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默 |为什么我们笑不出来|

言论自由和表达自由向来都是令人头疼的问题,最近横扫全球的电影《波拉特》(Borat:Cultural Learnings of America for Make Benefit Glorious Nation of Kazakhstan)更是一颗超级的炸弹,一方面破尽美国所有的言论禁忌,惹来数十宗诽谤官司;另一方面则对哈萨克斯坦极尽丑化诋毁之能事。美国那边的官司打成什么样没有下文,倒是原来气得撞墙誓死追究的哈萨克斯坦政府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态度大转化。

他们发表了一份公开声明,表示“我们最好有一些幽默感,而且尊重他人创造的自由”。又说:“以法律诉讼为借口对艺人进行威胁是毫无用处的,这只会进一步损害国家的声誉,并且让波拉特更受欢迎”。他们甚至发出公开邀请,希望波拉特有空的话不妨到哈萨克斯坦玩玩,亲身体会一下这个国家的风土人情。据说哈萨克斯坦政府很有可能发行这部电影,让国民与全世界的观众一起见识一下这部笑得大家人仰马翻的电影。

看到这个聪明的决定,我想有不少人都会对这个中型国家顿生好感,就算不一定真的会去“玩玩”,也想多认识它一点。近年人人争说“软实力”,都认为在国富兵强之外还要注重文化的影响。所以中国政府才在海外遍开“孔子学院”,希望传达出一个美好的大国形象,让别人想起中国的时候不只是在脑海中浮现出各式各样的“made in china”的商品,那么我们就得学学波拉特和哈萨克斯坦合演的这出峰回路转扣人心弦的喜剧了,它可说是讨论国家形象的最佳教材。

如果有人搞一个调查,衡量世界各国的幽默指数,我想中国就算不用排到百名开外,肯定也不会轮上前十名。没错,中国人很会“恶搞”,中国老百姓更懂得在手机和网络上传播道之不尽的“段子”,但要说到整个国家的对外形象,我想没有多少人会以为这是张笑眯眯的脸孔。因为这张脸孔在很大程度上是与政府密切相关的,而我们的政府则向来不以幽默著称。

当然中国也有一张笑脸,然而那是什么样子的笑呢?自从1949年以来,外间在媒体上看到的中国式笑容是这样的:一群农民在田地里看着饱满的麦子露出心满意足的笑;一帮工人对着冉冉东升的璀璨旭日龇牙咧嘴地欢笑;领导到地方巡视时则多半有一群干部加百姓围着他鼓掌微笑;无论是当年的雅典奥运会,还是中央电视台每年一度的春节联欢晚会,都有一堆小妞或者小鬼摇头晃脑,不知所以地鼓着红扑扑的脸蛋傻笑。这些笑容多半是僵硬的,多半是种表演;更严重的是这总让人联想起宣传里的标准四字词“欢声笑语”,似乎有一个老师在看着一班学生上笑容指导课,不准不笑。

这几年来,美国穷兵黩武妄自尊大的形象深入人心。但是每年年尾,白宫记者派对还是会在全球报纸国际花絮版上抢到一点位置,为它得回哪怕只有那么丁点的好感,因为大家都喜欢“第一家庭”自己拍的DV短片,喜欢看见他们不得不厚着脸皮接受记者们的挖苦调侃。

至于美国的难兄难弟英国,也还有它独特的英式幽默。例如时常出入唐宁街十号的著名流浪猫汉弗莱(Hwmphrey),自从首相夫人不喜欢它的传言散布开去之后,首相府就是谋对策修补形象。其中一个办法是让唐宁街十号的管家板起脸发言:“很多人说汉弗莱是大英帝国首相的猫,我个人觉得这是过高的升职。事实上它顶多只是一头‘内阁猫’,因为它通常在内阁大臣开会的时候出现。”

或许我们还不能期望高层领导在记者面前展示他开自己玩笑的短片,毕竟是国情不同。可是我们应该让这个正在痴迷于大国想像的国家变得有幽默感一点,不只让外国人松一口气,觉得这个来势汹汹的新兴强国其实也挺可爱;更能叫人民感到“亲民”二字原来不只是一种说法。

要怎么做才能产生幽默的形象呢?这又不只是包装工程的表面功夫,还是整个政府基本思路的问题。因为任何幽默感都来源于宽容,而宽容则意味着要接受不同的言论,不同的出版物和不同的电视剧。宽容是官员不能因为有人散发嘲笑自己的手机短信就将其入罪,宽容是官员不能对着一群出版商凶神恶煞地说要“因人废书”,宽容是官员不能对着记者说要好好整顿电视剧以正社会风气。这是什么年代啦?

每一为个政府干部对内的讲话都会外传成为中国表情的一部分,这表情是严峻还是和蔼,就全看政府对待言论与文化表现是否宽容。下一回要是官员们再想干预,他们真该想起哈萨克斯坦的范例,看看自己打算为中国换上一副什么表情。

原题为“何等单调的中国式笑容”,刊于《南方都市报》2007年02月11日

《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