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寿从沈府出来,可谓是扫兴而归,急匆匆回到家门口,就想着怎么跟女儿交代。要不然,就干脆说这沈勇人品低劣,与她完全不般配吧,省得她以后有什么遗憾怨恨自己。
叹了口气,老头进屋,入了院子,就看到自家闺女正在院中央的石桌边,站着画前方一棵桃花。
方老爷子打老远看了看,啧啧两声——瞧瞧这丫头,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段有身段,琴棋书画哪样不精通?这条件配一个皇宫贵族都绰绰有余,干嘛非便宜了沈勇这么个知府的儿子。
想到这里,他心里头也舒坦了些,就咳嗽了一声,往里走。
“爹。”方瑶抬头笑着问方寿,“回来了?”
“对啊。呃,瑶儿啊,那个沈勇……”方老爷子话没出口,就见方瑶摆了摆手,笑道,“我看不上了。”
“啊?”方寿一愣,问,“怎么看不上……你见过他了?”
方瑶略笑了笑,道,“爹爹,传言不可尽信,我本来以为这沈勇是多么热心正义之士,可我刚刚让京儿在酒楼前假扮申冤之人,多人围观,唯独沈勇经过却只顾着与小媳妇儿说笑,连看都不看一眼,如此趾高气昂冷漠无血性的男儿,女儿看不上。”
“哦……”方寿就觉得松了口气,问,“这么回事啊?”
“嗯。”方瑶点了点头,道,“我就坐在酒楼的二楼,让伙计指给我看的,沈勇和你说的那个方一勺,我也看见了,那丫头倒是去看了京儿一眼,不过沈勇催促她快走。我见那姑娘眸正神清人也很灵秀,如此命苦给了沈勇,爹爹,咱们是不是害了人家一生?”
“呃……这个,她原本就是个到处流浪的烧饭丫头,如今入了沈府也算高攀了。”方寿找到了台阶就赶紧顺着女儿的意思讲,“我刚刚去沈府啊,也是扫兴而归,这沈勇无论人品气度都不行,配不上你。”
见方瑶皱眉,方寿赶紧补充了一句,“不过他对那小媳妇儿挺好的,应该也还可以,反正他俩般配,跟你就不配了。”
方瑶这才松了口气,点了点头,低头继续画画。
“那……瑶儿啊?你的婚事怎么办?”方寿一提到这事就有些上火,“你也不小了,我等着抱外孙啊。”
方瑶有些羞赧地看了看他爹,“别瞎说。”
“怎么是瞎说呢?”方寿道,“你倒是说说,想要什么样子的?”
“嗯。”方瑶想了想,道,“我想要个有才的,有气度的,关键人品要很好的,孝顺爹爹的。”
“瑶儿,这种人东巷府不多,这里毕竟是小地方。”方寿想了想,道,“不如我们进京吧?”老头嘴上那么说,其实是怕住在这东巷府,夜长梦多。
方瑶听后也答应了,不过说是要过一阵子再走,这几天先在东巷府里头转一转。
……
沈勇可完全没把方寿的事情放在心上,他这阵子除了潜心看书,就是变着法子逗方一勺。
方一勺有时候挺凶悍,不过大多数时候都很乖巧,有时候被惹急了还会追着他打两下,总之沈勇每天看她在眼前晃,瞧得见摸得着就是吃不到,心里百爪挠心似的难受。
这一天,天气很热,沈勇在院子里靠着看书,被日头烤得发昏,就靠在榻上迷迷糊糊打盹。
正在似睡非睡之间,就感觉腮帮子上一凉,一股清甜的味道飘来。
沈勇一个激灵睁开眼睛,就看到方一勺笑眯眯端着一个碗站在他旁边。
“娘子。”沈勇抹了把哈喇子,一个翻身坐起来,抬头盯着方一勺傻笑。
方一勺拉了张椅子坐在他身边,递过碗去,道,“喝吧。”
沈勇接过来看了看,就见是一碗凉冰冰的绿豆汤,立刻接过来,咕嘟咕嘟喝了两口,就觉得全身舒爽,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喝完后,沈勇长长出了口气,“痛快呀!”
方一勺笑了笑,接过空碗,沈勇伸手一把将她捞过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道,“娘子,上午你就煮绿豆汤呢?累不累?躺会儿。”
方一勺最近也挺习惯沈勇搂搂抱抱,坐在他腿上问他,“一会儿下午出去逛逛么?你最近一直闷在家里看书。”
“嗯……”沈勇打了个哈欠,“别说,娘子,最近衙门里头都没有案子,怪没劲的。”
“没案子才是好呢。”方一勺仰脸看了看日头,“这几日好热呀,中午吃凉面凉菜吧?要不要?”
“要。”沈勇搂着方一勺蹭了蹭,“娘子,吃了饭,我们去听个戏看个曲儿什么的吧,我今儿个下午不看书了。
“嗯。”方一勺点头,“那我先去做饭。”说完就跑了。
沈勇靠在榻上看她,心里想着,待会儿去趟布坊,给方一勺买几件衣裳,再去买个什么呢?
晌午的时候,出去巡街的衙役们都回来了,沈杰跑去水井边脱了上衣就抓起桶用凉水冲,热得头顶上都冒烟了。
方一勺给众人端出好些冰镇绿豆汤来放到了桌上。
衙役们一个个蜂拥而上,捧起汤碗三两口喝了个精光,爽快得就想大吼两声,一起端着碗看方一勺,“少奶奶,还要。”
方一勺让两人进去厨房里头,将一大锅子的汤都端了出来,众衙役举着碗做牛饮状,好不豪迈。
沈勇走过来问沈杰,“怎么热成这样子?巡街还是练功啊?”
“别提了。”沈杰叹气,“不知道哪儿闹灾跑来了一些灾民,抢了路上好些人的东西,我跟兄弟们追了半天才都将人抓起来。”
“灾民?”沈勇皱眉,“哪里来的?今年也算风调雨顺,哪儿来的灾民啊?”
“不知道啊。”沈杰摇了摇头,“手法不像是惯犯,就像是饿急眼了的,老爷让都带回来,放粮给他们,让他们别抢别闹,将认得的没饭吃的都带到府衙来,先吃饱了,老爷要问话。”
“人都带回来了?”沈勇问。
“都带来了,在前厅喝粥吃包子呢,老爷也在,陪着他们边吃边聊,我刚刚回来的时候,就听里头那些灾民嚎啕大哭呢,好像有什么大的冤屈。”沈杰说着,皱起眉头,“很古怪,就二三十人,说是一个村庄吧,感觉人少了,别是路上失散了或者死了好些人吧。”
“东巷府附近这种小村子不多吧。”沈勇道,“而且大多都有府衙或者县衙管着,而且东巷府一带向来富庶的,有灾民也会赈济,万不能让他们跑到东巷府来抢东西啊。”
“所以说么,老爷认真查呢。”沈杰喝饱了绿豆汤,觉得肚里咣当当的,就笑着问,“少奶奶做吃的了么?饿死了。”
“一会儿就能吃了吧。”沈勇往厨房里头看了一眼。
沈杰见方一勺在厨房里忙呢,就小声对沈勇道,“唉,少爷,告诉你个事情。”
“怎么?”沈勇回头看他。
沈杰笑道,“曹记布坊那儿,上来了一批上好的蚕丝,夏天做衣裳正好,我刚刚路过,好些姑娘在那儿看呢,你要不要带少奶奶也去挑些?”
“是啊?”沈勇一听就来了精神,给方一勺买些蚕丝做两件夏日里穿的衣裳……最主要是再做几件丝质的小肚兜……
沈勇一想起那画面就觉得热血上涌,扔了书跑进厨房去了。
沈杰在外头摇头,也跟着去门口,和一群衙役一起扒着门框等吃的。
沈勇进屋后凑到方一勺身边,“娘子,一会儿去布坊买肚兜……不是,买绸子!”
方一勺看了看他,点点头,“嗯,好啊。”
沈勇叹气,如果哪天自己问,“娘子,我们圆房。”方一勺也能高高兴兴一声“嗯,好”那就好了。
方一勺今天做的是四个凉菜和一个凉面,天太热,油腻荤腥的铁定是吃不进去的,清凉爽口的刚刚好。
于是,方一勺准备的四道凉菜分别是:
蒜泥豌豆尖。豌豆尖在热水里过一下,放入蒜泥、姜丝等作料,滴上香油凉拌好,生脆爽口。
山楂拌藕丝。把当零嘴用的山楂糕切成丝,和藕丝一起用白醋拌上,再淋上一些蜂蜜,酸甜可口。
皮蛋豆腐,嫩豆腐加上皮蛋、葱花、柴鱼花……淋上麻油,凉拌,清热消暑,鲜嫩入味。
开胃腌黄瓜,黄瓜去头去尾切成片儿,用盐捏软了再用碾子压一阵,洗干净后加上蒜末、辣椒、酱料、白醋一块儿腌,鲜脆清爽,下粥最适宜。
最后,方一勺拌了个鸡丝凉面,煮好的面加上撕成细丝的鸡丝,和黄瓜丝、豆芽、香葱一起拌好,滴上香香的芝麻酱,出锅装盘。
方一勺做得了东西回过头来,就见沈勇和身后一班衙役已经站齐整了,一个个擦着口水看着她,眼珠子都绿了,就等她喊开饭了。
这晌午饭自然是吃得风卷残云,众人吃饱喝足跑去打个盹,准备过会儿起来继续巡街。
沈勇去取了些银子,拉着方一勺上街去。
最近,沈勇开始考虑前程的问题了,他总不能一辈子拿他爹给他的月前吧?有什么法子能自个儿养活自个儿和他娘子呢?
“曹记布坊,就是城东巷子里头的那家么?”方一勺问沈勇。
“对。”沈勇点点头,“这东巷府两家布坊很有名气,冬日徐记夏曹记么。”
“哦……”方一勺听后琢磨了一下,道,“相公,我之前看到过一次,感觉很普通呀,门帘也没什么花哨的装饰,怎么生意就做得那么好呢。”
“店里有真东西啊。”沈勇笑,“曹记布坊的掌柜的曹大娘,原本自己就是纺纱织布的,都干了好几十年了,一直是这个门帘没换过,原先她是自己织,后来年纪大了也有本钱了,就四处去找好的料子来卖了。”
“哦……”方一勺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老作坊就是好啊,有熟客的,还能代代相传。”
沈勇见方一勺似乎有些出神,就问,“娘子,想什么呢?”
方一勺看了看他道,“嗯……我在想,要不要找些事情做。”
“不用。”沈勇摇摇头,“倒不如帮我想想做什么好,准备一阵子,等到时候自个儿干,我养你,你给我搭把手就行。”
方一勺看沈勇,美滋滋点头,“嗯,好,咱俩一起干。”
“那我干什么好呢?”沈勇摸着下巴,“我想了好几天了,到现在为止,我就喜欢查案子。”
“你这几天晚上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想这个啊?”方一勺有些吃惊。
“呃……一半一半吧。”沈勇倒也老实交代,其实他一半是在想以后前程的事情,更多是在想方一勺。最近估计是因为天气燥热,晚上觉少了,人就愿意胡思乱想。更闹心的是,方一勺晚上睡觉踢被子,褂子又短,胳膊肚皮都在外面,看得他心慌意乱的。
方一勺挽着沈勇的胳膊,两人晃晃悠悠逛到了曹记布坊门前,果然,就见有好几个姑娘正在看布。
沈勇瞄了一眼,发现里头都是丫头,没男的,就有些别扭,这布坊男人不能来么?
果然,沈勇和方一勺一起进去了,引起周遭不少姑娘的注意,后来,几位姑娘笑着付了银子就跑了,那样子古里古怪的。
沈勇有些纳闷,心说这是怎么了?谁规定男人不能来布坊了?
方一勺却是暗自高兴,以前经过一些地方,当地有名的公子少爷,都会有姑娘们偷看,他相公已经好到招姑娘们惦记了呢。想到这里,方一勺又下意识地胳膊紧了紧,要看好一些才行!
“沈少爷,少奶奶来啦。”
这时候,布坊里头走出了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来,手上拿着几匹布,笑道,“想买些什么?”
“哦,曹老板。”沈勇对她笑了笑,“娘子要挑些料子。”
“少奶奶,想要做里衣的还是外衣的?”曹老板热情地给方一勺看料子。
方一勺用手捏了捏,就想着天气热,用薄一点的料子吧,便选了一快薄纱,白色底子兰花图案的,光面看起来挺清雅,手工很讲究。方一勺就想,回去可以用这料子做一件荷叶边儿的衣裳。
沈勇见方一勺扯了不少,就问,“娘子,这么多能做多少肚兜了?换些别的花式么,你白,穿红色的好看。”
方一勺脸一红,瞪了沈勇一眼,“这料子做外衣的。”
“啊?”沈勇伸手摸了摸,道,“外衣太薄了吧,换这个!”说完,拿过一块厚的来。
方一勺有些无奈,“这个厚,做里衣好。”
“不行!”沈勇赶紧摇头,“里衣要薄么,就我能看见,外衣要厚,别人看不着!”
沈勇一着急,把实话说出来了,方一勺脸绯红,眯着眼睛瞄沈勇。
沈勇咳嗽了一声,搔搔腮帮子,对着方一勺傻笑,不过还是把她手里的薄布换成了厚布。
一旁曹老板看见了,忍不住笑着摇头,心说,这小夫妻感情的确如传闻之中的那般好啊,这沈知府可算松了口气了吧。
方一勺最后没办法,只好让沈勇选,沈勇就怀着外人别想看、自己尽情看的心思!挑了好些好看的,质地轻薄的好丝绸,给方一勺弄回去做里衣的。外衣则是厚一些花式好看的,总之就是透了光也看不到的料子。
买了挺多,沈勇掏银子,方一勺捧着布料在门口等着他。这时候,就听身后脚步声响,似乎有人要进来。
方一勺下意识地侧身,让身后的人进来,就闻到一阵幽香扑鼻。她忍不住多闻了一下,好香啊!方一勺也不懂得是什么香味那么好闻,就多看了一眼。只见是两个姑娘走了进来,一个小姐,一个丫鬟。小姐大概比自己大一两岁,很好看也端庄,穿着一件白色的纱衣,身后的姑娘穿着淡绿色的褂子,手上提着一个篮子,里头放了些刚买的东西。
方一勺侧身走到门口让那两人进去,沈勇正好付了银子出来,侧身从两个女子身旁经过的时候,微微愣了愣,下台阶到了方一勺的身旁后,站住回头,盯着俩姑娘的背影出神。
“相公?”方一勺问沈勇,“怎么了?”
“嗯……”沈勇回过神来后,悄悄对方一勺眨眨眼,拉着她走了。
等两人走了,那个丫鬟对小姐说,“小姐你看那沈勇这点儿出息,看你都看傻了。”
进入布坊买东西的,正是方瑶和她的丫鬟京儿。
方瑶微微皱眉,“沈勇莫不是好色之徒?可是她觉得方一勺挺单纯简单的一个姑娘,别真的被她和她爹误了终身了!”
“小姐?”京儿拽了拽方瑶,“你想什么呢?”
方瑶轻轻摇了摇头,心中计较,有机会找方一勺谈谈吧,如果沈勇真欺负她,就帮她逃走!
沈勇拉着方一勺匆匆跑到了巷子口,笑道,“娘子,刚刚那两个姑娘看到没?”
“嗯。”方一勺点头。
“那个丫鬟,就是那天假扮告状姑娘那位。”沈勇一挑眉,压低声音道,“我记得她身上的香味,很特别,刚刚经过的时候一看,衣裳料子也差不多,而且身段头发也像。”
“真的?”方一勺也吃了一惊,问,“那看来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啊,怎么会做这种事情?”
“管她呢,这假装申冤,还闹得东巷府人尽皆知的,这俩丫头有些不知轻重。”沈勇摇了摇头,“的确是大户人家丫头片子会做的事情。”
方一勺笑了笑,“会不会真有什么隐情?”
“嗯……”沈勇眼珠子一转,拉着方一勺道,“走娘子,咱们去胭脂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