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

我大概对雨声情有独钟,我曾写过一篇《听雨》,现在又写《听雨》。

从凌晨起,外面就下起小雨来。我本来有几张桌子,供我写作之用;我却偏偏选了阳台上铁皮封顶下的一张。雨滴和檐溜敲在上面,叮当作响。小保姆劝我到屋里面另一张临窗的大桌旁去写作,说是那里安静。焉知我觉得在阳台上,在雨声中更安静。王籍诗“鸟鸣山更幽。”有人以为奇怪:鸟不鸣不是比鸣更为幽静吗?山中这样的经验我没有,雨中这样的经验我却是有的。我觉得“雨响室更幽”,眼前就是这样。

我伏在桌旁,奋笔疾书,上面铁皮上雨点和檐溜敲打得叮叮当当,宛如白居易《琵琶行》的琵琶声,“大珠小珠落玉盘”,其声清越,缓急有节,敲打不停,似有间歇。其声不像贝多芬的音乐,不像肖邦的音乐,不像莫扎特的音乐,不像任何大音乐家的音乐;然而谛听起来,却真又像贝多芬,像肖邦,像莫扎特。我听而乐之,心旷神怡,心灵中特别幽静,文思如泉水涌起,深深地享受着写作的情趣。

悠然抬头:看到窗外,浓绿一片,雨丝像玉帘一般,在这一片浓绿中画上了线。新荷初露田田叶,垂柳摇曳丝丝烟,几疑置身非人间。

我当然会想到小山上我那些野草间花的植物朋友们,它们当然也决不会轻易放过这样天赐良机;尽量张大了嘴,吮吸这些从天上滴下来的甘露,为来日抵抗炎阳做好准备。

我头顶上滴声未息,而阳台上幽静有加,我仿佛离开了嘈杂的尘寰,与天地万物合为一体。

1997年6月3日

《一花一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