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回 (4) 欢喜晤良朋 酒绿灯红愿言不尽 殷勤搀素手 山深路险蜜意无穷
我赶到时,老贼左膀斩断,肋骨又被孙大哥一脚踢碎,业己痛晕过去。孙大哥因听四婆说此贼万恶,心中有气,等其醒转,又点了他的穴道。老贼痛苦不堪,这才说出他是狗子唐锦昌的爪牙,奉命抢淑华二姊,共只六人,全数送命。
“孙大哥随说日前遇见小江神白通之友,谈起唐氏父子无恶不作,狗子之父倚仗朝中亲贵,身是封疆大吏,平日贪赃在法。残害良民,更是万恶,为防官家势力太大,难免连累善良,已约了几个同道和彭家小妹,先到狗子家中,将那许多恶贼狗党,暗中分别点了死穴,再寻老贼如法炮制,连那几个助纣为虐的恶幕宾一齐点穴处死,但听人说老贼自知为恶太甚,苦主大多,防人行刺,除五个为他摇鹅毛扇的恶幕宾外,还有五个护院教师,均是江湖上十恶不赦的恶贼巨盗,借他势力,隐身为恶,休说寻常百姓,便是不肯与他同流合污的同僚下属,稍不遂意,便命五贼暗算害死,常时杀了本人还要害他全家,名为连根拔,号称文武双五鬼,狗官常时以此自豪,其中最厉害机警的便是这李、张二贼,不料无意之中被我们除去,白通等必能成功无疑,此举非但大快人心,还免因此生出后患。人说白通手辣心狠,疾恶如仇,照此作法,所杀全是恶人,也不为过。
“我便请他进来坐上一会再走,他偏不肯,说井大姊在家等他夜来赏月小饮,业已耽搁,恐其在家悬念,只将那柄蜈蚣剪借去,并说所遇前辈异人,谈起司徒二妹性刚好胜,这几日内冯村来了不少贼党,均知寒萼谷是他敌人聚会之处,难免前往扰闹,有诸老在,外面又有神兽大黄守望,敌人一到,首先警觉,人在谷中自然无事,孤身在外行走,万一狭路相逢却是讨厌;寒萼谷后山怪人兄妹虽是旁门左道,女的人性颇好,虽受乃兄之逼,好些不已,并非本心,如能善与结纳,必可引其归善,将来免却许多烦扰,不可与乃兄同样看待等语。孙大哥知道此老料事如神,所说有因,令我转告,人便走去。
所以去了这大会工夫。淑华二姊今朝才听大姊说她人好可爱,早想见面,一则连日忙于用功,又知伤病尚未痊愈,不便惊动,此时见人,果是胜于耳闻,只惜人大文弱,容易受欺。以后能和大姊一起学点武功,就更好了。”
淑华见连日所遇几位女侠,都是那么天真豪爽,真切诚恳,难得那么一见投缘,相逢恨晚,也极高兴,正在谦谢。良珠见她带有疲倦之意,人虽高兴,举动有点勉强,笑问:“二姊尚未痊愈,还是睡在床上再谈。我家中有客,也快走了。”紫枫也在一旁劝说。淑华方才受惊,本已头昏心跳,因和二女一见投缘,心中喜幸,又是初次相逢,不便失礼。原是勉强陪坐,听二女同声相劝,自己也真力乏不支,只得告罪,依言卧倒,再三留良珠多谈一会,等晏瑰转来再走。良珠觉着出来时久,家中来客又是长辈,只得又坐了一会,告辞回去。淑华还要起送,良珠力辞,说:“你我一见知己,以后成了自家姊妹,还要常时相聚,无须客套。”紫枫也说“不必。”淑华也觉头晕,只得罢了。
良珠走后,紫枫看出淑华疲倦,推说要做功课,便自辞去。
淑华人已疲极,想了些时心事便朦胧睡去,醒来天已快黑。先是晏瑰回转,说:
“往寒萼谷去了一次,因奉简冰如之命往探贼巢虚实,并想就便寻一老友,归途又往寒萼谷回信,两次均与良珠相左,不曾见到。听说人已来过,二妹你看此女如何?”淑华便说:“良珠实是神仙中人,妹子蒙她看得起,以后成了姊妹,实是万幸。”正说之间,忽听外屋有人走动,晏瑰走出一看,正是三姑,说:“周文麟业已引来,现在门外等候。”晏瑰令她先不要对淑华说,看二人相见是何心意。跟着文麟久候三姑不至,走了进来,前文已有交代。
淑华伤病本已好了十之八九,只为思念爱子、良友,想起身世孤苦,心中愁闷,及至文麟寻来,多年知己,生死患难之交,劫后重逢,又听说爱子文武学业俱都大进,并还死里逃生转祸为福,与小侠女李明霞彼此情好,将来必可结为夫妇,他那六阴死脉非但不会短命,因得异人传授,以后只比常人还要强健长寿,不由喜出望外。虽然文麟痴心深情,苦恋自己始终不变,左右两难,爱子又快成人,是块心病,毕竟将来的事,眼前放着多情貌美的蔡三姑和司徒良珠,只要日常苦口劝说,也许能有挽回,使其选择一个结成良姻,免得误己误人;等到文麟结婚之后,再带爱子回转家乡,将田产变卖,索性搬来山中,和文麟夫妇住在一起,朝夕相见,今生虽无同梦之想,彼此心神上总可得到一点安慰,免去好些相思。念头一转,觉着有理,心事放开,人更精神起来。文麟见她有说有笑,也极高兴。
蔡三姑虽是情痴,钟情文麟,但知二人多年心头爱侣,淑华非但貌美温柔,言语气度无一不好,又见二人相对惊喜、情发乎中自然流露之景,想起人家相好在前,也就强把心思放开,只管羡慕,自怨命苦,遇不到这样多情郎君,因见文麟对她殷勤,比以前亲切得多,并非故意做作,知其情有独钟,对于自己实是感激愧对。此事本来不能怪他,也将前念放开。晏瑰更是一个聪明绝顶的奇女子,对于二女,固是投机,便对文麟,也有好感,觉着这样男子。也颇难得。四人谈了一阵,淑华提议,又将何紫枫拉来同饮。
宾主五人谈笑风生,俱都高兴非常。
紫枫人甚豪爽,席上说起:“方才良珠本要拉我往寒萼谷夜饮赏月;只为大姊未回,二姊一人在家,只向四婆一人会武,恐有贼党来犯,无力并顾,因此未去。听孙大哥口气,好似良珠二妹途中难免有事,不过孙大哥人最沉稳,遇事不动声色,方才急于回去,必知良珠途中有险,不是暗中护送,便是赶回家去将井凌霜大姊约来,因知良珠好胜,日前她姊妹二人又有一点争执,无事决不露面,却在暗中保护,我决料得不差,明日便可知道。”
晏瑰惊问:“良珠走了多时,枫妹方才怎未提起?”紫枫笑答:“她刚走不过刻许大姊便回,天已将近黄昏,所行必是小路,否则大姊已在途中相遇,怎会错过?现在计算,还不到两个时辰。我听孙大哥的口气,事情虽险,似无大害。他夫妻的性情我所深知,井大姊又积良珠至好,真有危险,决不是那等说法。我想那位老前辈既知此事,也决不会袖手。我又忙于用功,没有过来,刚将功课做完,想凑热闹,吃点好酒好菜,三姊便来喊我。我想无事便罢,如其有事。必在阎王沟一带,一则当地形势险恶,无论是走何方,均是必由之路,怪人兄妹所居又与当地相对,有人在崖上走过,老远便可看出,和寒萼谷成三角形,良珠如其越崖而过,容易被人看出,日前听说怪人对于良珠原有求婚之意,不是他妹子知他妄想,再三劝止,有时表面相助暗中化解,良珠就不被他暗算,也必与之破脸,成了仇敌。听说怪人至今不曾死心,兄妹几乎为此反目,他新近又得到一对奇怪兵器,如不是他夫妻暗中相助,突然遇上还真讨厌呢。”
晏瑰闻言,面色立变,略一寻思,便对淑华、三姑说:“我这人向来不拘小节,今夜还有点事,不知何时回转。这里被褥床铺俱都现成,要什东西,寻不到的,可问枫妹、向四婆要。你姊妹和文麟均非世俗儿女,知己骨肉之交无须避什嫌疑,如愿同居一室,分为两床安眠,一叙别后相思和彼此的心情自然是好,否则就这两问房,由你三人自便。
我家没有佣人,只一个向四婆,但她年老孤僻,最好不去睬她,我们自己动手安置。明朝也许能把煌儿与二妹带来,我先走了。”
紫枫笑问:“大姊,你料良珠二妹如与敌人狭路相逢,这时还在动手么?”晏瑰笑答:“事尚难料,也许不会这久。我真恨那野人不过,也不照照镜子,凭他那样丑恶残忍的野人,也敢胡思乱想,真个该死!日前听说他养有好些毒虫猛兽,常用生人喂养,所杀虽是恶人,这样凶残行为,先就容他不得!早就有意寻他,今日竟敢欺我好友,只要被我遇上,管他是什来历,我也做了再说。三妹这里不熟,二妹、文麟更是初来,你酒量好,可代我作主人,先陪他们畅饮些时。等到吃完,再帮他们安排卧处,代取应用之物,多谈一些才许回房。好在都是骨肉之交,就有什话,不用避人,老伯又未回山,能和他们同作长夜之谈更好。”说罢,走往屋内,戴上面具,换了一身密扣短装和一件披风,带了宝剑,匆匆往外走去。
紫枫笑道:“我这位大姊比我还要性急,听不得一点不平之事。我想孙大哥所遇老前辈,虽未说出姓名,对于此事必有安排,凑巧也许所遇异人就是家父。他老人家虽然隐居本山,照样山栖野宿,和昔年一样,轻易不肯回家,过门不入成了常事。自从去冬请来白莲大师传我越女剑法之后,便一去不归,踪迹却在后山一带。妹子几次寻去,再三请求,都不肯回,并还难得寻到,否则除了简大师伯,别人未必能知怪人来历。要是家父得知此事,良珠若与怪人相遇也可无妨,不是这样,妹子早赶去了。”
淑华爱极良珠,闻言心方一惊,忽听远远传来眸的一声兽吼。文麟听去耳熟,方要开口,紫枫已先惊道:“此是寒萼谷守洞怪兽大黄,怎会在此吼叫?莫非良珠真个遇险不成?”淑华、文麟闻言大惊,文麟便要出外探看。三姑拦道:“相隔尚远,你去不得。
良珠如不是敌人对手,连我去了也是白送,你更不行。”
紫枫接口道:“此言不差。我料大姊还未赶到当地,必是大黄看出不妙,想大姊往援,怒吼告急。听这吼声相隔不近,这一带山径曲折,上下绕越之处甚多,走路赶去,少说也有八九里。听吼声来路,也许良珠没有走到阎王沟便遇对头。当地两面削壁,底下一条深沟,想是急于回家,打算由下面横断过去,到了对崖再走山头直路,这样走法虽然奇险难行,路却近出两倍不止。因非寻常往来之路,故此大姊那好目力,归时天还未黑,都未遇上。双方动手时候必已不少,这样险僻之地,不知怎会遇见敌人?我便追去,也赶不上。大黄必已先到。大黄乃北天山特产猛兽,与白云窝金拂同类,最是灵警。
我虽不通兽语,去年往寒萼谷寻它,曾听司徒兄妹说起它的特性,听得出它吼声喜怒;也许看见主人与强敌相持,它也被敌人绊住,有力难施,才会这样情急。这东西力能生裂虎豹,手捉飞鸟,御风而行,其急如飞,比冯村恶兽黄猩子还要厉害,多高本领的敌人也经不起它一爪,对方必有怪人兄妹在内。好在大姊赶去,大黄吼声必已听见,今夜无云,月光又好,决不至于错过。我去无用,还要防到冯村贼党万一来此扰闹,不能离开。我们不要说话,留神静听,再隔一会就可听出双方胜败了。”
随听大黄怒吼连声,远远传来,仿佛声在地底,入耳甚闷,隔不一会,又听一种兽吼,声甚洪厉,双方怒吼不已。刚听出大黄与另一恶兽拼斗,猛又听一声极凄厉的吼声,大黄跟着一声长啸,底下便没了声息。紫枫说:“听此吼声,大黄似已得胜。如何双方都不再吼啸?此事奇怪。”忽听院中有人在喊“幺女。”
紫枫应声奔出,隔了半盏茶时回转,进门便道:“爹爹方才回来送信,说冯村来了几个华山、五台两派的余孽,大约今夜便要去往寒萼谷生事,凑巧还来这里骚扰。这里孤零零一所茅篷,平日自然无事,就有什么毛贼来此,有大姊在家,也是自寻死路,目前却是不然。”一则冯村有一贼道,与离此五里双松坪大智庵隐居的老尼师徒相识,今日午后贼道往访。那老尼昔年虽是异派中人,在峨眉斗剑以前便痛悔前非,带了徒弟隐居本山,平日步门不出,只种一些山粮度日,清规甚严。恶道并未将她请动,归途无意中望见这座茅篷,同时又遇孙大哥由峰顶纵下匆匆回去,先拿不准是敌是友,回到冯村一说。老贼冯越知道后山一带,不是他的同党便是对头,因听孙大哥武功极好,生了疑心,迟早必要命人来此窥探,如见周兄、三姊在此固是不容,便见我们,也必不肯放过。
大姊今夜事完便要往寒萼谷待命,听简太师伯指挥,暂时不会回来。我们这面人少,有好些事均要她办,分开力弱,你们三位更是可虑。本来大姊还不服气,想要回来坐镇,因有简太师伯之命,不敢违背,我爹爹又再三相劝,说大家暂住寒萼谷,非但人多热闹,还可就便向诸位长老讨教,使二姊母子早日重逢,妹子也得好些益处,这才答应由爹爹回来通知,连夜起身迁居寒萼谷。这里便由爹爹和向四婆留守。贼党不来便罢,贼党如来,也有法子应付。你们三位一走,便少好些顾忌,并说良珠二妹果在阎王沟前面遇到强敌围攻,说来话长,时机瞬息,敌人发难也许就在眼前。爹爹已同了一位老前辈去往前途山顶守望,遇见敌人便迎上前去将其引开,为我们断后。此时起身,越快越好。”
三姑因和良珠有仇,虽经晏瑰、淑华、文麟三人再三劝解,淑华方才又向良珠力说三姑身世可怜实是好人;三姑也知良珠对她已无敌意,想起前事终是难过,还想不去,当地如不能留,便要回转家中。紫枫忙道:“三姊你真糊涂!老贼因你拼命犯险往救周兄,当着沙镇方给他难堪,以前许多阴谋无耻之事虽未十分明言,语多刺骨,老贼作贼心虚,无地自容,业已恨你入骨,必有毒计。你如回家,比在这里还要凶险。你又孤身一人,村中就有几个会武的,决非贼党对手,万一被他擒去,死活两难,岂不冤枉?”
三姑闻言,想起身世经过,好生悲愤,忍不住流下泪来。文麟见她悲苦,心中不安,又见紫枫已将晏瑰和淑华的一个衣包拿将出来,重新札好,又取了两床被褥,以防人去大多,万一司徒家中准备不及之用,刚收拾好,便连声催走;淑华又向自己暗使眼色;忙凑过去,低呼:“三姊不要伤心,都是小弟累你受害。司徒兄妹为人义侠,最是真诚,如今已知三姊为人,只有同情,决无轻视。三姊便不看二姊小弟薄面,也应看在大姊脸上,请快走吧。”
淑华在旁听出事情紧急,紫枫连良珠遇险经过都来不及说,惊弓之鸟,早已胆寒心跳,也在一旁拉住三姑的手,连声劝告,并说:“我们今已成了异姓姊妹,义共安危,三妹如其不走,我和文弟只好陪你同在此地听命,都不去了。”三姑见她满面忧急,词色诚恳,便文麟也是那样情急亲切之状,不禁感动,强笑答道:“我实无颜与良珠相见。
妹子生来苦命,从无一人对我真个关切,想不到二姊对我这样情厚,就是被人笑话也值得了,遵命就是。”文麟忙道:“司徒二妹天真义侠,人是再好没有,以前误会业已解开,以后只有彼此亲近。三姊不必多心。”三姑听他称赞良珠,想起前事,心中一酸,气愤愤看了文麟一眼,想说又不好意思,便不再理他,转身笑说:“二姊病体初愈,人又文弱,此时想起枫妹要拿包裹,不能背人,这位周相公走这样险峻的山路,自己还未必好走,我不去还真不行呢。”说时,紫枫已将包裹行李匆匆打好,寻来一条扁担挑起,闻言笑道:“本来我想背二姊,请你来挑,到了路上再换人也是一样。”
文麟觉着身是男子,空身上路不好意思,忙说:“这一段路似还平坦,由我先挑一程如何?再不,分将开来也好。”紫枫笑说:“周兄你虽练过几天武功,这类险径却未走过,如何还挑东西?分开来拿,反更吃力麻烦。”三姑接口道:“周相公,你算了吧!
你不挑东西,到了险地还要别人照应呢。这不是客气的事,你看我二姊多好,她那样温柔周到的人,真把我当作亲姊妹一样,一句门面话都不说。力与心违,何苦来呢?你要真不过意,到了平处,你我把二姊背上一段,不更好么?”文麟知她借题发挥,眉宇之间隐含幽怨,回忆前情,也实过意不去,不由面涨通红,低声央告道:“都是小弟不好,三姊不要生气。”
三姑见他满面愧容,也不再多说,一面忙着取了一条长绸带,连同身边套索,将淑华全身网住,背在身后,随了紫枫一同走出。淑华见她意诚情真,心更感动,知道非此不可,无法推谢,只得听之。到了路上,悄声说道:“三妹,我先蒙你和大姊救命之恩,又待我如此好法,将来怎么报答你呢?”三姑凄然答道:“不怕二姊多心,我两姊妹都是苦命人。你还有个对你终身不二的良友时刻关切,膝前又有那好佳儿,妹于却是孤苦零丁,一无所有,难得遇到姊姊这样一个异姓亲人,我已认为幸事,但盼以后能和二姊长聚一齐,永不离开,早晚得到你一点温情,不似以前孤鬼一样,稍一疏忽便受恶人欺凌暗算,就心满意足了。”淑华见她伤心,忙安慰道:“三妹不要悲苦,我和你情同骨肉,无论如何也必尽心,总要做到大家称心如意才肯罢休,放心好了。”
文麟虽然不便背人,心心念念仍在淑华身上,明知三姑轻功极好,走到路上,看出那一带不似日间所见山路,果然险峻非常,仍不放心,紧随在后,一听淑华语带双关,心甚愁烦,知其必要强迫答应三姑婚事,但又无计可施,走了一段,心正难过。紫枫挑担在前,忽然赶回,低声说道:“前面不远便是阎王沟。我已望见爹爹同了一位老前辈朝冯村来路眺望,不时在崖上走动隐现。那位老前辈业已迎上前去,飞行绝快,也许有什强敌赶来,心正惊疑,爹爹忽由侧面赶过,吩咐到了阎王沟前,先寻地方藏起,免被敌人发现。我们快走。”说罢,又往前面赶去。
三姑见路甚难走,自己无妨,恐文麟万一失足,回顾淑华道:“文弟虽练过轻功,到底功夫还浅,这条路实在太险,一个不巧难免失足。我和你二人生死骨肉之交,不应再有嫌疑。请你伸出手来将他拉住,妹子常时由此往来,即使他滑跌了,有人拉住可以无事,免得前后分开顾不过来。”淑华闻言一惊,想了想,笑道:“你和他也是姊弟,你拉他走,和我一样,我又没有力气,拉也无用。”
姑三始而不肯。淑华见所行是一岭脊,宽窄不等,怪石低昂,崎岖异常,先在黑暗之中,三姑走得又稳又快,一路低声说笑,还未觉着,后有月光由山缺照下,这才看出当地一面绝壑千寻,深不见底,一面是片陡坡,形势奇险,山风又大,如换自己,早已被风吹坠,三姑却是行若无事,从容前驰,不知文麟近在山中练了几个月的轻功,得有峨眉真传,禀赋又好,并不妨事,连三姑也是关心太甚,想起文麟一个书生,深夜荒山行此险径,心胆一寒,不由脱口说道:“三妹请你不要怪他,早晚总有向你赔罪之时。
如说姊弟之情,你我都是他的姊姊,彼此心迹光明,谈不到嫌疑二字。我实是手弱无力,恐有危险,真要当我故意推辞,我两人都拉他一把如何?”
文麟见淑华边说边朝自己招手,那一带地势恰又较宽,忙即凑近,刚想去拉淑华的手,淑华怒视了一眼。三姑还当文麟真个害怕,过来拉她,心中一软,恰巧回手接住。
淑华见他回看自己,只得伸手拉住文麟肩膀,笑说:“一人一手,叫她如何走路?我二人一上一下将她拉住,就有一个疏忽,也好一点。”口中说话,偷觑文麟,手虽递于三姑,目光却不时望着自己;三姑却是一片真心,遇到险处,不时低声嘱咐,拉得甚紧。
淑华看出文麟全神注定自己,毫不理会三姑,一面连打手势,假装负气,把头往外一偏。
文麟从小受制已惯,恐其不快,勉强说道:“三姊你背了二姊,又要留神脚底又要顾我,岂不吃力?我拉你吧。”说罢,反手将三姑手腕连同衣袖一齐拉住,淑华方始回过脸来。
三人各有心思,走不多远便到阎王沟前危崖顶上,下面乃是一条又深又阔的山沟,形势比来路还要险峻。紫枫低声悄说:“你们背着人不能走快,我真担心事呢。那旁想已动开手了,快到下面崖洞里面藏起。洞在半山崖上,恰巧斜对敌人来路;又背月光,既可上升又可观战,索性等到双方分了胜负,看清形势再走。如我料得不差,敌人许往青峰顶茅篷扰闹也未可知,不是拿他不稳,为防他往寒萼谷去,中途被他追上,难于藏避,此时便可起身了。下面便是良珠二妹遇险之处,人还不知受伤没有。我们到了洞中谈上一会,再相机起身,敌人来意也知道了。”边说边引众人顺着崖坡往下走去。
两面都是峭壁,只此一条崖坡,虽极险滑陡峭,曲折又多,仗着二女轻功极好,文麟也有一点根基,走起来并不费事。就这样三姑、淑华仍不放心,将文麟拉住,一同绕到中崖角上一座险僻石洞之中,藏在里面朝外窥探,一面谈起良珠遇险经过。