平的方式进行的。无论自右向左还是自左向右,其传达各种音调起伏的方式仅有惊叹号和问号。逗号、分号、冒号、破折号、括号、句号,这所有的标点符号所分割的均是我们的语言存在之线性的、亦即水平的状态。最终,我们过于习惯用这种方式来表达我们的话语,竟使我们的说话方式也呈现出某种精神上的(至少是音调上的)水平状态,还将其时而标榜为平衡,时而标榜为逻辑。如果细想一下,美德也是水平的。

这很合理,因为脚下的土地也是水平的。但说到我们的话语,我们或许会羡慕中国的文字及其竖排方式,因为我们的声音是向各个方向辐射的;抑或我们可以用象形文字来取代表意文字。即便我们正处于我们幸福的进化阶段的末期,我们也依然缺乏将音调变化、重音转移等诸如此类的现象落实在纸上的手段。我们的表音字母表远远不够用,诸如移行符号或字间空白等印刷技巧无法构成一个有效的标记体系,纯属白费工夫。

书写法出现得如此之晚,这并非因为古人不够智慧,而是由于他们预料到了书写法无法完全传导出人类的话语。神话之力量或许就在于它较之书面语言的口语优势和声音优势。任何一种记录就其本质而言均是缩水的。书写法其实就是足迹,我认为足迹就是书写法的开端,这是一个或居心叵测或乐善好施、但一准去向某处的躯体在沙地上留下的痕迹。

因此,两千年之后(确切地说是两千六百年,因为俄耳甫斯被首次提及是在公元前六世纪),我们这位诗人借助建构的诗句(这样的建构正是为了强调书面字词以及分隔这些字词的停顿所具有的谐音,亦即人声特性),让这则神话返回了它在书写法出现之前的口述起源。从声响的角度看,里尔克的这首诗和那则古代神话并无二致。更确切地说,两者的声音差异等于零。这正是两行之后将要显示的东西。

《悲伤与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