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湖北,酷暑笼罩下的荆楚大地闷热难当,但这个季节也是养蜂人们收获的好时节。
在这个荆条花灿烂开放的季节里,一辆移动养蜂车停在了一片荆条丛中。前方就是车辆无法通行的山道,山道两旁花团锦簇,若紫若兰的荆条花散发出淡淡的香气,无数的蜜蜂在花间起舞。
狭窄的山道上,一个看上去二十岁出头的女孩,正推着一辆轮椅缓缓前行。轮椅上坐着一个身材粗壮的男人,满脸伤疤,头大如斗,看上去十分凶悍。他那颗硕大的头颅不知怎么的有点儿向一边歪,另一侧的肩膀上,从衣领的缝隙间露出一道骇人的伤疤。
就像是那里曾经割掉过一个巨大的瘤子一样。
女孩穿着一身沾满尘土的结实的牛仔服,手背上有几个被蜜蜂蛰过的疤痕,皮肤晒得黝黑,看上去像是个职业养蜂人。她的脸上带着温婉的笑容,一边推着轮椅,一边嘴里不停絮絮叨叨说着些什么,男人则始终安安静静地坐着,神情平静如水,非但没有回应一句话,好像连眼珠都几乎不会转动。
“我过去看那些养蜂人的纪录片,又听你讲过范姐姐的事情,心里羡慕得不行,总觉得那是一种多么美好多么浪漫的职业。”女孩说,“可是真的干上这一行才知道,理想很丰满,现实可就太骨感了。每天早上四五点钟就要起床,九点之后才能休息,全国到处乱跑追逐花期,动不动就要在荒郊野外过夜,简直累成狗,相比起来考研什么的就跟唱K一样轻松。你看我黑成这样了,一星期不洗头都可以忍,已经活成糙汉子了。可是,我还是很开心,可以带着你到处瞎转,晒那么多太阳,看那么多花。你过去老是不肯陪我出去玩,现在没得反抗,就得听我的,陪我看花,你服不服啊?”
女孩说着,顺手胡噜了一下男人的头发。她自己的头发都有点起绺了,男人的头发却被打理得干干净净,十分顺滑。
“而且,最惨的是,这些日子净赔钱了,赔得还挺多……”女孩嘿嘿笑起来,“幸好我不用靠养蜂来吃饭,不然还真得活活饿死。蜂蜜价格波动挺大的,又是看天吃饭,竞争也激烈,昨天我还差点被本地蜂农揍呢。不过还好,范为琳帮我解决了问题。她还是嘴硬,总是做出很讨厌你的样子,但是我知道,她早就原谅你了,这一路上有她偷偷照顾,我也可以安心很多。”
前方有一棵大树,正好投下了一大片树荫,女孩把轮椅推了过去,休息片刻。她从背后背着的登山包里取出一瓶矿泉水,自己咕嘟咕嘟先喝了一小半,然后拿出另外一个保温瓶,小心地把瓶里的液体喂给男人。黑色的汁液不断顺着男人的嘴角流出,都被女孩悉心地擦拭干净。
“这药真难喝,就像黄连和马尿煮在一起,我真佩服你每次都能喝下去。”女孩收好了药瓶,“但是没办法,何一帆给的这个配方就是管用,你的一根手指头已经可以稍微动一动了。还忘了跟你说,何一帆本来是应该力量失控死掉的,结果她的力量在冯斯对付魔王的时候被吸走了很多,捡了一条命回来。可惜,俞翰是活不过来了。”
“小樱和宁哥还是老样子。我每次打电话都撺掇宁哥去追求小樱,但他死活不肯开口。没办法了,爱情这种事儿,随缘吧。不过宁哥比过去厉害多了,最近已经到一家游戏公司应聘上班了,据说和同事们相处得还不错,小樱也在认真学习准备自考,难保以后不会又是一个女学霸。”
“昨天晚上上网,我还意外地发现了另外一个老熟人——冯斯以前的女朋友黎微。她现在在日本做写真女优,好像还挺红的,据说迷倒了很多日本死肥宅。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能放下过去的仇恨,但是不放下也没有别的办法啦,人总得向前看。我知道你对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人物’没兴趣,我偏要说,气死你。”
她的脸上又露出快乐的笑容:“说到冯斯那个家伙呢,打败魔王之后,他和你一样,也瘫在床上躺了很久。不过他恢复比你快多啦,大概三个月就可以下床,到秋天的时候,就已经和姜米一起出去旅游啦。但是从那会儿到现在,也接近一年了,他的蠹痕始终没能恢复。其他被他吸取了力量的守卫人,大概一两个月左右就逐渐恢复了,他却始终没有任何进展,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感觉身体被掏空’。不过那个臭小子倒是一点儿也不着急,好像还挺享受的——毕竟那是他梦寐以求的普通人的生活。现在几大家族都乐意拿钱给他花,他也厚颜无耻地照单全收,快活得不行,要不是姜米每天用鞭子抽着逼他健身,等下次见到他的时候说不定都肥成猪啦。虽然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他已经不再是我们过去认识的那个冯斯,而只是一个复制品,但是……我还是当他就是真正的冯斯,毕竟他始终还是过去的那个真正的混蛋,这一点儿他死几百次都变不了。”
听到这里,男人左手的无名指微微地动了一下,女孩敏锐地注意到了。她俯下身,轻柔地抚摸着男人的左手:“唉,我也不知道你每次动手指到底是代表着高兴还是不高兴,但是,好像一听到冯斯的名字,你总能有点儿反应。你还是不服气他,还是想要揍他对吧?那就赶紧好起来,我陪你一起去揍他。”
她把轮椅固定好,然后半跪在男人的身旁,把头枕在他的腿上。
“快点好起来吧,大头。”女孩的声音温柔如梦呓,“一年多啦,我每天做梦,都会梦见你一副死样活气的臭德行,站在一边取笑我。有时候是笑我胖了,有时候是笑我晒黑了,有时候是笑我又拿学生会小婊砸的撕逼当回事了。每次在梦里我都气得想打你一顿,可是醒来的时候,又会那么怀念梦境,怀念那个能气得人翻白眼的你。”
“快点好起来吧,但是好不了也不要紧。我开着养蜂车,带着你。过去你每天看到的就是尸体和血,以后我只要你看到太阳和花。哪里有花,我就带你去哪儿。只要有你在,有我在,什么都是好的。”
女孩半闭着双目,靠在男人的腿上,脸上洋溢着幸福和憧憬。男人的面庞依然没有任何变化,但左手那根唯一能活动的无名指不断地抬起放下。
就像是在轻柔地抚摸着女孩的发丝。
阳光明媚。花香四溢。蜂群在花海间飞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